作者:苹果味咖啡
“从母亲怀了我开始,就有了,她是带着病生下的我,因为生下我,所以才加重了病情。”
薛寒泪五指纠缠着:“以我的天资,本可以逍遥于世间,只要我能离开淮水,就能获得自由,但是我做不到……”
“因为你母亲的病情。”白维说:“是来自民怨。”
“淮水之围重点在洪泽,但凡那边稍微波动,淮水就会泛滥,民怨加深,是一场恶性循环。”
薛寒泪苦涩一笑:“母亲是它们手里的人质,我的父亲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无能为力,他保护不了母亲,只能由我来了,我不得不做出牺牲。不论我心底是否愿意,我都能嫁去洪泽,祈求它们的……慈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咬牙切齿的。
白维想象不出,她当年坐着红色的娇子离开淮水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但一定比如今旧事重提,要更加艰苦折磨十倍。
白维说:“你的母亲,她知道,你的父亲,也知道。”
“我执意要去的,爹娘拦不住我。”薛寒泪顿了顿:“我也瞒不住他们。”
“所以他们很愧疚。”
白维明白了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龙君为何表现的如此自谦……那不是谦卑,而是自责,是痛恨自身的无能。
身为父母没能保护好这个家。反而是得了来自女儿的庇佑,以薛寒泪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以身饲豺狼为代价。
“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愧疚和后悔了。”薛寒泪倔强的冷笑:“我做出了选择,我绝不会后悔,我也不会回头再看,设想着自己能如何如何,都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白维许以赞同:“后悔的确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你不想让自己后悔,选择回了淮水,真正的目标是为了见你的母亲一面,因为你怕来不及。”
薛寒泪凝视着自己的手腕,缓缓握紧手,又缓缓松开,这躯壳孱弱无力。
“我知道,不论我逃去哪里,意义都不大……如果我想逃走,根本不必要等到现在。”
“如果洪泽黑龙来这里要人,我仍然不得不跟着它们回去,不是我想,而是我没有选择。”
“我逃走了,母亲她怎么办?”
“能回来见一面母亲,最大心愿已经几乎圆满了,这一趟便算不得白走。”
“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就离开人世,能再陪陪她,就已经很好了。”
薛寒泪温柔的笑着,直到这时候,她的所有面具才终于剥落,露出了脆弱而真实的真情实感。
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将自己内心剖开给别人看的性格,她的人生注定了她是喜欢隐瞒欺骗躲藏的性子。
她足够坚强,可以主动站出来承担联姻的责任,将自己当做工具来用;
她也足够圆滑,再不触碰底线的情况下,一次次的试探和奔逃,给自己争取少许的自由。
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秘密,白维和她认识接近小半年。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机遇,也很难窥见薛寒泪的真心。
虽然一直都清楚她有苦衷,但不曾想到她的身上背负着这样纯粹的悲剧元素。
外表是个性格跳脱的乐子人,是个家财万贯的富婆,是个爱情不圆满事业上升期的人妻。
内里,是为了至亲选择自我牺牲的女儿。
她本可以拥有遨游四海的自由,却主动放弃,将自己束缚着成为囚犯。
不是为了淮水,不是为了万民,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至亲……这才是最真实的薛寒泪。
到了此时此刻,白维终于能够窥见她身上的所有迷雾。
也终于,看见了她头顶的那枚隐藏许久的感叹号。
淡金色。
准史诗级。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夜小楼听风雨 上
平和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也才短短两天过去,所有人都意识到最后的缓冲期已经结束。
淮水龙君,薛正礼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一份拜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水族单膝跪在龙君跟前,这里的淮水水族都是世代生活于此,数量不算多,但忠诚可嘉。
汇报的信息就只有一条。
——黑龙来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里泛起厌烦之色,藏在厌烦之下的是暴戾。
又来了啊,这群豺狼们。
一次又一次,不知满足,永远贪婪,如同鬣狗般教人厌恶。
为了守着一个小家,我已经倾尽全力,却连我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还要我退让多少步。
当真以为我薛正礼不能教尔等流血千里!
他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传来,立刻收敛表情,将拜帖赛回手里,揉成一团废纸丢进垃圾桶,同时对着水族布下使眼色,让它快点离开。
“殿下。”这位统领正要离开。
“站住。”薛寒泪一句话让它僵在原地。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不必迁怒。”薛正礼打着圆场。
“黑龙来了吧。”薛寒泪一句话戳穿了薛正礼试图拖延的事,她打量着父亲和统领的脸色:“多久了?”
“回殿下,刚刚才到。”
“嗯。”薛寒泪点头,正要去往门外。
“寒泪!”薛正礼出声了,他睁开眼睛,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我来处理就好,你留在家里,不要出门,多陪一陪你的娘亲。”
薛寒泪信步往前,置若罔闻。
“寒泪!”薛正礼再出声:“交给为父来,这次我绝不会……”
“晚了。”薛寒泪头也不回的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龙君张了张口,看着女儿走远,有些颓然的后退一步,捂着脸,发出苦涩的叹息声。
是晚了。
但他终究还是有机会做些什么,重新挺直腰板,走向龙宫外。
……
“这么跟你亲爹说话,不怕他伤了心?”
“我故意的,他的性格需要刺激刺激,一味的沉溺在自责愧疚里有什么意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不指望他去报什么仇,只是看着他这幅颓废的模样很不爽。”此时的薛寒泪已经换了一身打扮,看上去显得端庄而高贵。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她是个乐子人,和乐子人搭上关系,注定变得很屑。
白维问:“黑龙到了,就在外面。”
薛寒泪说:“来者不善,这是废话,问题是冲着谁来的,我大概率是顺带,你才是主体,你我之间虽然利益绑定,但是我单方面绑定你,所以如果对方要对你出手的话。”
白维嗯了声:“我懂,这样我就有正当防卫的机会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的自信。”薛寒泪幽幽道:“都不知道你的自信哪里来的。”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白维淡淡道:“信人不疑。”
“好像是你单方面绑架我吧?”薛寒泪晃着食指:“还说什么……绝对不会让你逃走……这类的话。”
“但也是你单方面的想推到我。”
“我那是有点……”薛寒泪脸红了红:“现在说这话合适吗?”
“这证明你的信赖度已经达到了可以自己动的程度了。”白维说:“这很好,要保持住。”
“被拒绝一次已经很伤我自尊心了,还要我连续好几次?”薛寒泪骂骂咧咧:“你禽兽不如!”
“如果你是破罐子破摔,我当然会拒绝。毕竟我不能吃亏,也没有这么廉价,你不如去找跟香蕉。”
“借口,都是借口。”
“就当做是借口吧,但我还是更期待见到你真正的样子。”
“好啊,等你也被关进去,我们两个在牢里相见吧。到时候你我隔着或许就几米距离,偏偏鞭长莫及,看你着不着急。”薛寒泪毫不客气的反击。
两人说着话旁若无人,实际上附近的水族还是挺多的,侍卫宫女都听得到。
不少年轻鱼娘听到都面红耳赤,这是不花钱就可以免费听的吗?
有些水族侍卫望着青年和公主的背影,觉得他们十分般配,站在一起都一道和谐的风景,足以如画,如果能早些相遇的话……
没有如果。
水族们低下头,薛寒泪和白维从祂们之间走过,有一种微妙巡礼感。
“总觉得,这时候应该有个高渐离在旁边击筑。”
“怕了?”
“倒也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这世界真是奇妙。”
白维活动着手腕,真气在体内缓缓流动着,他觉得自己很久没用真身打过架了。
“政治的艺术在于妥协,龙族、水系、东海、北海、明国,似乎明国内陆中最大的一块矛盾就系在了这儿。因为各方之间的利益妥协,才让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脓包,越来越大。”
“到了如今,脓包本身都已经让人怀疑是否能够切除,生怕挤破了就会带来生命危险。”
“苍蝇落在脓包上,让人都不知道该不该打,生怕碰一下就引发多方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薛寒泪不明就里的问:“所以呢?”
白维一丝一毫的活动着指尖,慵懒的气息正在身上剥除:“如果没有了脓包……苍蝇又算得了什么呢?”
……
黑龙盘旋在淮水之上。
龙与龙相轻,特别是不同海域的龙,龙王龙君不能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进入别人的领域。否则被视作挑衅,最好情况是对峙,最差情况是直接开打。
陆云川和夏龙雀就站在淮水附近的河岸上,前者皱眉,后者玩味。
“微山君,元乘。”
“是前微山君,北海黑龙,它已经辞去了龙君的位置,据说因为是儿子被杀了。”
“双龙王相斗,会很麻烦,还好你这儿。”
“中将的意思是,我能动手杀了它?”夏龙雀轻佻的问:“这辈子,我还没杀过几条龙呢,手痒。”
“怕是不行,最多让你杀它半条命。”陆云川半开玩笑道。
“这我不敢保证,如果它真的动手,我真的会斩了它。”夏龙雀轻抚着大夏龙雀:“不需要第二刀。”
陆云川说:“如果那小子聪明就不会露头,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
“中将打算怎么帮?”
“卖个面子。”陆云川说:“两位英灵的分量应该够。”
“可人只有一个。”
“等把人救回来,再慢慢开价谈判。”陆中将说:“总不能看着这小子把自己作死。”
夏龙雀笑的很微妙,旋即她视线一凝,望着淮水中央:“有人出来了……是他。”
陆云川手里的东西咔的就碎了,他深深的吐了口气,捶打着胸口为自己顺了口气。
淮水之上,有人行走,闲庭信步,不湿鞋袜。
盘旋在空中的黑龙胡须毛发耸动,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道,视线看去,它死死锁定了青年手里随手提着的那把刀,卧虎刀的刀尖浸入淮水里,整洁如新的刀上居然流出血来,淮水上飘起一丝红色,不起眼的鲜红。
是龙的血,而且是黑龙的血。
卧虎刀斩杀过的敌人很多,饮血无数,它的确不算是良善的兵器,流水洗不干净刀身,淮河洗不清,黄河长江也同样洗不清,这也仅仅是刀上残留血腥的极少一部分,九牛一毛。
这足以让半空盘旋的黑龙咬牙切齿,瞬间锁定这个杀子仇人。
黑龙猛地动身,坠向河面,江河一沉,黑龙躯壳落下,发出沙哑嘶吼。
“是你杀我儿元涌!”
“不是。”白维居然不认。
“不是?”前微山君元乘哪有这么好骗:“谎言,你刀上都是我儿龙血。”
“他是自己找死。”白维挑起卧虎刀:“我只不过提供了一些小小的帮助,杀人者亦非我也……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