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她时常会有幻想,比如忽然有一天,有个女人站在门外,她只要抬头一看,就会发现那是娘亲,娘亲要接她回家,离开这座院子,离开那个男人,永远都不用再见面……她甚至不敢幻想报复,只敢幻想永远都不见面。
可是,她失去母亲已经好久了。
“那你没出路了。”
周依棠沉声叙述一个残忍的事实。
殷听雪脸煞白了,她其实也对此心知肚明,她对他惧之入骨,更明白他即便是她死了,他也不会放过她,
“我知道,他说十辈子都不会放过我。”
那可是十辈子,那时她都不是殷听雪了,可陈易也不会放过,连死都不是一条出路,更何况殷听雪从未想过死。
每个孩子都害怕死亡的时候,而母亲曾给害怕死亡的她讲过轮回转世,那时襄王女欣慰了好一段时间。
可某一天,她忽然想到,人一旦轮回转世,或许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她的娘也不再是她的娘了。那时,殷听雪大哭了一场。
而如果是陈易轮回转世后,不再是原来那个陈易的话,那她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周依棠看见了少女的揣揣不安,她远比少女更明白陈易的执着,执着的人总需要别人退让,而她更知道,那两人之间,素来要服软的从来不是他,而是殷听雪。
殷听雪似有所感,扬起眉头问:
“周真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斟酌许久后,独臂女子平静道:
“你试着把他想象成对你最好的人。”
周依棠素来知道谁对她最好,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乎他,除此以外,她在这事,从来都无太多经验可言。
“对我最好的人……”
殷听雪只能想到一个人,浑身一颤,
“娘?”
……………………………
“魔教竟涉及了合欢宗之事?”
陈易翻看着提审后的案卷,不住道。
闵宁扫了眼他看的案卷,补充道:
“我那时在场,那些魔教贼人神神叨叨地,讲什么天下大势,什么谶纬之言,大致来说,便是神器更易,天门开裂,届时明尊出世,世人污蔑他们是魔教,殊不知皆是他们将成正教。”
天门开裂…
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陈易的手就不住一抖。
“但…这跟合欢宗又有什么关系?”
陈易又问。
“贼人们说,合欢宗的灭门是大势所趋,他们不过是分一杯羹,其中做主者,乃是仙佛。”
闵宁复述着这些话的时候,带着深深的鄙夷。
陈易却皱起眉头,他翻动案卷,飞快地览视其中的内容,接着,在看到四个字时,兀然停住。
那四个字是“清净圣女”,而他又看到五个字时,脸刹那白了几分。
指尖不住微颤,陈易道:
“什么意思,为什么上面提到,清净圣女之母死于肉身舍利汤?!”
而他身上所中的奇毒,也是肉身舍利汤。
闵宁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道:
“那个魔教长老提了一句,说起来,襄王妃的死,坊间素有议论,死时不过三十多,正是人的壮年之时,却竟一场大病后三年便仙逝……”
“带我去找她。”
陈易阖上案卷,冷声道。
闵宁微微颔首,她转过身去,便带陈易走向了西厂的狱所。
看守狱所的番子得知来意,便立即为二人引路,穿过狭窄的过道,潮湿意味凝重,仿佛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再往下滴落。
陈易莫名有种焦躁。
“闵千户,陈千户,小的要不要先帮你们去喊一声?”
番子如此问道,按照规矩,他们二人是不能进到关押重犯的区域。
“直接开门带我们进去就是。”
得了陈易的话,番子也不拖延,连忙就找出钥匙给二人开门。
陈易大步踏了进去,廊道里极静,他如今已是五品武夫,耳力过人,却竟听不到一丝呼吸声,只听见有水在往下滴。
走到最深处时,陈易还没有开口,便止住了。
抬眼看去,罗长老盘坐在地,头颅低垂,像是在小酣,可嘴角已满是乌黑的血。
不知何时,她已生生咬舌自尽。
第149章 不过鼎炉
“找道士过来,拘魂锁魄。”
看着地上的尸体,陈易目光沉沉。
“是。”
一旁的番子慌慌张张地踏出了牢房,上司要提审的犯人在狱中自尽了,这事落在谁的头上,若不及时反应,谁就要遭殃。
尸体头颅毫无生气地低垂着,临死前仍是打坐姿态,陈易扫了眼手上的案卷,面色更加凝重。
就好像罗长老交代了某些不该交代的事,而被某种魔教手段扼杀而死。
魔教、肉身舍利汤、襄王妃…好像被某一条线串在了一起,而被夹在这三者之间的,正是…原应是魔教圣女的殷听雪。
陈易眸光多了一抹狠厉。
他多了一分解开谜团的急迫,因为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其对自己在乎的人下手。
良久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合欢宗的事远比我想象得要复杂。”
闵宁虽不清楚其中渊源,却明白陈易所言非虚,她思索了之后,问道:
“那…接下来,就在这里等?”
“不,干等是没用的,更何况这魔教长老可能以某种秘法绝灭了魂魄,我要到勿用楼去,你来不来?”
“你要去找…姐姐?”
闵宁心里为之一慌。
陈易摇了摇头,道:
“你姐姐虽是花魁,可在勿用楼内,充其量不过是个情报头子,我要去见的,是京城勿用楼的掌柜李济生。”
………………………
锦雅阁位于京畿一带,虽不在京,却又如京之美,楼宇错落有致,阁下有园林,假山假石,花团锦簇,便是临近过冬,也有春色。
一厢房内,陆英举手点茶,身旁有一身着男装的艳丽女子,翘首以盼看着冒着泡的茶水,房内有蒲团,坐在上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华神女殷惟郢。
眼下正值上午,阁外却有几分车马如龙,打扮各异的人物陆陆续续地踏入锦雅阁内,大多背负各类兵器,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
先前一日,锦雅阁内便传出了消息,据说有一位合欢宗传人,落到了李济生手上,那位发达于丝绸的富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勿用楼办了场小拍卖,开了价,三千两白银起,价高者得。
这场小拍卖,绝大多数人都无缘踏足其中,唯有极少数非富即贵之人参与。
既是太华神女,又是景王女的殷惟郢自然是其中一位。
只是,殷惟郢并不会亲自现身拍卖之地,而是派了人去,自己则坐在这一厢房内,与寅剑山来的道友谈论道法。
陆英点过茶后,给东宫若疏和殷惟郢都奉上了一杯,女冠接过茶,先看了一眼茶色,再轻抿一口,不住惊叹:
“好茶,色与味,皆是上佳。”
陆英微微报之一笑,道:
“只可惜并无清雅景色作陪,神女若来我寅剑山苍梧峰,于山巅亭上览众山喝茶,那才是享受。”
殷惟郢点了点头,两人先前已谈论过道法,其中不乏唇枪舌剑,但谁都不会为此置气,两人之间反而建立起了一种欣赏,正如古时庄惠。
东宫若疏接过茶碗,像是牛饮一般一饮而尽。
“瞧你这模样,”
陆英习惯了她那不拘小节的模样,接过茶碗,刚想数落一句“以后怎么做太子妃”,却察觉殷惟郢在场,只好改口嗔怪道:
“都跟谁学的?”
“师傅呗,不然呢?”
东宫若疏反问着,她双手抱着脚踝,晃了一晃,坐没坐姿,
“茶不一饮而尽,人又如何一剑封喉。”
方才陆英和殷惟郢论道时,东宫若疏无聊得眼皮子打架,可现在却精神多了。
她瞧了瞧殷惟郢,想到了什么,面向陆英问道:
“你能跟人家吵这么久,是不是寅剑山和太华山修行的道法不太一样?”
“自然不一样。”
陆英顿了顿,半是恭维半是解释地说道:
“太华山所习,乃是太上忘情之法,需金童玉女系情又忘情,相互护法,相互成道,方可飞升成仙。而我寅剑山的路子,乃是以剑入道,剑心即道心,一剑飞升,无需也不应寻觅道侣。”
“若有人寻觅道侣会怎样?”
东宫若疏好奇问。
“按理该逐出师门。”
陆英对师门的规矩向来倒背如流。
东宫若疏看向了殷惟郢,有几分自来熟地笑道:
“她们寅剑山也太没意思了,若我要修道,定是拜入殷仙姑的山门。”
“福生无量天尊,都不过各有各的缘法。”
殷惟郢置之一笑。
东宫若疏身子倾斜过去,问道:“那斗胆问一句…不知殷仙姑有没有道侣?”
白衣女冠面色一僵。
东宫若疏大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女冠,她方才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毕竟她可是听说,太华神女似乎与西厂千户陈易有染。
殷惟郢清若春水的姿容晦暗下来,她自然清楚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在淮水村遇鬼将邓艾一事中,她与陈易间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已足够暧昧不清。
即便当时在场都是上清道道友,但修道不代表品行定然高洁,更不代表不在背后嚼舌根。
整理了会思绪,女冠垂眸片刻,而后微微一笑道:
“不算道侣。”
东宫若疏瞪大了下眼睛,不由问:
“可我怎么听说仙姑跟那陈千户…如有凤求凰的佳话?”
“失礼!”
陆英赶忙拉着她,呵斥了一句之后,转头给殷惟郢道歉,
“殷仙姑还请见谅。”
“无碍,事就在那里,任别人去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