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一九三六年十月九日 凌晨 保安 农业部
窑洞天花板撒上的电灯孤零零地开着,安装在窑洞外面的玻璃窗拉开了一条狭窄的小缝,飒飒的秋风便从窑洞直接钻了进来,在去掉烦闷的同时,又为窑洞内的空气增添了清凉和干爽的气息。
日光灯下,卫辞书还在处理着农业部的日常工作。作为一个直属中央的核心部门,农业部的各种事情从刚刚草创的时候就开始堆满了卫辞书的案头,现在卫辞书已经没有了双休。除了每周固定的两天,卫辞书要去去红军医院总院区出门诊上手术,一天的时间在后勤部的那边,剩下的四天卫辞书全部投入到了农业部的运行工作当中。
伴随着十月中旬的临近,陕甘宁地区冬小麦的播种工作即将顺利收尾,但每天的调查,总结,数据统计,人员组成调整,各种物资的协调和调配,以及会计审核,成果验收等工作,还是让卫辞书忙的不可开交,为了保障各种第一次不出太大差错的完成,通宵熬夜成了卫辞书这个年轻的多面手的家常便饭。
在和基层直接打交道的工作中,卫辞书也越发体会到一个道理——要推动一个事物的设想到落地,其中必然伴随着人与人,人与群体群,人与环境的实践和改变。很多事情看起来前途明朗,但只要亲身实践一下,就会明白那些现实中的显著成果,并不是豪气干云的大笔一挥就能解决的事情。
在接连的哈欠声中,卫辞书敲下了最后的回车键,在移动鼠标点击了保存的按钮后,卫辞书将命名为《关于增大白羽鸡养殖规模以及垦殖兵团专营养殖场相关扩建草案》的文件给周伍豪,李润石,毛泽民几位中央首长发送了过去。
很快,接二连三的“收到”回复便在窗口中弹出。
“呦呵,都没睡。蒋光头你害人不浅呐……”看着领导人们各自的头像和群聊昵称,卫辞书低声自语着开口。
首长们今天的这个时间段居然难得地全部在线,一个睡觉的都没有,这可是很难的景象,看来中央局对蒋介石到达西安这个消息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但此时坐在笔记本前的卫辞书想了想,随即嘿嘿一笑,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和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来了个自拍。
完成自己的逗比行为后,卫辞书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从空间中拿出一包香烟和一瓶营养快线,在自己的记账文档中保存了账目,随即拧开饮料喝了一口,然后便掏出打火机吞云吐雾起来。
“小张啊……你可千万别掉链子……精神点,别丢份,给花生米整个活……老卫很看好你……”
“老卫!还没歇着呢!?”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伴随着推门声响起,陈赓裹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同样穿着半旧的迷彩作训服,熬夜的疲惫神色挂在他的脸上。陈赓毫不客气地拉过卫辞书对面的椅子坐下,同时顺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点上。
“这屋里够呛的,你这烟抽得比彭老总还凶。”
“你不也没睡?”体贴地把烟灰缸往陈赓那边推了推,卫辞书给自己又点上了一支,“前指那边有动静了?”
“暂时没有。胡宗南那小子动作倒快,前锋快到潼关了,桂永清和孙元良也在动。老蒋人到了西安,催命符肯定马上就到张汉卿和杨虎城头上。”陈赓吐出一口浓烟,眉头紧锁,“张公馆那边刚发来一份简讯,张汉卿刚结束第一次劝谏。嚯,这烟不错啊,不辣嗓子,啥牌子?”
“大观园,你没捏开爆珠。”
“嗯???”
“算了,我给你弄吧。”卫辞书从陈赓手中接过香烟,在滤嘴那捏了一下又递回去,同时口中开口问道,“小张被老蒋吊了?”
“那还用问?花生米那脾气,能听得进去?”说起这个话题,陈赓忍不住地嗤笑一声,说书先生一样地跟卫辞书开口道,“张汉卿进去的时候绷得跟张弓似的,出来的时候,啧,那脸色……比咱这窑洞的墙皮还难看。老蒋压根没给他展开劝谏的机会,就一句‘剿匪是国策,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就把人堵回来了。我看啊,张汉卿这一脚,算是结结实实踹铁板上了。”
卫辞书沉默地抽烟,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历史的惯性,或者说蒋介石那固执到偏执的性格,不是一次苦口婆心就能改变的。张学良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这八个字本身,在当前时间点的南京政府核心圈子里,已经是极其大胆的冒犯了。
“张汉卿说了什么?”
“还能说啥?翻来覆去就是那套‘国难当头,日寇才是心腹大患’,‘华北危局,绥远吃紧’,‘内战消耗国力,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陈赓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无奈,“老蒋就坐在那,眼皮都不抬,跟寺庙里的一尊佛似的。张汉卿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打颤了,最后就差没拍桌子了。”
“但是没用!老蒋就一句‘汉卿,你太年轻,不懂政治’,然后就把话题岔到剿匪部署上去了,逼着他立刻执行进攻苏区的命令。”
“马勒戈壁的……”
听到这里的卫辞书不知所由地骂了一句,随即没有再开口。窑洞里一时只剩下两人吸烟的声音和窗外呼啸的风声。电报机偶尔传来几声短促的滴答声,将夜晚衬托得更加深沉。
“他劝不动。”卫辞书掐灭了烟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已知的事实,“蒋光头现在崇尚的是希特勒,满脑子都是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领袖的独裁思想。想搞起来这种体制,让自己的位置和权力稳固如山,光头的选择,或者执政成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赢。而且不能是小赢,起码得是中赢,大赢,超级赢!”
“以前他在日本人和洋人面前装孙子,但是还可以通过围剿我们来宣扬他的政绩。现在红军在山西吃了他的三个精锐师,狠狠打了他的脸。他必须立刻用更大的胜利,用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血,把这场子找回来。任何挡在这条路上的东西,包括张学良的肺腑之言,在他眼里都是要必须要清除的政治阻力。”
陈赓烦躁地挠了挠头:“那咋整?现在光头来西安的时候可比原来的早了两个月,张学良还能下定掀桌子的决心吗?”
“张汉卿不会坐以待毙。他调动警卫团和特务营进入一级战备,命令王以哲盯死所有进出西安的密电,尤其是南京和顾祝同那边的。还让何柱国的骑兵师秘密向高陵、泾阳移动,控制了渭河渡口和陇海铁路线。”在呼出的烟雾中,卫辞书神色认真的开口,“这些动作瞒不过戴笠,也瞒不过老蒋。老蒋选择无视,就是笃定张汉卿不敢反,东北军不敢反。”
“你觉得张汉卿敢吗?”陈赓又从卫辞书的烟盒中拿了一支,用打火机点上后叼进自己嘴里。
“历史的车轮,一旦转起来,是很难停下的……”
窑洞里的烟味更浓了。陈赓烦躁地弹了弹烟灰,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桌上那部直通中央局的保密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和身前的陈赓对视一眼,卫辞书迅速掐灭烟头,抓起话筒:“喂,我是卫辞书。”
电话那头传来周伍豪清晰沉稳的声音,没有丝毫寒暄:“小鬼,陈赓同志在你那里吗?”
“在,副主席。”
“好。你们两个……”
“嗯,嗯。是!马上到!”卫辞书回答得干脆利落。
放下电话,卫辞书立刻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笔记本和文件。陈赓也把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张汉卿动手了!?”
“没明说,不过。”卫辞书把笔记本塞进随身的挎包,抓起挂在椅背上的作训服外套。
“不过什么!?”
“西安城枪响了。”
与此同时 山西太原 绥靖公署
厚重的丝绒窗帘将房间遮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和光线。只有书桌上两盏绿罩台灯发出惨淡的光芒,映照着阎锡山那张因为愤怒和焦虑而扭曲的脸。
地图上,代表红军的红色箭头已经深深刺入晋西南,吕梁、临汾已经做上了失守的标记,长治的西方出现了代表赤匪小股部队的红色箭头。此时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山西基业,在红军雷霆般的攻势和中央军一败涂地之下,已然摇摇欲坠。
“中央军是猪!蒋介石也是猪!”在内心经过几次严谨的复盘之后,阎锡山决定把锅都甩到对方头上,“中央军三个德械师,一夜之间就让人家包了饺子!汤恩伯、关麟征……南京的脸都让他们两个丢尽了!”
焦躁的从座椅上起身,阎锡山沿着书房不断踱步。
当前蒋介石的促战电报像雪片般飞来,严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失地,堵住红军的东进之路。可他手上能用的部队,要么在吕梁被打残,要么被徐向前的佯动死死钉在太原外围,要么远水救不了近火。
至于指望中央军?胡宗南还在路上,桂永清、孙元良更是没影儿。靠他自己,拿什么去挡住那些穿着染废的破布的红脑壳?
思虑良久之后,一个念头,一个极度抗拒却又在绝望中反复盘桓的念头,再次浮上阎锡山的心头。
迟疑地停下脚步,阎锡山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来人!”这位山西王最终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到!”副官应声而入,垂手肃立。
“去请池田先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务必请他现在过来。”阎锡山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重。
听到阎锡山话语的内容,副官微微一怔,随即低头回应:“是,主任。”
不到半小时,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身形矮壮的中年男子在副官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这间弥漫着雪茄烟雾的书房。这名男子正是日本华北驻屯军参谋部派驻太原的代表,池田久藏。
池田脸上挂着一种职业化的、略带疏离的微笑,对着阎锡山微微鞠躬:“阎主任深夜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阎锡山没有寒暄,挥手示意副官退下并关紧房门。他直截了当地指着地图上刺眼的红色箭头:“池田先生,局势你也看到了。朱毛赤匪气焰嚣张,已深入晋省腹地。中央军新败,无力回天。我阎百川为保三晋父老安宁,维护地方秩序,需要……需要一些切实的帮助。”
池田久藏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徒然间锐利起来:“阎主任的处境,鄙人深感同情。赤祸蔓延,确实令人担忧。不知阎主任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阎锡山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武器!弹药!尤其是能够对付赤匪战车和飞机的武器!重炮!高射炮!还有情报支援!我需要知道赤匪主力确切位置和动向!”
池田久藏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端起副官刚刚送进来的清茶,轻轻吹了吹:“阎主任,帝国的援助,从来不是无条件的。您应该清楚,华北的和平与稳定,符合帝国和贵方的共同利益。而赤匪,正是破坏这一和平稳定的最大祸源。”
阎锡山心中一紧,知道肉戏来了:“池田先生请直言,贵方的条件是什么?”
池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第一,立即停止与南京政府在晋省事务上的一切公开对抗。当前,稳定华北局面,共同应对赤匪威胁是首要任务。第二,全面开放正太、同蒲铁路沿线帝国商社的矿产勘探与优先开采权。帝国急需资源以应对远东局势。第三,允许帝国技术人员进入晋省主要工业区,协助贵方恢复和提升军工生产,当然,这也包括必要的“安全指导”。”
在说道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池田九藏刻意加重了语气。
阎锡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狗日的日本人这哪里是援助?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他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控制山西的经济命脉和交通咽喉,甚至直接染指他的军工根基,所谓的安全指导,就是变相的控制架空!
“池田先生!”阎锡山强压着怒火,面色也十分不悦的开口,“开放矿产、铁路,这无异于将晋省经济命脉拱手相让?至于工业区,这是三晋人民经营多年的心血,又岂容外人插手?贵方的条件,未免太过苛刻一些!”
“不如换个交易方式,煤炭,大洋,甚至黄金,无不可谈。”
池田久藏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阎主任,苛刻?您认为,在您的军队节节败退,太原门户洞开的此刻,您还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帝国的援助,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之上。没有付出,何来收获?您要的武器弹药,甚至是空中支援,帝国都可以提供。但前提是,您必须展现出与帝国合作的诚意,以及皇军和帝国国民在华北特殊地位的尊重。”
“我……”
“时间不多了,阎主任。赤匪的兵锋随时可能指向太原。是选择与帝国合作,保住您的地盘和地位,还是坐等赤匪或者南京中央军来接收您的一切?我想,以阎主任的睿智,应该不难做出选择。”
池田久藏的话彻底击穿了阎锡山的心理防线。自己一直将山西视为囊中之物和自家私产,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了这里……光是想想,阎锡山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现在日本人看穿了他的虚弱,吃准了他的走投无路。接受条件,山西将彻底沦为日本的经济殖民地和前进基地,他阎锡山也将背上千古骂名。不接受?红军和中央军,哪一个会放过他?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阎锡山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间传出压抑的喘息。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干涩像锯木头:
“武器清单……池田先生,先把能立刻运到的武器清单给我看看。”
“阎主任,识时务者为俊杰。武器清单,明日一早便可奉上。首批包括四一式75毫米山炮十门,九二式步兵炮二十门,配套弹药五个基数。八九式重机枪五十挺,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一百挺,子弹二十万发。至于您急需的反战车武器和高射炮……”说到这里,池田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阎锡山眼中瞬间燃起的迫切神情,“需要您先签署一份《晋日地方防共互助谅解备忘录》,帝国才能加速调拨。”
阎锡山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价码。他喉咙发干,声音沙哑:“备忘录有哪些内容?”
池田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推到阎锡山面前的红木书桌上。灯光下,日文与中文并排的条款清晰刺眼。
阎锡山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拿起文件。
第一条:晋绥军与日本华北驻屯军建立反赤情报共享及协同作战机构。
第二条:正太、同蒲铁路沿线二十公里内,日本商社享有矿产勘探、开采优先权及运输便利。
第三条:太原兵工厂、西北炼钢厂等核心军工企业,接受日本“技术顾问团”进驻“指导”生产流程及“安全防卫”。
第四条:帝国在晋商民享有特殊安全保护地位,其活动受晋绥当局充分保障……
第五条……
阎锡山皱着眉头向下看去,只见每一款条约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被他视为禁脔的山西的命脉上。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阎锡山粗重的呼吸声。
池田久藏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眼神却不留痕迹地盯在阎锡山的脸上:“阎主任,时间紧迫。赤匪的装甲部队离汾阳还有多远?您每犹豫一刻,太原就多一分暴露在红匪兵锋之下的危险。帝国的援助,是您此刻唯一的生路。签了它,重炮、反战车炮、高射炮,甚至空中支援,都将以最快速度到位。否则……您就只能独自面对李润石和朱玉阶的红色武装了。”
“阎先生,想想你的家乡,想想你的族人,想想你的祖庙。”
阎锡山拿起了钢笔,笔尖悬在那份屈辱的备忘录签名处上方,内心处于激烈的天人交战之中——
“主任!急电!西安!张学良、杨虎城……”书房门被猛地推开,阎锡山的机要秘书脸色煞白,甚至顾不上有人在场,手里捏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报纸,声音震惊而急促地对阎锡山开口。
阎锡山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惊得一颤,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文件上,溅出几滴墨痕。阎锡山猛地抬头,对突然闯进来的机要秘书开口怒喝:“mmp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池田久藏也皱紧了眉头,不满地看向闯入者。
机要秘书顾不上解释,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书桌前,将电报纸塞到阎锡山手里:“张学良、杨虎城等率东北军、十七路军在西安兵谏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及随行中央大员全部被扣留!“
“你嗦森么!?大晚上昏了头不成!?”
对着身边的秘书呵斥一句,阎锡山低头向电报看去
“……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涕泣进谏,屡遭重斥……不忍坐视蒋委员长因一人之误国而自误……已于本日在西安实行兵谏,促其反省……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负责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政治自由;七、确实遵行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阎锡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此时的阎锡山左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低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电报纸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
“兵谏……扣留蒋委员长……八项主张……”张学良那个人这么虎吗?这种事他也敢干!?
池田久藏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阎锡山身边,目光飞快地扫过电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纳尼?!张学良……杨虎城……他们怎么敢?!”
失态的失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计划被打乱的惊怒。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恐慌。阎锡山呆呆地坐着,那份刚刚还重若千钧的《晋日地方防共互助谅解备忘录》只一个眨眼就变得一文不值。而他阎锡山所有的算计、挣扎和即将付出的巨大代价,在这石破天惊的西安事变通电面前,瞬间变得滑稽而微不足道。
华北的天,在蒋介石踏入西安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酝酿风暴,但谁也没想到,这风暴的中心,竟是以如此猛烈而直接的方式在西安炸响!山西这盘棋,乃至整个中国的局势,被这突如其来的兵谏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池田久藏急促地呼吸着,眼神闪烁不定,迅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转为一种阴沉的算计。他不再看地上的文件,而是死死盯住失魂落魄的阎锡山,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阎主任!西安剧变!局势已危如累卵!赤匪必趁机大举东进!此刻更需帝国助力稳住山西局面!那份备忘录,必须立刻签署!武器才能……”
“滚!”阎锡山猛地抬起头,他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给老子滚出去!立刻!马上!”
池田久藏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后退半步,脸色铁青。他看着阎锡山愤怒的面容和桌上的电文,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狠狠地瞪了阎锡山一眼,池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阎主任,你会后悔的!”说罢,这个内心翻腾的日本情报人员猛地一甩手,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书房,连公文包都忘了拿。
书房里只剩下阎锡山和呆若木鸡的机要秘书。阎锡山颓然跌坐回宽大的座椅里,那份来自西安的通电,像一道刺骨的寒流,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交易念头,也彻底打乱了他和日本人刚刚开始的密谋方寸。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无边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西安乱了,老蒋被扣了,中央军群龙无首,山西该怎么办?红军会怎么做?日本人又会如何动作?
“主任……这……这……”机要秘书愣在一旁,手足无措。
“马上去找南京的何部长……不……直接联系顾祝同。还有用我的名义,马上给西安发电报!问问张汉卿、杨虎城,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要什么条件?!另外……命令所有部队,进入最高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都不许动!快去!”
……
一九三六年十月九日 凌晨 北平
埃德加·斯诺重重地合上《西行漫记》的厚重手稿,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窗外北平的秋夜寂静,但他的心绪却如同窗外被风吹得乱舞的枯叶。
报纸上关于中央军大举向陕甘宁苏区集结、蒋介石亲临西安督战的消息,像沉重的压在他的心头。李润石、周伍豪、那些质朴的战士、那些充满希望的农民……还有好朋友卫辞书……他们的面容在眼前清晰起来。
一边想着,斯诺一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似乎要顺着口腔直接流淌到他的心里。
为了驱散疲惫和忧虑,斯诺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台老旧的飞歌牌收音机旁,拧开了旋钮。一阵沙沙的电流噪音后,一个略显失真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男声突然刺破了夜的寂静:
“……全国同胞们!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涕泣进谏,屡遭重斥……不忍坐视蒋委员长因一人之误国而自误……已于本日在西安实行兵谏,促其反省……”
斯诺的手猛地一抖,咖啡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瓷杯碎裂的声音一时间在房间内响起。此时的斯诺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收音机的出声孔,仿佛要确认自己听到的不是幻听。
“……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
张学良!杨虎城!兵谏!扣留了蒋介石!
斯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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