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
似是风都为之一停,那燕居冠服之上的凤颜滞涩,脸庞肉眼可见的僵硬了起来。
她成假货了?
而面前的陈易勾唇笑了,问道:
“要不要假扮一下那时的王妃,让我喊几声‘娘’?”
安后面如白纸,原本屹然不动的凤袍颤了起来。
陈易满脸堆着亲切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那凤袍止住了颤抖,她又笑了,笑容里并无急切,而是悠然自得:
“只敢提及王妃,不敢提及涂山氏,你是在害怕什么?”
这一回话音落下,陈易勾起的微笑稍稍僵住。
安后凤眸与陈易对视,许久之后,面色自得。
她转过身,指向那座小楼道:
“何不上来一叙?”
陈易思索之后,微微颔首。
于是安后便领着陈易上楼,随意对女官素心挥了挥手,后者马上从这动作中会意,立即转身去吩咐宫女备来酒菜。
伴随着君母与臣子在二楼落座,一样样小菜被宫女端着上了楼,而素心则亲自捧着一壶上好的“佳清酿”,隔着铁网温煮了起来。
不一会后,陈易和安后之间的酒杯里都盛上了热酒。
安后捻起了酒杯,酒水微微摇晃,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眺望起了远方后道:
“本宫还记得,在地宫祀天坛里头,你到底是如何维护本宫。”
陈易听到后举起酒杯的手停了一停。
那时安后被涂山氏所附身,如今记得地宫之事,本来也无可厚非……
可是…听她这番语气,
难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涂山氏的一缕残魂留在她体内?
安后慢慢道:“记忆犹新啊,先帝沉湎于玄修,以致于本宫入宫多年却膝下无子,不曾知道为人父母是何种感觉,那时终于明白了,哪怕过了这么久,每每想到你自伐,心头都隐隐作痛。本宫的意思,你可明白?”
陈易怔了怔,没有看她,盯着杯中酒液道:“不明白。”
“你说不明白,其实你心里明白,只是不愿面对。本宫查过,你孤身一人来到大虞,不曾提及父母,想来是年幼时便不知父母,正因如此,涂山氏对你真心相待、视若己出,你也将她视为了你的母亲。”
安后温和一笑,平平淡淡地点明道:
“那本宫如果说,要将你视作儿子呢?”
陈易猛地抬起了头,瞳孔微缩。
宫女上前斟酒,安后接过,她已经有些微醺的醉意,但仍旧一饮而尽。
半晌后,她缓缓道:
“如今你再也见不到涂山氏,定然思念万端,而本宫这些日子以来,屡犯心病,也想认你做个义子来缓解……虽说义子义母终归是假的,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更何况那涂山氏留了一缕残魂在本宫体内,倒也算不得假。”
安后说完话后,脸上泛着些许酡红,似是不胜酒力所说的胡话。
陈易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回答。
安后的眼神真挚,轻笑一声道:
“说到头来,或许你我之间是抱团取暖,你被涂山氏认作了启,也把她当成了母亲,而我膝下无子,无人可依,如今涂山氏已重回地宫之中,你我恰好能作对母子。”
陈易终于开口道:“…什么意思?”
“还不愿明白吗?”
宫女上前斟酒,安后再度举杯,接着她浑身一颤,螓首晃动,似在与谁争抢着控制权。
陈易下意识地起身,这一幕与当时涂山氏附身安后之时,两个魂魄彼此争抢躯壳时几乎一模一样。
许久之后,安后缓缓平静下来,她凝望着陈易,柔声道:“启,你真不愿认娘?”
那是涂山氏的口吻!
伴随着这一话音落下,陈易瞪大了眼睛,嘴唇嗡嗡地喊了一声:“娘…”
接着他好像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又道:“娘娘…”
安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似已尘埃落定。
可她没有想到,
陈易心头却是暗笑了一声:
她说涂山氏仍有一缕残魂留在体内…
但为什么,她会叫他启?
第312章 我很得意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陈易真的相信涂山氏留了一抹残魂在安后体内。
人总是对某些奇迹抱有期望,陈易也并不例外。
哪怕理智告诉他,涂山氏已经完全重归封印之中,地宫若不出世,她就再也不会出现。
可感性上,陈易仍然不免希冀,涂山氏可能会凭借着某种秘法,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只是他还没察觉,他还不知道。
甚至为了避免陈易发现,她还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不留下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只可惜,幻想终归是幻想,当幻想仍然存留在幻想中时,才会是真的,一旦落到现实之中,便虚假无比。
安后的那一句话,让陈易清醒了过来。
地宫之中,涂山氏是把他当成过启,但在最后,她已经知道了陈易是陈易,而不是启。
可这一切,安后并不知道。
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祀天坛。
在祀天坛之后,涂山氏彻底苏醒,压制住了安后的魂魄,后者的感官被尽数屏蔽,而涂山氏再也没有发生意识混乱的情况。
所以,陈易算是明白了。
绕来绕去一大圈,其实到头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涂山氏残魂。
说是什么残魂在作祟,不过是个理由罢了。
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借口,都要理由,自己是如此,这临朝称制的太后何尝不是如此。
到最后,安后不过是为了攻心而已。
只因他仍然是她向晋国陈氏复仇的一柄好刀。
姓陈、出身不明、武艺进展之快直追当年的断剑客,再配合刻意散播而出的谣言……
只怕如今晋国陈氏里,也已经有人怀疑他是哪一房出走的庶子。
陈易轻轻摇晃着杯中佳酿,酒液澄清,试探到了如此地步之后,他将之举起,一饮而尽。
安后轻轻抿唇,闲谈道:
“当时地宫里,你让本宫去给襄王女封郡主,如今懿旨已经拟好用了印,不仅能赦了她的罪身,还能将她过继到景王府上,名正言顺地给她封个郡主,嫁给你当平妻。
易儿,如今你这么宠她,真就让她永远当个妾室不成?且不论她出身皇室,你这般做乃是杀头大罪,便是只考虑这讨喜的人儿,你也合该让她当平妻。”
安后的话音落耳,陈易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其实不管殷听雪是妾也好、是妻也罢,她在陈易心里的地位都是不变的。
是妾还是妻,或许对于这世界的人来说有很大的区别,可是对于陈易来说,其中的区别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名分而已。
说到底在陈易心里,不存在妾和妻高低之分,对于那一众女子,只有些在乎程度上的区别。
所以眼下,陈易答非所问道:
“那么…我的正妻呢?娘娘。”
听他叫她娘娘,安后的眉宇舒缓着。
初初从地宫回来时,她心有芥蒂,颇有卸磨杀驴的想法,只是后来…她稍微想开了些。
特别是在锦雅阁之后,见到他倒在那假货怀里,她心头便五味杂陈,复杂得难以言喻。
安后嗓音平缓道:“你的正妻,便等着封侯之后的赐婚便是,本宫向来不愿亏待你,这一位正妻自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陈易缓缓吐出四个字:“东宫若疏?”
凤眸随着这一话音敛了起来,安后意味深长道:“看来易儿都知道?”
陈易轻声一叹,毫无保留道:“那时…林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林党当时意欲逼宫政变,为了拉拢陈易,将背后的谋划尽数告知,无论是安氏本宗被晋国陈氏屠灭,抑或是陈易身上留下的奇毒。
烛光在安后的眸里扑朔流转。
她嗓音放柔道:“这并不难猜,不过…把你用作刀,只是过去的想法。”
话音之间,她便见陈易精神集中起来。
这时,一旁的宫女正欲为陈易的空酒杯斟酒。
安后却扬手制止,朗声道:
“将那味药倒入酒里。”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早有准备的素心从怀里摸出了几粒淡黄色的丹药,她拿起药杵,将丹药揉碎,阵阵药香便蔓延开来,随后倒入到酒水之中。
宫女重新捧起酒壶,往陈易的杯中倒酒。
微微泛黄的佳清酿呈现在陈易面前,安后开口道:“这便是解药。”
陈易敛了敛眸子,而后五指用力地举起酒杯,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水入肚,陈易骤然间感觉到气血翻涌,如同奔流之水般流通周身,而后冲击着那些积攒着奇毒的窍穴。
药劲传至四肢,那饱受奇毒灼烧之苦的窍穴渐渐缓和放松,舒畅之感接连传来,陈易兀然觉得全身都轻盈了许多。
这真是肉身舍利汤的解药!
陈易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君母。
安后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
“要解这肉身舍利汤,需要五种不同丹药,你方才所服用的,正是解药之一。”
陈易收敛了下神色问道:
“那…其他解药呢?”
将陈易的表现一览无余,安后莞尔了:“本宫说过,不想你死。”
说完之后,她站起身来,脚步微微摇晃,似是不胜酒力,陈易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安后的手臂。
宫女过来之后,他松开了手,而安后这时却摆手不要宫女去扶,她站稳了身子,步步走下了这座小楼。
陈易也紧随其后,其身后一众宫女都素心的制止下没有跟上,这位女官格外体贴圣意,她似乎察觉到安后要到哪里去,接着唤人准备好饵食送到莲音湖去。
安后走在宫中的石砖路上步步深入,沿路不见宫墙,唯有草木相伴,陈易跟在后头,像是个孩子一样不愿离开。
当安后的脚步停下来时,陈易看见了那宫中著名的莲音湖,微凉的冬风拂过,水面涟漪阵阵,那湖上枯萎着无数莲蓬,迟中锦鲤暗藏深处,酣睡般一动不动。
在湖边石桌处,摆放好了饵食。
安后立在湖边,长裙及地,她背对着陈易,缓声开口道:
“你和那安南王妃,玩玩就可以了。
安南王并非善类,此人如狼似虎,说不准哪一日,你就死在人家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