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朕原以為能聽到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圓滿話本,誰知,竟是這般無疾而終的光景。”
侍立在一旁,面容沉肅、氣質陰鷙的廷尉李通古聞言,上前半步,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此非憾事,實乃幸事。
趙玉真乃望城山掌教,道門魁首之一,李寒衣是雪月城城主,天下有數的劍仙。
二人若真結為夫妻,聲威相連,影響力將遠超單一宗門。
如今他們老死不相往來,於帝國安穩而言,實為利好訊息。”
皇帝沒有回頭,只是望著窗外夜色,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極短促,落在空曠的大殿裡,帶著一絲冰冷的迴音:“利好訊息?李廷尉說得對,確實是‘好訊息’。”
他忽地轉身,燭光在他年輕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那雙眸子深處,卻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刀鋒:“可他們若永遠這般‘相安無事’,朕又該去何處尋覓一個……能將這兩大隱患一併剪除的絕佳契機呢?”
李通古眼神驟然一凜,如同嗅到獵物的鷹隼,但他迅速垂下眼簾,掩去其中精光,沉聲問道:“陛下聖明。
然則,若要除去此二人,依常理,當分而治之,各個擊破,方為上策。
為何……反而期待他們聚首?”
“分而治之?”
皇帝走回御案後,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光潤的紫檀木案几,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殿中格外清晰,“李廷尉,你只知其一。
若二人當真老死不相往來,趙玉真便永遠坐鎮望城山,永不下山——不錯,朕已派曉夢取了望城山天撸伤K究是這一代望城山氣咚R之人,身系武吲c道統。
只要他人在山上,氣脈與山門大陣相連,道心與地脈相合,隨時可能一劍踏入那玄之又玄的神遊玄境。
待其道邎A滿之日,更能引動整座望城山的千年陣法護持己身。
屆時……”
他頓住敲擊,抬眼看向李通古,目光如實質般壓過去:“一個下了山的趙玉真,與一個穩坐望城山、受地脈陣法加持的趙玉真,根本是兩個人。
你說,朕該選哪個作為對手?”
不等李通古回答,皇帝話鋒已轉向另一人:“至於李寒衣……除去她的機會或許更多,但最好的時機,也需等她主動離開雪月城。
城中不僅有她,還有槍仙司空長風,酒仙百里東君。
這三人若聚在一處,同氣連枝,天下罕有匹敵。
更何況他們師出同門,誰知道他們留下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合擊秘法、保命手段?”
“而且,當年雷夢殺於我們母子有過恩情,朕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殿中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只有燭火偶爾噼啪輕爆。
片刻後,皇帝忽然將話題轉向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方向,語氣隨意得像在問今日天氣:“大理段氏那邊,派去雪月城求親的那對活寶兄弟……人,應該已經到了吧?”
李通古立刻躬身,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殺意:“回陛下,據南境密報,段氏兄弟確已抵達雪月城。
只是這一路上,此二人囂張跋扈,不僅沿途大肆抨擊帝國新政,詆譭朝廷重臣,更曾於公開場合口出狂言,穢言辱及陛下天威……
依臣之見,此等狂悖之徒,當立刻派遣高手將其鎖拿回天啟,明正典刑,處以極刑,以震懾天下不臣之心!”
“呵。”皇帝突然低笑出聲,那笑聲裡充滿了玩味與一絲殘酷的愉悅。
他的指尖在冰涼的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節奏舒緩,卻令人無端心悸,“李廷尉,有時候,多嘴多舌、自尋死路的人,比那些謹小慎微、乖巧聽話的……要好用得多。”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殿中垂首肅立的幾位心腹重臣,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寒冰撞碎玉盤:
“朕正發愁,該給通武侯找個什麼像樣的由頭,讓仲卿再立一份足以服眾的潑天功勞……
這段家兄弟,不就是現成的、送上門來的‘理由’嗎?”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殿中每個人的心上:
“普天之下,萬里疆土,有何等功勞,能比得上——”
“滅國之功?!”
“砰!”
皇帝猛地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之上,霍然起身,玄色的衣袍無風自動,一股凜然霸道的帝王威壓瞬間充斥整個大殿:
“傳朕旨意!”
“命通武侯為統帥,衛青為副帥,即日整軍,發兵南境!
朕要他們以‘懲戒不臣、肅清邊患’之名,犁庭掃穴,平定大理,徹底蕩平南疆諸夷!
將段氏王族,自上而下,男女老幼,盡數給朕擒拿,押解至天啟城!”
他略一停頓,聲音更冷,如同來自九幽的寒風:
“而後,命仲卿分兵一部,順路轉道——”
“去雪月城,將那段氏兄弟,‘請’迴天啟!”
“朕,要親自問問他們,對朕、對帝國,到底有多少不滿!”
“臣——”
李通古與殿內眾臣齊齊躬身,聲音洪亮而肅殺:
“遵旨!”】
······
“難怪當初這皇帝要派蓋聶護送雷無桀!”
“雷二這是抱上了靠山啊!”
“皇帝啊!我可是很佩服你的!”
“你除了趙玉真這桃子劍仙,可不能動我家寒衣哦!”
第93章 你要踏碎天啟?
【天幕光影流轉,將眾人的視線從深宮權值纳恢校匦吕匮┰鲁悄亲一ㄒ阎x、茶香漸冷的靜謐庭院。
唐蓮將所知關於李寒衣與趙玉真的舊年糾葛緩緩道盡,末了,也只是輕嘆一聲:“……二師尊在你雷雲鶴師叔當年拜山試劍之後,確實曾再上望城山。
只是其後具體發生了什麼,又為何獨自歸來,其中細節,便非我所能知曉了。”
“什麼?!”
司空千落聽罷,杏眼圓睜,猛地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盞叮噹作響,怒氣衝衝道,“這道劍仙怎的如此……如此懦弱!與人白紙黑字……不,是桃花為證定下的約定,憑什麼說反悔就反悔?
連個交代都沒有!”
雷無桀也憋紅了臉,胸膛起伏,悶聲道:“就是!人生天地間,信義最大!
就算有天大的難處,當面鑼對面鼓說清楚不行嗎?像這般躲在山上一聲不吭,算什麼英雄好漢!
難怪……難怪上次在劍閣,師尊見了望城山那個小道士李凡松,會那般生氣,連他隨身的桃木劍都折了——原來根子都在這趙玉真身上!”
他話音方落,庭院中忽地掠過一陣微風,捲起地上幾片新落的翠葉,打著旋兒。
一直安靜聆聽的葉若依忽然掩唇,輕輕咳嗽起來,單薄的肩頭微顫,原本瑩潤的臉頰泛起一絲虛弱的蒼白。
“起風了,葉姐姐你不能再吹風了!”
司空千落立刻收斂了火氣,滿臉關切地起身,扶住葉若依的手臂,“我扶你回屋裡歇著吧。”
唐蓮也隨之站起,對葉若依拱手道:“葉姑娘保重身體,今日便不多打擾了。
千落,你留下好好照料葉姑娘。”他又轉向雷無桀和蕭瑟,“我們先行告辭。”
雷無桀縱然還在為師尊抱不平,卻也知曉輕重,只得把話咽回肚子,對著葉若依方向憨憨地拱了拱手:“那……葉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蕭瑟指尖原本正無意識地捻著一小撮乾涸的茶沫,聞言,目光在葉若依因咳嗽而微顫的纖長睫毛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放下手,淡然起身:“告辭。”
三人轉身,身影漸次消失在月洞門外。庭院中重歸寧靜,只餘司空千落細心攙扶葉若依回屋的窸窣聲。
葉若依微微側首,目光似不經意地掠過蕭瑟離去的方向,那眸光深處,沉靜如水,卻又彷彿有萬千思量無聲流轉。
出了院落,沿著青石小徑緩步而行。唐蓮想起方才雷無桀那義憤填膺的模樣,不禁輕笑著搖頭,提醒道:“無桀,如今你已正式拜入二師尊門下,若真對她與趙玉真前輩的往事如此好奇,何不尋個機會,直接向她請教?總比我們在這裡捕風捉影強。”
雷無桀聞言,立刻縮了縮脖子,撓著頭訕訕道:“大師兄,你這不是為難我嘛……我哪敢呀!
師尊那性子,又是這等事,我怕話沒問出口,先被她一劍指到山門外去了……”
三人一邊隨意閒聊著近日江湖上的趣聞軼事,一邊信步由恚恢挥X竟兜轉至城中一處頗為雅緻的所在——東歸酒莊。
酒旗在微風中輕揚,空氣中浮動著清冽的酒香。
雷無桀眼睛一亮,用手肘拱了拱身旁的蕭瑟,咧嘴笑道:“可以啊蕭瑟!這才來雪月城幾天?不聲不響就盤下這麼大一座酒莊!
怎麼,是打算把你那‘雪落山莊’的招牌,一路從寒水寺開到這雪月城來嗎?”
蕭瑟雙手抱臂,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語氣平淡無波:“誰說這是我買的?”
“不是你買的?”雷無桀一愣,“那這……”
“這酒莊原來的老闆,送我的。”蕭瑟說得理所當然。
“送你的?!”雷無桀驚得提高了嗓門,“憑什麼呀?天底下還有這等好事?”
蕭瑟側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些許促狹的弧度:“或許……是因為我長得,比他聰明那麼一點?”
“嘁!不說就不說,還扯什麼長相聰明……”
雷無桀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隨即又被新的好奇佔據,“對了,我來雪月城也有些時日了,怎麼一直沒見到大城主百里東君前輩?他不在城中嗎?”
蕭瑟腳步未停,徑自走向酒莊後院一處臨水的涼亭,撩袍坐下,取過桌上的粗陶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清水,這才淡淡道:“你見過。不僅見過,方才還提了他。”
“我見過?還提了?”
雷無桀一臉茫然,努力回想,“我什麼時候……啊!”他猛地一拍腦袋,“是那位釀‘風花雪月’的老闆?!”
蕭瑟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雷無桀頓時懊惱:“原來是他!下次再見,定要好好謝謝他贈酒之情!”
三人在涼亭中落座,自有酒保奉上佳釀。
雷無桀一杯溫酒下肚,暖意上湧,心思卻又轉回了之前的話題,鍥而不捨地追問:“大師兄,你剛才說趙玉真是被望城山攔著下不了山?
這都成劍仙了,天下何處去不得?還能被一座山困住?”
蕭瑟指尖捻著小巧的酒杯,眸光落在微微晃動的酒液上,緩緩道:“關於他的傳聞,江湖上從未少過。
有說他是出生之時,便有霞光貫入產房,望城山已故的老天師呂素真親自下山接入山中,斷言乃是仙人轉世。
自此便被養在山上,據說……至今未曾踏出山門半步。”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更玄乎的說法是,那位呂老天師臨終前留有箴言——趙玉真若下山,必引動天下風雲,時局震盪,甚至……可能動搖天啟城裡那位的至尊之位。”
唐蓮和雷無桀神色俱是一凝,亭中氣氛悄然肅穆。
“所以,”蕭瑟指尖輕輕敲了敲光潤的桌面,“望城山外,常年駐紮著不下五千精銳鐵甲軍。
明面上是拱衛道門聖地,實則……便是防著他有朝一日,踏出那山門。”
唐蓮介面,聲音平穩地補充了另一種觀點:“也有江湖智者認為,那箴言或許是望城山自行杜撰。
只因趙玉真天賦太過驚人,被視作匯聚瞭望城山這一代武吲c天叩摹畾膺之子’。
山門恐其下山後一去不返,或捲入世俗紛爭隕落,導致宗門氣咚ソ撸澜y衰落。”
“那現在呢?”
雷無桀急急追問,臉上寫滿不解與一絲隱隱的憂慮,“天啟城那位皇帝的手段,咱們上次可是親眼見識過的!兇狠果決,不留餘地。
若不是三城主和白髮仙前輩當時力攔百戰玄甲軍,無心未必能安然返回天外天。
按那箴言所說,趙玉真對他的威脅更大,他難道就沒什麼動作?就任由趙玉真在山上安然修道?”
蕭瑟抬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他:“聽你這口氣,倒像是盼著那位皇帝對趙玉真做點什麼?”
雷無桀脖子一梗,老實點頭:“當然!他這般辜負我師尊,我自然想有人能教訓教訓他,替我師尊出出氣!”
旋即他又皺眉,百思不得其解,“況且,以趙玉真的本事,他若真想下山,這天下誰攔得住?五千鐵甲軍?望城山大陣?還是那虛無縹緲的箴言?”
蕭瑟將杯中殘酒飲盡,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漠然:“十年了。別說下山,據我所知,他連自己常年居住的那座小院,都極少踏出。”
“為啥?”雷無桀瞪大眼睛,滿臉匪夷所思。
“要麼,是他真心信了那箴言,怕自己一念之差,真給世間帶來腥風血雨,害死無數無辜。”
蕭瑟目光投向亭外潺潺的流水,聲音裡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要麼……便是他心中,有著比‘下山’更重要、更沉重的牽掛。
望城山的桃花,年復一年,開了又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