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淮水薛正礼。”龙君对着白维作揖:“谢谢阁下送我女儿回淮水,一路辛苦了。”
白维堂堂正正的受了这一礼,丝毫不矫情,他问的也直白:“你都知道?”
“是。”薛正礼点头。
“两岸水族也是你安排的?”
“不错。”
“多此一举。”薛寒泪语气冷淡:“没那些水族,我们也回得来。”
薛正礼脾气极好的点着头,温和的说:“为父是有些慌乱了,要不把它们撤回来?”
薛寒泪问:“撤回来?好让外面都知道我已经回来了?然后等着别人来堵着龙宫大门?”
淮水龙君很顺从的说:“那就不撤了吧,就留在那边,也好做点障眼法,那个……”
薛寒泪摆了摆手,烦躁的说:“随你的便!”
薛正礼双手垂下,握着手摆在跟前,讨好的说:“寒泪,你累不累,饿不饿,让厨娘做个菜,这个是南海那边送来的灵果,你尝一尝……”
薛寒泪一股怒意涌上来,抬手打掉了灵果,果子飞出手,被白维顺手揣入袖子里。
“还真是……”
她凝视着自己父亲,张了张口,咽下了很多话,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苦涩的叹息:“一点都没变。”
她走向大殿侧面出口。
“你去哪里?”白维喊道。
“沐浴更衣!焚香扫尘!”薛寒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毕竟是她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等薛寒泪走了,薛正礼抱了抱拳:“让客人见笑了。”
他的态度极好,甚至有些卑微,白维普通人身份见到巢湖君的时候,后者表示感谢。
但态度上也不卑不亢,内心尊重很少表现到外表,内心有十分,外表最多三分甚至一分,因为龙族生来高傲。
生来谦卑的龙族,就和自律的食铁兽一样,让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
更何况,薛正礼是龙君,实力是龙王,综合等级高达五十九,距离传奇龙族也不远了。
有必要谦虚吗?搞得我挺不适应的……你还是恢复一下龙族通用的桀骜不驯的样子,看着顺眼。
在和薛正礼聊了一刻钟的时间里。
白维体会到这位淮水龙君性格真的挺软的,不强硬,待人谦和,符合明国人眼里的谦谦君子的标准。但作为龙宫之主的一地龙王,未免有些太软了。
他是淮水龙君,而不是太湖或者洞庭湖这种可以养老的水系,这就意味着他注定面对北海黑龙时处于劣势,原本在形式上就劣势,性格上也劣势,这就是劣势变成究极劣势,没可能翻盘,除非对面集体EDG。
薛正礼的性子给人一种很容易拿捏的错觉。
白维和不同种族交道很多年,他肯定这位龙王表现的越软,越是因为他有不能强硬的理由。
路明非这样软弱的性格里都被人说他眼里藏着狮子。
道理是互通的,他不是真的软弱,只是还没有发飙。
大约过去了一个小时,薛寒泪结束了洗漱,换了一身衣服回到大殿,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
薛正礼也安排人准备好了晚饭,饭桌上父女沉默的如同陌路人。
父亲想要表达对女儿的关心,却也明白自己的嘴笨,说不出什么好话,只能不断的夹菜。
薛寒泪被献殷勤搞的越发心烦意乱,几次忍住发作,然后白维碗里就遭了殃,被她不断填满各种食物。
这就完成了薛正礼夹菜给薛寒泪,薛寒泪转移给白维,白维负责低头干饭根本没时间说话的沉默饭局。
在这里,白维第一次吃撑了,借口离席去消化一下,给这对父女留下谈话空间。
他集中精神试图偷听墙角,却也没听到几句对话,薛寒泪短短几句间就结束了谈话。
“我既然选择了自救,便不需要你来帮我。”
“我本就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不用自作多情的来讨好。”
“就说这么多了……待会儿我会带着他去看看母亲,你,不要跟来。”
单方面的吩咐后,薛寒泪起身离开,她走到门外的走廊,对着白维说:“走了。”
“嗯?”白维装作四处看风景。
“我知道你在偷听,我也没打算瞒着你。”薛寒泪翻了个白眼:“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得不嫁到洪泽去吗?跟过来你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白维从善如流,跟上薛寒泪。
穿过一层层水兵和侍卫,来到龙宫最深处,这里明显是非常古老的旧地址,水中弥散着一股亘古久远的气息,不知为何,这种气息竟让白维有些熟悉,熟悉,却不代表怀念,是似曾相识。
就像是曾经看到过一张有趣的照片,觉得眼熟却又忘记在哪里见过。
旧地址的深处有一间石屋,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最深处有床铺,中间垂下帘幕隔断。
白维隐隐看见床铺上有一名女子轻轻坐起身,似乎是听到了不同以往的脚步声,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且虚弱。
“是?”
薛寒泪听到声音,她眉宇间的愁容、怨憎、无奈、愤怒都尽数瓦解,没有了这些伪装,留在她的脸庞和话语声里的只剩下依恋和脆弱。
“娘亲。”
她鼻子发酸:“寒泪回来了。”
……
白维没有走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等待,这种级别的情商他还是有的。
因为好奇心就唐突了对方母女重逢,委实不是人干的事。如果自己和母亲重新相见时,旁边多个吃瓜党,他绝对会用认真一拳欧拉对方三页纸。
当然,好奇心也很重要,所以他听了墙角。
“外面的客人,请进来吧……”虚弱的声音传来。
白维听到了召唤,犹豫了一下,走入室内,帘幕已经拉开了。
薛寒泪坐在床边,扶着床铺上病重的女子,她的样貌和薛寒泪有三成相似,很美,钟灵琉秀。
然而脸色过于苍白,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暮气,以至于美貌大打折扣,虚弱的仿佛多日没吃米肉的人,瘦的仿佛皮包骨头。
“走近一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如同细腻的水流过河滩,轻盈的泛起浪花。
白维缓慢的走近,见到她抬起手探寻,不由自主的微微低头弯腰,这才注意到,她的视力几乎快要丧失。
薛寒泪的母亲轻轻握着白维的手:“谢谢你,好心的孩子。”
白维嗯了声,这么近的距离,让他看清了女子头顶浮现的一系列词条。
【淮】
【水神】
【民怨如毒,病入膏肓】
之前惊鸿一瞥也已经看到了些许端倪,现在更是百分之百的确认。
薛寒泪的母亲并非龙族,而是淮河水神。
淮河泛滥引起民怨反噬,淮河水患五百年,愈演愈烈,水神难逃一死,或早或迟。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天下四渎
《礼记?王制》,古代的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即五岳与四渎。
《史记?殷本纪》: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
淮河曾经是四渎之一,也是灌溉了中华大地的水系,拥有独立的入海口。
如今的淮水已经沦为长江的支流,水系地位下跌,做什么事都看人脸色。
要问为什么看人脸色?
因为怕淮水泛滥引发水灾。
这世界存在神秘,人之祭祀四渎,求的就是风调雨顺,希望江河不改道,不要淹没两岸,保证水草丰茂,祈求年年丰收,这种念头和希望形成了一种期盼,即众民所愿。
册封山神也好,册封水神也罢,都是为了给无序的天地增加一道保险,多上一份规矩,希望一切都能按照规矩和定律来运转,不要脱离掌控。
然而客观事实不以人的愿望而发生变化,这个世界科学仍然存在,客观规律也存在,神秘的存在是一种新生的规则,却也无法轻而易举的扭曲现实。
该泛滥的河水仍然会泛滥,黄河流淌的不也是黄色的水吗?何以黄河流碧水?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修筑水坝,让泥沙沉积,并且定期将泥沙排出。
古代有成语叫做泾渭分明,渭水就是黄河支流,而黄河包含泥沙,和泾河碰到一起,就变成了一侧泥水浑浊一侧清澈碧绿的河流。
而现在通过修筑水里设施就能够让泾渭不再分明,变得同样清澈。想让它分明就分明,想让它不分明就不分明,这些靠的不是祈祷,而是人力和智慧。
古代……至少过去数百年来的明国没有这个级别的施工能力,到了现在也仍然缺乏对应的技术指标,最为掣肘的莫过于材料学。
对待水患,地上的人要自己抗洪救灾,同时也需要水神竭力配合。
过去水中发生异象都被称之为龙王爷发怒,其实不然。即便水神河神竭力控制,也不能杜绝这类灾害。
好比四渎里脾气最大的就是黄河了,而黄河的水神作用就是用来祭天的。
黄河一旦泛滥,就需要治理,为了平息民怨民愤,把黄河的河神拖出来宰了祭天。
就像是每次服务器炸了,官方的解释会是「技术部人员在服务器上吃外卖」这种理由。
真假不重要,是不是他干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作为祭品被献祭了,消除了民愤。
民怨如刀,水神难当。
越来越多的水系里的本土水神减少,大多交给龙族来处理,是因为龙族可以操控天象,扭转水汽,控制降雨量,以此来间接的控制水患。
湖就是用来起调节作用的,大多龙君也是居于湖中,譬如鄱阳湖、洞庭湖、太湖、巢湖等等。
而江河,长江、黄河这种级别的水系,龙族也不敢干涉,生怕一次泛滥就把脑袋丢在这儿。
淮河也同样,淮河龙君并不具有对淮河水系的直接掌控权。而是代为治理,真正的淮水女神是薛寒泪的母亲,水神地祗和龙王的结合属于极其罕见的案例,所以薛寒泪继承的天赋极佳。
因为黄河夺淮入海,大量泥沙堆在了入海口,导致淮河被迫从洪泽系奔赴长江,也因为洪泽湖是地上悬湖的原因,导致稍微发大水就会淹没徽州北部,这就进一步导致了淮河的水患愈演愈烈,变成了十分棘手的陈年问题,自然而然,长年累月积攒的民怨挥之不去。
民怨如毒
民间供奉地祗,不论城隍庙、土地神、山神水神,都是香火神的一类,香火神吸收的是人间愿力,香火鼎盛则自身强大,许多野中妖怪都是需要得到册封才能成为正式的山神接纳香火。
一旦成了地祗,有了香火之力加持,神道容易突飞猛进,修行是一日千里。但如果失去了香火,修为也会不断下跌。
如果做了错事,激发民愤民怨,就会直接伤及本源。
民众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祸福相依,因果循环。
淮作为淮水女神,她无法抛弃淮水神灵的身份,似乎是天地孕生,那就更加无法离开。
民怨积累,要她性命只是迟早的事。
她很可怜,民众也可怜,在这件事上,没有对错,没有胜败,只有无奈和痛苦。
淮轻轻握着白维的手掌,近距离的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她的年龄很大,看待任何人都像是看待晚辈,暮气沉沉的说着话,她说的都是家常话,听上去说的很慢,却不会让人失去耐心。
短暂交谈了二十几句话,她就显得很疲惫了。
“娘,你好好休息。”薛寒泪轻声说。
“我想再多看看你。”淮靠着女儿的肩膀,温柔的说:“我没能陪着你,我很对不起你,你吃了很多苦。”
“哪有?”薛寒泪笑着说:“我像是吃苦的样子吗?我这几年都在瀛洲待着,日子过的很是愉快。”
“是真的。”白维附和道:“就是没少折腾人。”
淮也不计较是真假,她浅浅的笑着:“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终于是累了,眼皮正在一点点的落下去。
睡着前,她的脸色很安心,只是仍然在惦记着什么,轻声重复着「对不起」的话。
等了一会儿,薛寒泪从床铺边起身,拉着白维离开房间,寻了僻静处。
“我母亲……”
“我看出来了,病得很重。”白维打断道:“想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