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侍立在她身側的大宮女毫不遲疑,上前兩步,揚手便是兩個清脆響亮的耳光,重重扇在那多嘴的宮女臉上。
太后的聲音緩緩響起,不再有絲毫溫度,那清冷果決的口吻,竟與御座上的皇帝有了幾分神似:“皇帝要做的事,便是聖旨。
聖旨既下,何人能夠違抗?
何人敢置喙?”
她冷冽的目光緩緩掃過暖閣內所有噤若寒蟬的宮人,“爾等都給本宮記牢了,在這宮中,若再有人敢妄議皇帝決斷,下次本宮賜下的,便不是耳光,而是三尺白綾。”
“太后娘娘恕罪!”殿內宮女內侍嚇得魂飛魄散,齊刷刷跪倒一片。
太后這才盈盈起身,踱步至窗前,背對眾人,聲音恢復了平穩,卻字字清晰,不容置疑:“衛夫人雖年長几歲,但性情端淑溫良,處事公正明理,更有統御之才。
由她執掌鳳印,統轄六宮,將來必能使內廷安穩,井井有條。
如此,皇帝方可心無旁颍瑢W⒊锰煜隆�
她的德行與能力,豈是區區年歲可以衡量、可以抹煞的?”
她轉過身,目光如秋水寒星,掃過眾人:“你們記住,在這深宮之中,存活乃至立足,只需兩樣東西:對皇帝絕對的忠眨蚴菍实蹮o可替代的價值。
皇帝喜歡的人,本宮就會喜歡;
皇帝厭惡的人,本宮亦會同厭。
因為皇帝是本宮的兒子,本宮是皇帝的母親。
母子一體,榮損與共,明白了嗎?”
“奴婢(奴才)明白!”眾人伏地,聲音發顫。
太后微微頷首,不再看那面頰紅腫、瑟瑟發抖的小宮女,淡然下令:“將此妄言之婢,逐出宮去,永不許再入皇城。”
兩名內侍立刻上前,將那已嚇癱的宮女拖了出去。
殿內氣氛剛剛略有緩和,一名首領太監模樣的內侍便躬著身,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搴腥雰龋磲徇跟著幾名小太監,各自手持卷軸。
首領太監見禮後,恭敬道:“啟稟太后娘娘,陛下念及太后在宮中靜養,恐覺煩悶,特命奴才等精挑了幾樣新奇玩意兒,呈與太后,聊解乏趣。”
說罷,他側身示意。
身後的小太監們訓練有素地同時將手中卷軸“唰”地一聲展開。
畫軸之上,並非山水花鳥,亦非佛經墨寶——那竟是一幅幅筆觸精細、栩栩如生的男子肖像!
畫中人或儒雅,或英武,或清冷,或含笑,皆是樣貌出眾、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子。
首領太監垂首,聲音平穩無波,彷彿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陛下口諭:若太后娘娘覽畫有中意者,可隨時召入宮中,陪伴左右,為娘娘……助興解悶。”】
······
“這太后性情與皇帝一模一樣啊!”
“冷酷的價值觀!”
“如此無德之母,難怪養出無道暴君!”
“這皇帝是什麼意思?”
“讓太后養男寵?”
“這不是給先皇戴綠帽子嗎?”
“混賬!!!混賬!!!”
“不好了,景玉王昏倒了!”
第90章 母子相依
天幕之下,少白時空
眾人望著天幕上那些展開的俊美男子畫像,一個個呆若木雞。
百里東君手指著光幕,抖了又抖,臉漲得通紅:“這、這後世皇帝也太……太奇怪了!
哪有堂堂天子,主動給太后送這等……這等面首畫像的?!!”
一旁的玥瑤早已臉頰緋紅,慌忙移開視線,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她行走江湖也算見識不少奇聞異事,卻萬萬想不到,未來竟會有如此行事不羈、甚至堪稱離經叛道的帝王。
連向來散漫不羈、見慣風浪的葉鼎之,此刻也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半晌沒憋出一個字來,最後只化作一聲含義複雜的嘆息。
唯有李長生,捋著鬍鬚,眯眼看了片刻,臉上非但沒有怒色,反而漸漸浮起一絲古怪又玩味的笑意,最後竟默默對著天幕豎起了大拇指,嘴角抽了抽,低聲嘟囔道:“這後世的小皇帝……倒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妙人’。
孝心表達得如此……別緻,古今罕見,古今罕見啊!”
【天幕之上,暖閣內的寂靜被太后的聲音打破。
太后望著那些徐徐展開、栩栩如生的男子畫像,眼神裡沒有一絲波瀾,冷寂得像深秋寒潭結了冰。
她甚至沒有多看第二眼,便淡淡道:“全都拿出去,燒了。”
她轉向那躬身待命、大氣不敢出的首領太監,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壓:“回去稟告皇帝,本宮一生別無所求,更無需這些外物來排解寂寥。
他若真有孝心,想為我這深宮婦人解悶——”
她頓了頓,目光落到手中那捲話本上,眼底掠過一絲極淡卻真實的興味:“不如多派些人,去搜羅些真實的江湖軼事、武林舊聞,尋那會寫故事的才子,好好地編纂成冊,送來給我看。”
她拿起桌上那捲讀到一半的話本,指尖拂過書頁:“譬如,這道劍仙趙玉真與雪月劍仙李寒衣,少年時這般驚心動魄的初見,為何後來一個十餘年固守山門不下望塵山?
另一個也再未回去尋他?
這其中曲折遺憾,定是一段極好的故事。”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道:“還有,唐門那位驚才絕豔的唐憐月,聽說與暗河慕家那位特立獨行的家主慕雨墨,曾有過一段不為世俗所容卻真摯無比的情緣;
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長風,與他那位早逝的亡妻之間,想必也是感人肺腑的往事……
這些塵封的江湖舊聞,纏綿悱惻,俠骨柔情,若都能寫成話本,豈不比那些虛浮的畫像有趣得多?”
內侍聽得仔細,連忙深深躬身:“奴才謹記太后娘娘懿旨!
定將娘娘的話原原本本回稟陛下!
陛下定會遣人遍訪天下,將這些奇聞軼事都編纂成書,供太后娘娘閱覽解頤!”
太后揮了揮手,內侍如蒙大赦,帶著人和那些燙手的畫像迅速退了出去。
暖閣內重歸寧靜。
太后重新翻開話本,目光落在“望塵山桃花灼灼”那幾個字上,指尖無意識地輕輕點著紙面,彷彿能觸及那文字背後鮮活的世界、凜冽的風雪與灼熱的少年心動。
侍立一旁的大宮女見她神情似有悵惘,一邊體貼地為她翻過一頁書,一邊放輕聲音,帶著寬慰道:“太后娘娘,陛下……終究是怕您深宮寂寥,一片拳拳孝心,才想了這法子。
娘娘為何……”
太后抬眼,眸中掠過一絲瞭然與極淡的疲憊,打斷了她:“你不懂。”
她唇邊浮起一抹湹脦缀蹩床磺宓幕《龋罢驗楸緦m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才格外明白,皇帝此刻的‘孝心’背後,藏著怎樣的心思,或者說,怎樣的‘弱點’。”
她目光投向窗外層疊的宮簷,聲音沉靜如水,卻帶著穿透歲月的重量:“皇帝登基前,那些年歲,這幽深冰冷的宮牆裡,只有我們母子,相依為命。
他是我全部的世界與指望,我亦是他唯一的溫暖與依靠。
我們只有彼此,也必須是彼此的全部。”
“可如今,不一樣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摻入一絲清晰的悵然與更加清晰的理智,“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是這龐大帝國唯一的君主。
他的心裡裝著萬里山河,裝著黎民百姓,裝著千秋功業……
自然,不可能、也不應該只裝著我這個母親了。
他有更重、更大的責任。”
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素淨的衣袖,語氣平靜得像在敘述他人故事:“只是如今,我這個做母親的,心裡裝著的,卻大抵還和從前一樣,只有皇帝。
這本也無妨。但——”
她話鋒一轉,眸光陡然變得清醒而銳利,“若我今日真順了他的‘好意’,見了那些人,萬一……對這世間的情愛,又生出一絲不該有的貪念,該如何?”
大宮女呼吸一窒。
太后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字字清晰,敲在人心上:“我瞭解自己。
我若對一人動了情,心便不再是完璧,會生出貪求,會想要陪伴,會渴望回應。
甚至,退一萬步,若因此……
有了別的骨血,又該如何?
到那時,我的心,還能像現在這樣,只毫無保留地裝著皇帝一人嗎?
我的關注、慈愛、乃至我所能給予他的一切支援,都必將被分走,被權衡。”
她抬起眼,直視著面色微微發白的大宮女,問出了一個冰冷而現實的問題:“若真到了那般境地,皇帝會如何想?
朝堂會如何議論?
史筆會如何記載?
若有有心人從中挑撥,釀成兄弟鬩牆、母子離心之禍……
那我們母子這些年艱難扶持、相依為命走來的情分,豈非成了鏡花水月?
這一生風雨同舟,豈非盡付東流?”
“太后娘娘!”
大宮女慌忙深深躬身,聲音帶著驚悸與深深的觸動,“娘娘對陛下慈愛之深、思慮之遠,天地可鑑!
陛下對娘娘亦純孝至铡�
您與陛下母子連心,定能保全這份世間至珍的親情,慈愛終身,共享天倫,絕不會有那樣一天的!”
太后靜靜地聽著,未再言語。她重新將目光落回話本上,“望城山”三個字墨跡宛然。
良久,她才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那嘆息輕如飛羽,消散在暖閣溫熱的空氣裡。
她知道,有些深入骨髓的寂寞,是坐上這太后之位便註定要揹負的代價。
而有些看似溫柔的心意,一旦接受,便是親手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寧願守著這份清醒的、或許孤單的“唯一”,將所有的情感與期待都寄託在那些江湖傳說的話本里,也不願去冒那萬分之一可能顛覆一切、毀滅他們母子半生情誼的風險。
皇帝的“孝心”,或許有真眨嗍窃囂剑菣嗪猓彩且粋佈滿鮮花的溫柔陷阱。
而她,用最決絕也最智慧的方式,關上了那扇門,也守住了母子之間那片最後純粹的土地。
深宮寂寂,唯有話本里的江湖,還有那些敢愛敢恨的兒女,能帶來一絲遙遠的、帶著煙火氣的慰藉。】
······
“真是賢母啊!”
“這暴君,居然有這樣賢良的母親,真是可惜!”
“母子相依,這宮中不知多少寒霜冷箭,難怪這皇帝年紀輕輕,心機深沉!”
第91章 無量情劫
天幕之下,少白時空
偏殿內,藥香尚未散盡。
太醫剛剛提著藥箱躬身退出,床榻上的景玉王便緩緩睜開了眼。他視線還有些模糊,卻第一時間望向了空中光幕——畫面正定格在太后神色淡然地揮手,命人將那些男子畫像盡數拿去焚燒的一幕。
他緊繃的心絃驟然一鬆,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蒼白如紙的臉色終於緩和了幾分,只是胸口依舊窒悶。
“醒了?”一道威嚴冷硬的聲音自榻邊響起。
太安帝負手而立,目光並未離開天幕,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此女姿容雖非絕色,然心性沉穩,見識明達,清醒自持,確有為國母之風範。日後若尋得此人蹤跡,便立為你景玉王府的正妃,須以禮相待,不可怠慢。”
“父皇!”
景玉王聞言,臉色驟變,掙扎著想要撐起身,急道,“臣的王妃她並無失德之處,且結髮多年,相敬如賓,怎可無故……”
“住口!”
太安帝厲聲打斷,側首投來一瞥,眼神冷冽如深冬寒冰,“身在帝王家,不能為皇室誕育足夠優秀、足以承繼大統的子嗣,便是最大的失職!
最大的過錯!你看看你府中那幾個,庸碌怯懦,可有半分朕之皇孫的氣象?”
他頓了頓,目光如實質般掃過景玉王因激動而更顯虛弱的臉龐,語氣沉鬱迫人:“朕看你,是真病得不輕——天幕之上不過幾句母子閒談,竟能讓你急火攻心,當場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