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那离得近的军中士卒听到,纷纷一片嘘声,如海潮滚动,更多的嘘声惊起。
然而看台之上,安南王眸光里有略微的凝重。
表面上二人刚刚不分胜负,然而老人倚仗枪长,令胡佑行一刀都不能出,再多身法,再好的刀,不敌一寸长一寸强之理。
胡佑行闭目吸气,重摆架势,步法玄妙如蛟蛇,游刀而去。
李文虎重提一口雄浑气机。
练枪四十年。
“教你点新东西。”
李文虎挪脚一步,身先动,飞冲至前,霎时收枪,止步抖枪,手臂青筋暴露,骤然枪下,劲风割出大地半尺裂痕,至刚至烈的霸道一枪。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而棍法从来得低枪法一头。
枪如飞箭,牢牢锁住胡佑行换步的空隙,胡佑行举刀就挡。
砰!
刀枪撞击之声,几乎震耳欲聋,竟短时间压过了人群的声浪,其中力道反震可想而知。
然而胡佑行死死握住刀柄不放,虎口开裂出血,仍一声不吭。
他马上换刀到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刀罡磅礴得势不可挡。
老人冷笑,用枪杆横拍腰身。
胡佑行吐出一口鲜血,柳叶刀掉地,身体夸张地弯下,整个人死撑不跪。
那帐篷内的军中汉子,瞬间把心提到嗓子眼,胡佑行武功几何,他们怎会不清楚,纵刀法天然就输枪法一头,然而谁都没想到,胡佑行竟会如此狼狈,只出到一刀,却被硬生生打断。
“拿枪,报仇。”
黄昏下,李文虎又静静吐一句:
“用我教的枪杀我。”
胡佑行重新提气,眼神愤然。
良久后,他终究放下心头某种东西,决然提起地上那杆老人带来的大枪。
“老子教小子。”李文虎又提枪。
胡佑行吐痰般吐出淤血:“来!”
李文虎提枪,身形挺起,接着破空而刺。
重新提枪的胡佑行自得知父母皆因李文虎而死后,便对枪心生厌恶,入了南疆以后,更是不再用枪。
然而,与枪阔别多年,他如今重提,手竟不觉生,或许他天生就该提枪,就好像他忘了枪,但枪未忘他。
他自嘲一笑,横身一跳,大枪抡去,正中李文虎大枪中端,老人手中枪一震,用力一握,枪震陡然平息,然而动作也因此滞缓片刻。
胡佑行手臂一旋,枪游而出,弯出些许弧度,枪尖探到李文虎枪下,死力一挑。
老人枪被抬起,硬收枪,见胡佑行又一刺,就险险地侧身躲去。
李文虎顺势将枪如弯月横劈,破空砸去之时,猎猎炸响。
胡佑行抬枪抗住,力道反震之下,原先受伤的虎口再次开裂,鲜血淋漓,他手麻,却忘了痛。
黄昏沉到连绵不绝的营帐之中,他刹那心绪飘荡,与枪如老友相逢,枪随心动,亦是心随枪动,已分不清,李文虎说他刀法没练到家,为何?
因自己使刀全然未忘枪上功夫。
此时,李文虎再度收枪,止步抖枪。
黄昏日暮,不见暮霭,胡佑行见此枪势,手不禁随之抬起,老人说过自己是枪道大才,远胜自己,又教过一句功大欺理,一寸长一寸强,再好的刀,再好的步法,再好的刀法,在枪面前,都是被欺的理。
他眼神逐渐清明,枪长得以为百兵之王,惟有以枪折枪的道理。
胡佑行彻底弃刀,重回枪中。
几乎同时,胡佑行霎时收枪,止步抖枪。
枪如游龙,轰然相撞,震耳欲聋。
两杆枪皆在那一刹那崩断。胡佑行虎口麻住的手臂断去,残肢落地。
而他的那杆断枪只离老人胸口不过三寸的距离,就差三寸。
胡佑行满嘴是血,惨然一笑。
而老人面无表情,手中的断枪在方才的交手之中,刺穿真传弟子的胸口。
“谢老子今日赐教。”胡佑行气若游丝道。
“不见青出于蓝。”话毕,李文虎利落地拔出枪。
胡佑行气绝而亡。
至此,胡家父子二人皆死于李文虎枪下。
李文虎弯腰收枪,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下台,背影萧索。
远处一位军官端着热酒,缓缓走来。
众目之前,李文虎双手接过,将这滚烫的热酒一饮而尽,将空荡荡的酒碗展示一圈,挺着瘦削的身躯道:
“我李文虎教徒无方,竟遭至师徒相残惨剧,再无面收徒,江湖有眼,天地见证,
我李文虎宣布,丹阳杀虎枪,就此断绝!”
黄昏之下,老人的嗓音沙哑而高昂,
砰地一声,酒碗摔碎在地上,见证了一门武功的衰亡。
今晚还有
第287章 半个师傅闵月池
看着那老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陈易慢慢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水,而闵宁则站起身,重重一抱拳。
李文虎回以抱拳之后,便捧起茶水,尽数灌入腹中。
不远处的看台上,只见安南王微一挥手,一众士卒们便走上擂台,把胡佑行连同那一柄刀一杆断枪,都抬了下去,这时,李文虎眉头上挤着挥之不去的皱纹。
他长长叹一口气,不再看那具尸体,而是挪开了目光,移向安南王道:
“祝家枪在南疆一绝,有力破太极之名,只因枪出之时,声势浩大,几乎开山裂地,连太极宗师也无法借力打力。我曾以为杀虎枪便是至刚的枪法,只是如今一看他的身姿,想来杀虎枪还是多了一份柔劲。”
陈易也将目光挪向了安南王,随意道:
“至刚易折。”
“话是此理,但世上又真有多少人能折?”
李文虎面上带了一抹对后辈的嗤笑,
“而且我看他根骨奇佳,虽然看不出性情,但性情可以骗人,根骨骗不了。”
陈易默然不语。
闵宁侧头看他,不由猜测起他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一回他送李文虎来比武,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要跟人王爷王妃那啥那啥,如今他垂眸思量,也不知是不是等会就跑人营帐里。
想到这里,闵宁便多一抹辛酸,她深呼吸了一会,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一会后,便有士卒过来招待三人,将他们领到一处营帐中歇脚,胡佑行虽死,但安南王并未以此发难,而是以礼相待。
而士卒还同三人说,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胡佑行的葬礼。
李文虎眉头皱紧得可怕,迟迟松不开来,但还是勉强自己拧着拧开了,亲手杀了徒弟,又要参加徒弟的白事,其中苦涩,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难言?
陈易在这营帐里没待多久,就缓步而出,离开营帐。
他刚掀起了帘子,身后旋即响起脚步声。
回头一看,便见一双丹凤眼跟了过来,闵宁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轻哼一声道:“你要去哪?”
陈易斜了她一眼,勾了勾唇道:“找老相好,怎么了?”
他有几分刻意在拉长了音调。
闵宁心里的辛酸泛怒,却又平息下来,她闷闷道:“我跟你一块去。”
陈易倒是有些惊讶。
本想把闵宁气一气,让她不要跟来,以免被气得更深,只是不曾想,闵宁会如此执意。
“你真要跟来?不生气?上一会你可是很生气。”
彼此相熟,陈易也直言不讳,缓和着语气道。
闵宁刮了刮鼻子,道:
“你不用管。”
见她这样,陈易也不回绝了,柔声道:
“我保证不故意气你,说回来,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我跟她的感情,都没有跟你的深,无论如何,你都在我心里……”
“陈尊明,你肉不肉麻?”闵宁直接打断,挑了挑下巴,吸了口气道:“你也了解我,我自有分寸。”
“好。”
被打断了话,陈易也不生气,反而笑了,抬步朝着主将营帐而去。
他从来很喜欢闵宁,不只喜欢闵宁的人,更喜欢她的性子,为此哪怕她那天放了他鸽子,他都没想过要追究。
兀然想起这事,陈易不由问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闵宁反而勾起一抹笑,冷冷道:
“我说明天,又没说哪个明天。”
“好啊,你在吊我。”
“你吊我这么多回,我难道就不能吊你一回?”闵宁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陈易见状,佯怒地伸手要抓她,她却一个侧身退开,反而两步一踏,走到了陈易的前头。
闵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不回头看他。
陈易跟在身后,将她的背影尽收眼底。
“喂,陈尊明。”
好一会后,闵宁忽然开口。
陈易仰起头,不知她有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
“我算不算你半个师傅?”
闵宁问话时有几分认真。
陈易微一沉吟,接着道:“算也不算。”
闵宁忍不住回过头,眼神不善地盯住了他。
“哪有跟徒弟武功境界差这么多的师傅?”
闵宁冷哼一声道:“我教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行吗?”
“我不认。”陈易摇了摇头,严肃道:“你也知道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师傅,哪怕我欺师灭祖。”
闵宁沉默了下来,她怎么不知道那人是谁。
寅剑山剑甲。
于天下剑客而言,剑甲的活人剑,都是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