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在众人对卫辞书方案的一片认可声中,农业部-农垦总局-建设兵团中粮中储粮苏维埃等下属单位的组织框架、人事任免、资金审计、章程条款被逐一敲定。当最后一份草案文件被整理好时,窗外已透出蒙蒙的晨光。
翌日清晨,中央局扩大会议。
卫辞书代表垦殖总局,汇报了关于组建“农业生产建设兵团”和“中国粮食储备与管理总公司”(简称中粮集团)的详细草案。
“农垦兵团,直属总局领导,兼具生产与戍边职能。初期计划招募安置退伍军工兵骨干两千人,吸收边区及邻近省份无地流民八千,组建三个垦殖支队,重点开发延川、延长、吴起三处河滩荒地及部分缓坡地。实行供给制加工分分配,三年内垦荒目标二十万亩……”
“……中粮集团主要履行的职能是粮食征收、储备、国家战略储备管理及战时统一调配。在保安、延安、延川、延长、定边设立五大中心粮库,由总局垂直管理,配备专业仓储、防虫防霉设施及武装保卫……”
汇报完毕,会场沉默片刻。张闻天首先发言:“机构设置合理,职责清晰。农垦兵团准军事化管理可行,能有效组织大规模垦荒并兼顾边防。但流民成分复杂,思想教育和日常管理是难点,所以政治工作必须加强。”
“闻天说的有道理。”王稼祥对自己革命同志的观点标识认同:“中粮统管战略储备,方向正确。但向农户征收公粮的标准和办法,需要尽快制定细则,既要保证军需民食,又不能挫伤农民积极性,特别是刚推广良种的积极性。”
“钱和物,总局打报告,后勤部优先保障。”毛泽民的发言则简单粗暴许多。
李润石最后拍板:“原则通过!农垦兵团编制、中粮集团架构及运作章程,由辞书同志牵头,伍豪、泽民、稼祥同志协助,三日内完善后颁布执行。兵团首任司令员、政委人选,由老总会同组织部提名。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散会!”
“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那就撤!”
走出窑洞,卫辞书被深秋清冷的空气一激,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消散不少。
走在回家路上的卫辞书,保安城外广袤的黄土塬上,已有星星点点的人影在进行忙碌。那是得到良种和指导的农民,正按照新的要求整地、施肥,为即将到来的播种做着准备。远处,一支支驮着粮种化肥的骡马队,正沿着新修建不久的简易公路,蜿蜒驶向更远的村庄。
第一零八章 于靖风的农垦兵团日常
陕北的风刀子一样刮过光秃秃的黄土塬梁。
于靖风裹紧了身上那件补丁摞着补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同样面黄肌瘦的人群后面。他们原本从河南一路逃荒过来的流民,在听到看苏区“中央垦殖总局招人,管吃住,垦荒种粮”的消息后,几个零头的一合计,随即便带着大队伍来到这里,当然,其实他们也并没的选,这是最后一个,或许能在饿死前吃上饭的地方了。
饥饿和疲惫像两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于靖风的肩上,让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愈发艰难。
保安城外,延川河谷西岸新划出的营地上,几排半地下的窝棚已经搭好。几个穿着大五叶迷彩制服、臂戴“垦殖总局”袖章的工作人员正拿着名单逐个核对。轮到于靖风时,一个年轻干部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例行开口询问:“姓名?籍贯?家里还有人吗?”
“于靖风…河南扶沟…没了,都饿死了。”于靖风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干部在册子上快速记录,递给他一个崭新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编号“延垦西三队-078”。“拿着牌子,先去卫生队检查身体,然后领东西,找窝棚安顿。明天正式编队开工。”
卫生队的检查很新奇。一个穿着白大白褂的年轻医生用冰凉的铁家伙在他胸口听了听,又让他张嘴看了看牙齿,还捏了捏他的胳膊腿。最后满意地点点头:“营养不良,没啥大毛病。洗个澡去隔壁领东西吧。”
隔壁是个大窝棚,门口排着队。轮到于靖风,里面的人递过来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一件厚实的深蓝色棉袄棉裤,一双解放鞋和一双簇新的棉鞋,两双厚实的白布袜子,甚至还有两件他从没见过的、用细软棉布做的贴身短衣短裤(内衣内裤)。接着又领到一床厚实的灰色棉被,一个搪瓷脸盆,一个印着红星的搪瓷缸子,一条毛巾,一块肥皂,还有一把牙刷和一管牙膏。
“这…这都是给我的?”于靖风抱着这堆东西,手都有些抖。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新、这么厚实的衣服,更别提别的,只有城里人能用得起的稀罕物件了。
“对,兵团职工标准配发。衣服被子自己保管好,破了旧了可以申请换。日用品用完了拿工分换新的。”发东西的干部头也不抬,继续给下一个人分发,“去三队窝棚区,找队长报到,安排铺位。晚饭前集合。”
窝棚里是长长的土炕,铺着厚厚的干草。已经有先到的人铺好了被褥。于靖风找到自己的位置,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铺好被褥。摸着厚实柔软的棉被,看着旁边崭新的衣物,他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在美美睡了一个下午觉过后,晚饭的哨声也随之响起。
窝棚外空地上支起了大锅,热气腾腾。队伍排得很长,但秩序井然。轮到于靖风,掌勺的炊事员给他盛了满满一大勺稠得像粥一样的糊糊,里面能看到黄色的玉米粒和小块土豆,上面还盖了两个油汪汪,金黄色的煎鸡蛋!旁边另一个炊事员往他搪瓷缸子里倒了满满一缸冒着热气的菜汤,里面飘着油花和菜叶。
于靖风蹲在地上,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糊糊咸香滚烫,煎鸡蛋焦香扑鼻,菜汤也带着油水。这是他逃荒以来,不,是他记事以来吃得最饱、最好的一顿饭。周围的人也都埋头猛吃,只有碗筷碰撞和满足的咀嚼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起床哨就响了。在队长,据说是一个因伤退伍的红军工兵排长的带领下,大家迅速洗漱集合。早饭是玉米面窝头和咸菜疙瘩,品种比较单调,但是管饱。
饭后,队长带着他们走向划定的荒地。
眼前的情景让于靖风惊呆了。几台巨大的、涂着绿漆的钢铁疙瘩正发出震耳的轰鸣,后面拖着亮闪闪的铁犁。巨大的犁铧深深切入板结的黄土,像切豆腐一样翻开又宽又深的泥浪,速度比几十头牛犁地还快!翻开的泥土颜色深褐,带着冰冷而湿润的气息。
“看见这些铁家伙了吗?”赵队长指着远处几台正在“突突”作响、冒着黑烟的绿色钢铁机器,“那是咱们兵团的‘东方红’拖拉机!今天,它们负责把这片地深翻一遍。你们的任务,就是跟在后面,把翻出来的大土块敲碎,捡干净里面的石头和树根。两人一组,每组负责跟着一台拖拉机后面清理一段地,动作要快,拖拉机可不等人!”
于靖风和同组的贡志恒分在了一起。贡志恒也是河南逃荒来的,比他小几岁,手脚麻利。两人各自领到了一把沉甸甸的铁耙和一个柳条筐。
拖拉机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后面拖着的五道闪亮的犁铧深深地切入板结的黄土,像巨大的刀刃切开凝固的油脂,翻起一条条又深又宽的黑色泥浪。泥土被翻转过来,散发出冰冷而湿润的土腥气。翻开的泥土里,大大小小的石块夹杂着,凌乱的草根、树根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
拖拉机隆隆开过之后,于靖风和贡志恒立刻跟了上去。于靖风抡起铁耙,用力砸向那些被翻起的大土坷垃。土块在他有力的敲击下碎裂开来。贡志恒则眼疾手快地用耙子扒拉着,将混杂在泥土里的石块和粗壮的根茎捡出来,丢进筐里。这活儿不轻松,需要力气和眼力,但比起他以前在老家给地主扛长工,顶着烈日锄地、收割,或者逃荒路上漫无目的地挣扎求生,这已经是梦里都不敢想的条件了。
“嘿,靖风哥,你看这地翻得多深!”抹了把汗的贡志恒,抬头看了看于靖风,随即指着脚下近一尺深的犁沟开口,“以前咱们老家那地,用老牛拉犁,也就翻个三四寸深顶天了!这大家伙,劲儿真大!”
于靖风点点头,没说话,手上动作不停。他确实感受到了不同。这拖拉机的力量远超他见过的任何牲口,效率更是惊人。他抬头望了望远处,另一台拖拉机也在轰鸣着工作,后面同样跟着一组人在忙碌。广袤的荒地上,只有拖拉机的轰鸣和铁耙敲打土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原始又充满节奏的力量感。
中午,太阳升到头顶。哨声响起,收工吃饭。几个穿着白围裙的炊事员推着板车来到地头,车上放着几个巨大的木桶。揭开盖子,热气腾腾。一桶是金灿灿的玉米面窝头,一桶是飘着油花和肉末的炖白菜粉条,还有一桶是冒着热气的菜汤。
“排队!排队!按组领饭!”炊事班长对土地上的职员们大声吆喝着。
于靖风和贡志恒领到了自己的那份:两个拳头大的窝头,一大勺油汪汪的炖菜,一搪瓷缸子的热汤。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土坎坐下,大口吃起来。窝头扎实顶饿,炖菜里有实实在在的油水和肉末,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于靖风埋头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饱足感和热量驱散身体的疲惫。周围工友们也都埋头吃着,没人说话,碗筷的碰撞声在此时的人群中绵密的响起。
饭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有人靠着土坎打盹,有人低声聊天。于靖风拿出昨天识字班发的小本子和铅笔头——那铅笔头只有半截手指长,用纸卷着方便拿握。他笨拙地在本子上划着昨天学的几个字:“人”、“口”、“田”。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出来的一样。旁边的贡志恒凑过来看,看了一眼后嘿嘿直笑:“靖风哥,你这‘田’字,都快写成‘口’字了!”
听着贡志恒的打趣,于靖风也不恼,只是把那个字又认真地描了一遍。
下午的活儿继续。清理完拖拉机翻过的地,队长又指挥他们开始用铁耙和木耙子把土地进一步耙平、耙细。赵队长背着手在田埂上来回巡视,不时大声指点:“那边,对,那块地头还有点洼,耙点土填平它!”“根须要捡干净!要不然明年长草的时候抢肥!”
太阳偏西,收工的哨声再次响起。回到营地,于靖风先去窝棚旁边的水槽,用肥皂仔细地洗了手和脸,冰冷的水让他精神一振。晚餐是小米粥、咸菜丝和一个煮鸡蛋。吃过饭,窝棚里点起了明亮的马灯——这也是兵团配发的,每个窝棚一盏。
“识字班,十分钟后开始上课!”负责教识字的年轻干部小李准时出现在窝棚门口。
今晚学的是数字和简单的加减法。小李在黑板上写下“1、2、3”和“+”、“-”符号,耐心地讲解着。于靖风学得很吃力,但他听得非常认真,在本子上努力模仿着。队长说过,以后想当拖拉机手或者管库房,都得认字会算——这件事情已经牢牢地印在了于靖风的心里。
几天后,平整好的大片土地上,迎来了新的铁家伙。一台带着许多小轮子的24行条播机被挂在了拖拉机的后面。于靖风和其他人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赵队长指着机器大声讲解:“这叫条播机!今天咱们用它来下种!看见这些圆盘没?麦种和肥料都装在它的大斗里,拖拉机拉着它走,种子就通过这些小管子,均匀地播到土里,肥料也跟着埋下去。咱们的工作就是跟着走,检查种子播得匀不匀,种子深度对不对,地头拐弯”的地方机器播不到的,咱们人工补种。还有就是看好机器,别让石头什么的卡住了!”
“都明白了没有!?”
“明白!”
拖拉机再次轰鸣起来,牵引着条播机匀速前进。金黄色的麦粒“保安一号”和灰白色的磷钾复合肥,在机器精密的运作下,被均匀地播撒进疏松的土壤里。
于靖风被分派了检查播种深度的任务。他蹲在地头,等机器开过,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覆土,量一下种子埋下去的深度。旁边有人负责查看行距是否一致。远处,一些村庄的农民还在用传统的耧车甚至点葫芦播种,几个人拉着耧,摇摇晃晃,效率完全无法相比。
一句队长曾经讲过的话在于靖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咱们农垦兵团搞的是农业工业化,什么是工业化!就是机器,机器以及更多的机器!当前同志们的这些杂活只是暂时的,等同志们学的文化到达标准,也可以考这些机器的驾驶证,到时候,津贴都多出不少哩。”
相应的念头在于靖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只见他抬头看着那笔直延伸的播种行,又看看远处还在用耧车或点葫芦播种的普通村庄田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不一样”。他穿着厚实暖和的兵团棉衣,吃着有油有肉的饱饭,干着有机器帮忙的活儿,晚上还能学着认字。这和他记忆里忍饥挨饿、朝不保夕的流民生活,和他从小经历的赤贫佃农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
想到这里,于靖风小心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工分册子,上面已经记了五天工分。他知道,只要在这里好好干,他就能活下去,并且是像个人一样地活下去。
收工回营的路上,夕阳把河谷染成一片金黄。远处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近处营地里飘来饭菜的香味。于靖风紧了紧身上崭新的棉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抬头看了看天,心里默默念着白天刚学的两个字:希望。
……
一周后,难得的灯火通明出现在了延川垦区西三队的营地上空。
打谷场中央燃起几堆熊熊的篝火,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新组建的农垦兵团迎新晚会正在举行。
场地上人头攒动,新加入的兵团职工们穿着崭新的深蓝色棉袄,脸上带着新奇和些许拘谨,围坐在篝火旁。土台子上,几个有文艺细胞的战士正轮番表演。一个壮实的拖拉机手扯着嗓子吼秦腔,引来阵阵叫好。两个小伙子打着快板,数着开荒的进度和拖拉机的威风。几个从边区文工团临时请来的女战士,合唱了一曲《歌唱动荡的青春》,清脆的歌喉在空旷的河谷里久久回荡。
卫辞书坐在靠后一排的条凳上,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灰色干部服,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刚从总局设在延川的临时指挥部开完会出来,听说了这里有晚会,带着警卫员骑马赶了过来。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再偷浮生一点钱。”连日繁重的组织协调、物资调运、技术指导等工作让卫辞书的大脑紧张而忙碌,此刻篝火的暖意和粗糙却充满生机的表演,让他难得地放松了片刻。
节目间隙,一阵寒风吹过,卫辞书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年轻支援注意到了卫辞书的动作,随即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位置,低声说:“同志,这边挤挤,暖和点。”
那名职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
卫辞书侧头看去,火光映着一张年轻但轮廓分明的脸,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新生活带来的专注。此人正是于靖风。他身上崭新的深蓝色棉袄扣得整整齐齐,袖口干干净净,显然对兵团新发的衣服很爱惜。
“谢谢。”卫辞书点点头,往他那边靠了靠,“新发的棉袄,穿着还暖和吧?”
“暖和!可暖和了!”于靖风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感激和满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棉袄厚实的前襟,随即又抬起头对卫辞书开口,“比俺逃荒时裹的破麻袋片强一百倍。这料子,这棉花,厚实着呢。”
“嘿嘿。”看着身边人亲切温和的模样,于靖风也打开了自己的话头,只见他抬头想了想,随即又补充着开口,“还有鞋,袜子,都结实,干活不冻脚了。”
“吃得怎么样?能吃饱吗?”看着台上又开始的新节目,一个战士在表演滑稽的独轮车推土,引起一阵哄笑,卫辞书像是摆龙门阵一样随意开口问道。
“吃得饱!顿顿都管饱!”于靖风的不知道回答拯救了所有顶头上司们的政治生命,“早上窝头咸菜,中午晚上有稠糊糊,有菜,隔三差五还有肉星子、鸡蛋!俺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饱、这么好的饭。”说到这里的于靖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似乎在回味此前伙食的样子,“以前…在老家给东家扛活,能喝上稀的就不错了。逃荒路上,树皮草根都啃过…”后面的话于靖风没说下去,但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被篝火映亮。
卫辞书沉默了一下。他空间里的物资清单上有海量的粮食,但这简单的一句“吃得饱”,从一个亲身经历过饥饿深渊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作为新千年长大的孩子,卫辞书是在上海的潜伏时期才逐渐理解了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一代又一代革命先烈和共产党员的奋斗成果,在这里,也开始转变成人民群众脸上的笑容。
“听说你们白天开荒,晚上还学认字?”卫辞书换了个话题。
“嗯!”于靖风立刻来了精神,手伸进棉袄内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小本子和半截铅笔头,“俺们队长说了,以后想开拖拉机,想管库房,都得认字会算数。俺笨,学得慢,但俺使劲学!”
于靖风翻开本子,借着篝火的光,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人”、“口”、“田”、“东方红”、“拖拉机”“共产党”“共产主义”几个字给卫辞书看,脸上带着点腼腆又自豪的神情。“小李老师说俺字写的不好,‘田’字写得像‘口’字,俺多练了几遍,现在好点了。还有算数,十以内的俺能掰扯清楚了。”
于靖风看着本子上的字,眼神异常专注:“俺就想,好好干,多挣工分。等俺认的字再多点,算数再利索点,就去报名学开拖拉机。开那大铁牛,多威风!比俺们老家地主家的骡子强多了!”
这个河南小伙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笃定和期盼。
卫辞书看着他小心翼翼捧着那个破旧小本子的样子,看着那上面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字迹,听着他朴实又充满力量的话语——吃饱穿暖,学认字,开拖拉机。这些在后世看来最平常不过的东西,对于眼前这个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年轻人,对于这片土地上无数像他一样的人,却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是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希望。
篝火噼啪作响,台上的快板又打得震天响,周围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卫辞书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放在脚边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慢慢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暖流。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民众的疾苦,也不是第一次为改变而努力,但此刻,在这个喧闹篝火晚会的角落,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轻农垦战士身上,他清晰地触摸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物资、那些技术、那些耗干了想法搭建的机构,最终落地生根、抽枝发芽的样子。
这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口号,就是吃饱了饭,穿暖了衣,学了几个字,有了一个开拖拉机的念想。如此简单,如此厚重的,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却又算的上轰轰烈烈的成功。
“对了同志,你也是咱们农垦兵团的吗?你是其他队的吧?”看着卫辞书灯火下显得有些黝黑的脸庞,于靖风好奇的开口问道。
篝火噼啪作响,几个上台的战士要给大家表演一套整训期间新学的擒敌拳,表演还没开始,但众人整齐划一的一声“格斗准备!”便引起了台下人群的猛烈喝彩。
卫辞书看着于靖风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的眼睛,他笑了笑,没直接回答于靖风的问题,只是含糊地说:“嗯,算是吧。在总局那边帮忙跑跑腿。”
“总局?那地方可大了!”于靖风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好奇,“俺们队长说,咱们吃的穿的用的,还有那些大机器,都是总局管着的。同志,你在总局干活,肯定知道得多!”
说到这里的于靖风鼓足了勇气,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和期冀对卫辞书开口,“同志,你说,咱们真能开上拖拉机?那玩意儿看着可带劲儿,劲儿大,跑得稳,比俺们老家地主家的骡子强到天边去了!”
“能。”卫辞书的回答很肯定,他看着年轻人脸上纯粹的向往,“队里不是说了吗?学好了文化,通过了考核,就能报名学驾驶。总局那边正在培训教员,往后会开的人多了,需要的驾驶员就更多。你用心学认字,用心干活,肯定有机会。”
“俺知道!俺一定好好学!”于靖风用力点头,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怀里那个小本子,“俺现在晚上躺炕上,脑子里就想着咋把那些字写端正,咋把那些数算明白。以前逃荒,只想着下顿在哪儿,能不能活到明天。现在……不一样了。”
“俺就想,好好干,多挣工分。等俺认的字再多点,算数再利索点,就去报名。开上那大铁牛,把这片荒地都开出来,种上麦子,让大家都吃饱饭。要是天底下没有挨饿的穷人,那该多好。”
“会有那么一天的。”
“啊?同志你也这么觉得!?哈哈,我之前跟工友们说这句话,他们都笑我……”
听着于靖风的自言自语,卫辞书抬头看了眼天空,夜空清朗,星斗漫天。此时热闹的晚会还在继续,卫辞书的目光掠过篝火,向山脉另一侧的远处看去。
“靖风。”
“嗯?”
“等你认得字足够多了,给我写一封信,我寄两本书给你。”卫辞书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写下一个对外联络的地址,然后撕下来,交给面前的小河南。
篝火噼啪作响,将跃动的光影投在两张专注的脸上。台上战士们的擒敌拳虎虎生风,引来阵阵喝彩,但这角落里的对话却显得格外安静。
于靖风小心翼翼接过卫辞书手中的纸条。他看着纸条上干净利落的字迹,又抬头看看卫辞书,火光映着他黝黑脸庞上疑惑又带着点期冀的神情:“同志,这是……总局的地址?”
“算是吧。”卫辞书把纸条折好,轻轻放进于靖风攥着识字本的手里,“等你认的字够多了,能写一封完整的信了,就按这个地址寄。信里告诉我,你学了哪些新字,算了什么数,田耙得怎么样,拖拉机又开到哪里了。我收到信,就给你寄书。”
“寄书?”于靖风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犹豫,“俺……俺怕写不好,字丑,话也土……”
“不怕。”卫辞书的声音很平实,“咱们就是聊聊天,就是把你想说的话,用学会的字写出来。就像你在地头跟工友拉家常一样。我只看你写了什么,不看字好不好看。书也不是啥高深的,就是讲种地的窍门,机器的道理,还有外头世界的样子。”
于靖风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那张纸条粗糙的边缘,又摸了摸怀里那个写着歪扭字迹的小本子。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消化这个有点超出他过往想象的约定。最终,于靖风抬起头,眼神比刚才更加坚定:“中!俺记住了。等俺能写顺溜了,一定给你写信!俺……俺想知道那拖拉机的铁疙瘩里头是咋转的,想知道咋种地能打更多粮食,还想知道……知道外头是啥光景。”
“心靖如岳,行逸似风。于靖风同志,那咱们就说好了?”
“说好了!咱们可以拉钩!”
“好,拉钩!”
第一零九章 活捉汤恩伯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日 下午四时整 晋南 鹰嘴石至小王庄地域
三颗红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迹,刺破汾河平原上空铅灰色的云层。刹那间,战场上的寂静被骤然爆发的轰鸣与呐喊声瞬间撕裂。
“嘀嘀嗒嘀嗒,滴滴答~”伴随着示意各部队发动总攻的冲锋号的声音响起。
“同志们,跟我上!”一野,二野各突击部队的指挥员挥动手中的九二式手枪,对着身后的红军战士们大喊一声,随即一马当先地率先跃出掩体。
“冲啊!!!”早已蓄势待发的红军战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流,从西面、南面两个方向,向被压缩在狭长地带的中央军第十三军主力及第89师,一起猛扑过去。
“火力压制!迫击炮延伸射击!”
“哒哒哒哒——!”
“轰!轰!轰!”
八九式重机枪的咆哮声成为冲锋的背景音,五六式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密集的点射、射连射声在田野沟壑间激烈回荡。密密麻麻的迫击炮弹精准地砸向中央军仓促构筑的机枪阵地和临时指挥点,掀起夹杂着泥土和残肢的一股股烟柱。
中央军的抵抗虽然在刚开始出现了些许的混乱,但很快,回过神来的国军士兵开始依靠其德械师的训练素养和火力优势,依托村落、沟坎和残存的工事组织对冲锋的红军战士进行顽强阻击。
马克沁重机枪喷吐着火舌,中正式步枪和晋造冲锋枪的子弹在红军冲锋队形前织成一道道火网。负责稳固防线的中央军军官拿着自己的手枪,对身边的士兵不停施加压力。
然而,红军空地协同,步坦协同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开始丝毫毕现地展现出来。
歼一战斗机的引擎呼啸声响彻整个战场的天空。刘顺、王海、赵宝桐率领的三架歼一战斗机不停俯冲而下。他们的目标直指中央军后方的预备队集结地和试图组织反击的炮兵观测点。12.7毫米机枪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一遍又一遍地犁过公路旁隐蔽的树林和洼地,将集结中的国军士兵、计算射击诸元的残余炮兵阵地,以及驮载弹药的骡马打得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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