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142章

作者:半江瑟瑟

  “林枫,系主任通知马上开会,所有来自平津和东北的同学都要参加。”

  “什么事这么急?”林枫站起身,顺手整理了一下身上浆洗得干净的灰色制服。来到延安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的集体行动。

  “不清楚,但听说和山东那边有关。”张瑞压低了些声音,“我刚才在教研室看到了几个总政的干部。”

  抗大的一间教室里坐满了人,大多是和他们一样从敌占区来的青年学生。讲台上,一位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干部正在讲话,林枫认出他是中央组织部的一名负责同志。

  “同志们,”负责人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当前抗战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我军在山东方向连续取得胜利,收复了大量国土。党中央决定,立即着手准备接收和管理新解放的山东地区。”

  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凝神听着负责人的讲话。

  “为此,中央决定从延安各机关、学校、部队抽调精干力量,组建一个三千人规模的山东干部团,随军东进,负责建立地方政权、发动群众、支援前线。”

  林枫感到心跳微微加快。山东,他的老家。北平沦陷后,他就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干部团成员来自各个方面,”负责人继续介绍,“有边区政府的行政骨干,有垦殖兵团的生产能手,有红军大学的教员和学员,有东北大学的流亡师生,有陕北公学的毕业生,还有红军医科大学培养的医务工作者……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全都是同志,全部都是我们中国共产党的党员。”

  “同志们,你们是从平津、东北来的知识青年,熟悉北方情况,有文化、有热情,是干部团急需的新鲜血液。组织上希望你们踊跃报名,到前线去,到群众中去,到最需要你们的地方去。”

  会后,林枫和张瑞没有多犹豫,立即递交了报名申请。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延安都仿佛动了起来。林枫看到一队队穿着不同制服的干部从各处抽调而来——有穿着军装、打着绑腿的军队干部,有穿着工装、来自边区工厂的技术骨干,还有穿着土布衣裳、从垦殖兵团来的农业专家。

  林枫被分在了宣传组,负责文化教育和动员工作。他领到了新的装备:一个帆布背包,两套换洗衣服,一双结实的布鞋,一顶草帽,还有纸笔和油印工具。

  是日夜,干部团在延安东门外的大操场上举行培训动员大会。林枫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支庞大的队伍。三千多人按系统编成多个大队,旗帜鲜明,队伍整齐。

  几位中央的首长前来致辞。林枫看到了周副主席,他站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声音洪亮:

  “同志们,你们是革命的种子,是党中央精心挑选的骨干力量。你们的任务艰巨而光荣——努力学习,熟练的掌握、运用和发展培训的知识,然后到山东去,把新解放区建设成巩固的抗日根据地!”

第一七四章:硕导,鱼雷机

  一九三七年八月二日 延安 红军总院

  卫辞书正在为前线送下来的伤员进行大手术。

  过去的一段时间,彭老总的一野和刘司令员的四野在山东秋风扫落叶,在全歼掉鬼子的二十师团后,彭老总的一野北上济南,力挫日本鬼子的第二师团,接跟着出关的四野则挺进胶东,把在胶东烧杀劫掠的鬼子打的鸡零狗碎,现在只剩下了两个联队的残部依靠海军的支援在青岛市区里面当缩头乌龟。

  打仗总有伤亡。

  虽然后勤部会在战前把高标准的防弹衣配发到每个战士手中,但战场上枪炮无情,流血牺牲的事情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在自家战士们的身上。

  索性在前段时间不久,第一批量产的12架运输机——运一已经全部下线,这让野司总院能把无法处理但病情相对稳定的重伤员通过飞机运往大后方接受最高规格的临床治疗。

  作为红军医院神外、胸外、普外、心外最无可争议的第一把刀,重伤战士们的治疗任务绝大多数会落到卫辞书的头上,而傅连暲在找到卫辞书商议过后,也总是借着卫辞书的上手术台的机会举办教学手术,让各科室和各分院的骨干医生前来观摩进修……

  总院第三手术室,无影灯下,卫辞书完成最后一针皮下缝合,剪断肠线。器械护士递过敷料,他利落地覆盖伤口,加压包扎。扎

  “汇报生命体征。”卫辞书头也未抬地开口问了一句。

  听到卫辞书的问题,一旁盯着设备读数的麻醉师快速开口回应:“血压105/70,心率88,血氧饱和度96%,呼吸16。平稳。”

  “送复苏室。注意观察引流和尿量。”卫辞书褪下沾血的手套,扔进污物桶,转身走向洗手池。手术台旁,几名观摩的医生低声讨论着刚才的手术的高难度环节和相关技术要点。

  用刷子仔细刷洗手臂至肘部,碘伏消毒,冲净。卫辞书用无菌毛巾擦干,脱下手术衣,露出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绿色洗手服。他的腰椎已经因为连续七个小时的站立而开始发出酸胀的信号。

  卫辞书推开手术室门,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夏日的燥热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回到办公室,一个双层的铝制饭盒摆放在桌面上。卫辞书笑着走近,果然发现饭盒旁压着一张便条,是林婉秋工整的字迹:“手术再忙,记得吃饭。”

  打开饭盒,上层是小米饭和炒土豆丝,下层是炖得烂熟的羊肉和几块南瓜。饭菜温热的有些发烫。卫辞书拉过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刚扒了一口饭,门口就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傅连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对着卫辞书笑呵呵的开口道:“辞书你这是刚下台?正好,有事找你商量。”

  看着门口傅连暲的身影,卫辞书放下筷子,起身给傅连暲倒了杯水:“老傅,你说。”

  听到卫辞书的话,傅连暲拉了把椅子坐在卫辞书对面,然后把文件夹摊开在桌面上,推到卫辞书面前:“总卫生部和中革军委联合下了文件,要求红军医科大学尽快培养一批高级医学人才。除了常规教学,决定开设研究生班,首批试点招收十五人,专攻野战外科、传染病防治和战地救护三个方向。”

  “上面明确,具备深厚理论知识和丰富实战经验的专家可担任硕士生导师。辞书,你这两个条件都符合。总卫生部点名,希望你能带三个学生。”

  放下手里的筷子,卫辞书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起来。研究生培养方案、导师遴选条件、学员选拔标准……卫辞书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他前段时间写的东西,没想到下来的这么快。

  “学员从哪来?”

  “主要从红军医科大学临床医学院、各部队的卫生骨干、还有新近投奔的医学专业知识分子里选拔。政治审查和业务考核都由总政和总卫共同负责。”傅连暲推了推眼镜,随即继续开口说道,“半个月后,在总卫召开师生洽谈会,双向选择。你有三个名额,去挑挑看。”

  卫辞书合上文件夹,沉吟片刻。前线战事紧张,手术排得满满当当,带学生意味着要投入大量时间备课、指导、修改论文。

  “时间上怕是……”

  “知道你现在任务重。”傅连暲打断文辞的迟疑,“但这事关长远。我们不能总靠你一个人做高难手术,得尽快培养出自己的专家队伍。你的临床经验和那些来自后世的医学知识,也是根据地的宝贝。”

  说完上面的话,傅连暲顿了顿,随即放慢语气开口说道:“不强迫。但你考虑一下,一周内给我答复。洽谈会最好参加,亲眼见见候选人。”

  卫辞书看向窗外。操场上一队医护人员正进行担架的搬运训练,起伏的口号声隐约可闻。不知道怎么的,卫辞书想到了第一次见自己师爷的时候……

  “好。”沉默片刻后,卫辞书转回头,开口回应了一句,“我会参加洽谈会。”

  傅连暲脸上露出笑容,收起文件夹:“那就说定了。具体时间和地点我让秘书通知你。”

  第二天,红军总卫生部与中革军委联合签发的《关于选拔培养高级医学人才的通知》正式下发至各边区机关、部队及院校。通知要求各单位推荐优秀医务人才参加红军医科大学首批研究生选拔,并公布了导师名单。卫辞书的名字赫然在列,指导方向为野战外科。

  通知通过苏区内部的交通线迅速传递。

  在延安,相应的通告被张贴在军委办公楼、红军大学公告栏及总院门诊大厅的入口处。尽管文件内容严谨官方,但“卫辞书同志将带教研究生”这一消息,仍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王家坪总参机关食堂,午餐时分人声嘈杂。几名作战部的参谋围坐在一张长条木桌旁,一边吃着杂粮饭和炖菜,一边交换着近日的讯息。

  “听说了吗?总卫要办研究生班,卫副部长亲自带学生。”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参谋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他对面一位年纪稍长的作战科长放下筷子,点了点头:“早上碰到后勤的老王,他也提了。名额很少,就三个。现在各医院、各部队卫生队都快抢破头了。”

  “能不抢吗?”旁边一位负责通讯联络的女干部插话,“卫副部长那手技术,说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都不为过。上次二野送下来的那个腹部贯穿伤的团长,脏器都破了,所有人都说没救,硬是让他给救回来了。这要是能学个一两成,战场上能多活多少同志?”

  听到女干部的话,年轻参谋推了推眼镜,带着一丝不解的语气开口道:“就是觉得有点意外。卫副部长现在管着特种物资协调处,总参战略研究室也挂着职,手术排得那么满,还有时间带学生?”

  作战科长拿起碗喝了一口菜汤,淡然道:“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他太忙,才更要赶紧带出人来。难道以后所有疑难手术都指望他一个人?部队在扩大,根据地也在扩大,需要更多能独当一面的高手。这事,我看主席和总理都点过头的。”

  另一张桌子上,几名来自边区政府的干部也在议论。

  “条件很苛刻啊。”一个穿着灰色干部服的人看着手里传抄的通知摘要,“要求至少有三年战地救护经验,独立处理过重伤员,还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这筛一遍,还能剩下几个?”

  他旁边的人听到这句话,随即笑了笑开口道:“你还怕没人?告诉你,光总院那边,符合硬性条件的就不下二十个。这还不算各野战医院、主力师卫生队的骨干。有些人已经打报告要求上前线,就为了攒够战地经验这条硬杠杠。”

  “听说选拔还要考文化课?数理化、外语都要沾点边?”

  “那是自然。卫副部长那些技术,没点文化底子根本听不懂。不过这对投奔来的知识分子倒是好消息,像北平、上海来的那些医学生,理论底子好,缺的就是实践和……跟上卫部长的思路。”

  在抗日军政大学的学员宿舍区,消息引起的震动更为直接。几个原先是医学院学生的青年围在一起,情绪激动的讨论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必须争取!”看着面前的通告,一个脸庞黝黑的青年握紧了拳头,“我在上海同济只念了两年,但基础课成绩是最好的。如果能跟着卫首长学习,哪怕只是在一旁观摩,比去国外念几年书还要好。”

  青年身旁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学员显得冷静些:“别太乐观。通知里强调了战地经验。我们这些学生兵,最缺的就是这个。我估计最终选上的,大概率还是那些从长征路上滚过来、在枪林弹雨里练出来的老卫生员。”

  “但通知也说了,理论基础是重要参考。”另一个女学员指着通知抄件说,“我们可以争取!就算这次选不上,也指明了参选方向。以后既要精进业务,也要争取上前线锻炼。”

  消息也传到了前线部队。在山东某地休整的一个主力团团部,卫生队长拿着刚收到的通知,找到团长和政委。

  “团长、政委,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我想推荐我们队的副队长小刘去试试。”卫生队长语气急切的开口说道,“小刘你知道的,沉着冷静,是好苗子。长征时就在卫生队,咱团几次恶战,他救了多少人?理论是弱了点,但可以学啊!”

  团长接过通知看了看,递给政委,沉吟道:“小刘是不错。但他走了,你们队里能顶得上?”

  “困难肯定有,但能克服。这可是跟卫部长学习!学成了回来,咱全团、甚至全师的医疗水平都能带起来。这账太划算了!”

  政委仔细看完了通知,点点头:“我同意。人才投资是最值得的投资。以小刘的名义写报告,团党委马上开会研究,附上我们的推荐意见,尽快报上去。”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五日延安红军总卫生部礼堂

  清晨六点,天光微亮,延安特有的黄土山峦浸染在淡蓝色的晨曦中。楚彬站在总卫生部那座由旧祠堂改建的礼堂外,手心微微出汗。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学生装,与周围许多穿着军装或边区粗布制服的人格格不入。

  礼堂门口贴着大红榜,列着通过初筛、有资格参加今日师生双向洽谈会的四十七人名单。楚彬的名字挤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备注栏简单写着“北平协和医学院,肄业,二年”。他注意到前面许多人的备注是“红一方面军卫生队,五年”、“红三军团野战医院,七年”、“总院外科,四年”。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沉默。等候的人群自然地分成几个圈子:那些经历过长征的老卫生员们聚在一起,低声用各地方言交谈。各部队医院推荐的骨干则更显踌躇满志,彼此打听着可能的导师人选。像楚彬这样从大城市来的学生青年则零星站着,显得有些孤立。

  楚彬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努力压下自己忐忑的心情。他是因为北平沦陷、学校南迁而流亡到此地的。

  比起那些经历过长征、身上带着战伤疤痕的老卫生员,楚彬显得过于“白净”和“学院派”。他缺乏战地救护的实际经验,但他带来的是协和严谨的系统训练和对数据、统计近乎本能的敏感。在抗大这段时间,他最着迷的就是整理分析总院下发的一些战伤数据,尝试用统计图表来寻找伤亡规律和救护效率的瓶颈,还因此被队里有些经验的老卫生员笑称为“纸上谈兵的小大夫”。

  在等待期间,楚彬脑子里还在过着自己准备的那些材料——几张手工绘制的统计图表,以及关于建立战伤登记与统计系统的初步设想。他知道自己竞争那寥寥几个研究生名额希望渺茫,毕竟对手多是经验丰富的实战派,但他打定主意,至少要抓住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呈上去。

  七点整,礼堂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总卫生部的工作人员拿着名册出来,开始按顺序喊号,引导众人进入会场。

  礼堂内部的布置十分简单,前方一排长桌是导师席,后面整齐摆放着长条板凳。楚彬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很快,几位导师陆续入场。楚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稍靠后位置的卫辞书。他比楚彬想象中要年轻,穿着和所有红军干部一样的荒漠迷彩,只是洗刷得有些发白。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其中混杂着敬仰、好奇与渴望等各种各样的神情。

  总卫生部的一位领导进行了简短的开场,介绍了研究生班的意义和选拔流程,强调了“双向选择”的原则。接着,各位导师逐一介绍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和对学生的期望。

  接下来是自由洽谈时间。学员们纷纷起身,走向自己心仪的导师,递上材料,进行简短的交流。前排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卫辞书的桌前,队伍排得最长。

  楚彬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他没有挤向卫辞书那边长长的队伍,而是走到会场一侧一位负责接收材料的工作人员的桌前。他想着,先把这份关于战伤统计系统的建议书交上去,或许能引起某位导师的注意,哪怕不是卫副院长本人也可以。

  走到工作人员的面前,楚彬低头整理材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的旁边响起:“这是什么?”

  楚彬抬头,然后心脏猛地一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着手里的杯子接水的卫辞书正好奇地看着他手中那张画着统计曲线的图表。

  “报……报告首长,”楚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这是我做的一点……关于近期前线送下来的重伤员流向和救治效率的初步统计分析。我发现目前伤票记录信息不全,难以进行有效的回顾性研究和资源调配优化,所以我设想了一个更系统的战伤登记表格和统计流程……”

  楚彬语速有点快,一边说一边将几张核心图表抽出来递过去。卫辞书接过去,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用规整字体和简易坐标轴绘制的曲线、柱状图,以及旁边密密麻麻的注释和数据来源说明。

  “基于现有零散数据,我推测腹部创伤和复合伤是目前导致延迟死亡的主因,但缺乏术前术后的详细对比数据。如果能在伤票上增加几个必填项,比如受伤到接受初步救护的时间、一线医院的处理方式、后送耗时……长期积累下来,我们就能更准确地找到各个救治环节的瓶颈,针对性培训或调配资源,理论上能显著降低可避免的死亡率……”楚彬越说越投入,开始忘记了心中的紧张。

  卫辞书翻看着图表,手指在其中一张关于“不同后送时段与感染率关联性”的推测图例上停顿了一下,问道:“协和来的?”

  “是,读完了预科。学过一些生物统计和公共卫生的基础课。”楚彬回答。

  卫辞书抬起眼,仔细看了楚彬一眼:“想法不错。但战场不是实验室,数据来源混乱,条件瞬息万变,你怎么保证数据的准确性和及时性?”

  “不能完全保证。”楚彬坦诚地说,“所以需要设计尽可能简单易填的表格,强化基层卫生人员的统计意识,甚至可以考虑设立专门的统计员岗位跟随野战医院移动。关键是先建立起这个意识和方法,哪怕初期数据粗糙,长期看趋势也是有价值的。总比现在只能凭模糊印象做决策要好。”

  卫辞书沉默了几秒,将图表递还给楚彬,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意思。不过,纸上谈兵和真刀真枪是两回事。你想学野战外科,光靠这些数字可不够。”

  “我明白,首长。”楚彬接过图表,心微微沉了一下,“我会努力补上实践课的。”

  卫辞书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正在等待他的其他学员。

  楚彬看着卫辞书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虽然没得到明确的认可,但至少把想法递出去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洽谈会持续了近两小时才逐渐散去。楚彬刚走出礼堂不远,但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那位同学,请等一下。”

  楚彬回头,看见卫辞书的一名通讯员快步跑来:“卫副部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楚彬一怔,心跳骤然加速。他跟着通讯员来到总院后方办公楼中的一间办公室。

  卫辞书正坐在一张堆满书籍文件的桌子后,见到楚彬进来,直接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你叫楚彬?”

  “是。”

  “北平协和预科,受过系统的自然科学训练,能接触到最新的医学期刊和思想……”卫辞书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核对,“为什么想来学这个?野战外科又苦又累,而且很可能来不及救你想救的人。”

  楚彬坐直身体,认真回答:“因为有用。这里更需要。而且,我觉得统计和系统管理的思想,和您做手术一样,都是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寻找最优解,最终目的都是提高生存率。”

  听到楚彬的话,卫辞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之后,卫辞书开口:“我的三个名额,很多人盯着。大部分候选人有多年战地经验,手上过的伤员比你见过的都多。”

  楚彬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卫辞书话锋一转,“他们大多习惯于凭经验做事,缺乏你这种系统性的数据思维。而未来大规模战争,医疗资源的精确调配和战伤规律的总结,离不开这个。光会埋头救人是远远不够的。”

  说完这句话,卫辞书拿起笔,在一张名单上打了个勾:“我给你一个机会。跟着我,要从最基础的清创缝合、换药开始,要上前线救护所轮转,要吃得了苦,熬得了夜,还要不停的下基层,把你那套统计方法真的用起来,做出点实际的东西。能不能做到?”

  楚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站起来,面色通红的大声开口:“可以的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别保证得太早。”卫辞书摆摆手,低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当我的研究生会很累。去找工作人员准备个人档案和对接材料吧。”

  “是,首长!”

  “另外。”

  “啊?”

  “别喊首长了,以后喊老师。”

  “是,老师!”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六日 延安 红军总院职工宿舍区

  楚彬抱着一摞刚领到的物资,站在一扇新刷了绿漆的木门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推开门,一股石灰粉的干爽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十平米左右的大小。白灰墙面平整干净,靠窗摆放着一张木质书桌和一把靠背椅。一张单人板床铺着崭新的草席和一套叠放整齐的灰布被褥。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接出的一个陶瓷洗手池,拧开龙头,清水汩汩流出。头顶悬着一只白炽灯泡,灯绳垂在门边。

  他将领来的物品逐一归置:两套夏季作训服、两件白棉布衬衣、一双布鞋、一双军靴、洗脸盆、毛巾、牙刷牙膏、肥皂、一本笔记本、两支铅笔、一瓶蓝黑墨水。此外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首月的研究生津贴——折合二十五元边区票,三十天的食堂饭票,以及额外的五斤细粮票、三斤糖票、两斤肉票、半斤油票(都是兑换票)。

  这和楚彬在抗大住八人间窑洞、统一吃大灶的情景截然不同。通水通电,意味着夜晚可以看书学习,不必熏烟又不明亮的油灯。个人津贴和特供票证,则代表了他可以偶尔改善伙食,或者购买一些个人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