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82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王谌:......

“此人可用。你去安排一下。”

“是。”

“至于荆州那边......派人告诉刘寅,想个法儿把那孩子弄来,王家小子肯配合最好,不配合的话,寻个由头把他办了,不过既然是高门子弟,还是不要出人命,看看是关几年还是流放什么的,看着弄吧。”

“是。”

王谌正准备告退,便听王爷补充道:“还是得依律办事啊,毕竟国家有律法在嘛。”

王谌:......

王爷你认真的吗?

为什么有时王爷说话,总让人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不过王爷的交待不能不应,王谌道:“刘长史执法素严,一定会依律的。”

萧子卿点头,轻轻叹气:“依律好呀依律好。杜三如果能懂这个道理就好了。”

......

今日荆州,大雨滂沱。

但不仅郡学学子无一人缺席,还来了不少外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番的主讲人是王扬。

这是刘昭特意拜托,请王扬给学子们讲一堂课。

尽管王扬现在时间并不丰裕,但刘先生有请,王扬是不会拒绝的。

因为刘昭的为人行事,早已赢得王扬发自内心的友谊、感激和尊重。

这时刘昭及几位助教和众学子坐在一起,谢星涵、小凝也换了男装隐于后排角落,乐湛没穿官服,带着乐小胖独坐一席,甚至连很少踏入郡学的宗测也找了个位置,就坐在庾于陵身后。

庾于陵敬宗测为长辈,坚持要请宗测向前坐,最后把宗测扰得不耐烦了,直接讥讽庾于陵“儒礼迂伪”。庾于陵感觉有点受伤,这一点就不如他老师刘昭有经验了。

刘昭压根就没给宗测安排座位!只说让他“随便”。而宗测甚觉满意。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这个手持折扇的少年公子身上,聚精会神,不肯漏听一字。

“......读书之法,有攻城,有掠地。

何谓攻城?

聚众顿于坚城之下,昼夜猛攻,寸步必争!前赴后继,唯以登城破门为念。破门而后巷战,巷战而后短接,必斩尽余敌、全城易帜而后可!

何谓掠地?

大军出征,先锋开路,以碾压之势,镇服四野!顽敌敢于拦路对阵者,即刻诛灭!至于小股逸逃,不足为虑。兵锋突进,直以囊括千里而为掠地有成!

凡用兵之术,攻城最下。然读书当以攻城为根基。人无根基不立,学无根基不成。若无几种典籍以攻城法读通读透,则读书再多,学问不过是浮萍而已。

几种典籍中,必有者三。

一为目录之学。

目录学乃问学门径,门径不窥,何以致远?读《孟子》者不知注者几家,谈《庄子》却不晓版本之异,言魏晋史学则于当时诸史皆尽懵然,只倚一《三国志》为至宝,此于学问之道,乃一叶障目,最是险事。

二为训诂之学。

训者,通也。诂者,古也。古今异言,故需通之使人知。

读书以字求意,字若不通,如何求意?国有远近,时有今古,有传译则能使别国如乡邻,有训诂则能使古今如旦暮。致千古之远如旦暮之间,然后可以升堂论学矣。

此乃考经订史,去讹定伪,必备之学。不通训诂,则读古书只能从他人之说,人云亦云,最易受骗。终日受骗而不知,再转骗他人,学问之道,自此坏矣!

三为先秦之学。先秦书乃众书渊——”

众人正听得入神,突然有人慌张闯入,座中人太多,那人一时到不了刘昭身边,急得不行,只能叫道:“先生,大事不好了!”

众人皆惊!

王扬也停下看向那人。

刘昭皱眉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怎么了?”

“郡学被人围了!乌压压一片,可能都过百了!说要找王公子!都是古文学派的!!”

一个学子激愤道:“怕什么!他们人多,咱们人也不少!论学输了还敢来找茬!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他站起向王扬一拱手:“先生!你只管讲你的!我去守门!”

“我也去!”

“我也去!”

“你太瘦了,别去!给我们笔录先生的话,我们回来要看!”

众学子本来与古文派有仇,此时被打上门来,又打断王扬讲学,更觉气不打一处来,故而一人发喊,应者云集!纷纷站起!

连乐小胖都半激动半兴奋地站了起来挥臂叫嚷!

乐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儿子一脚,然后马上吩咐侍从去江陵县衙,叫他们立即派人维持秩序。

第140章 风雨如晦

刘昭一看势成斗殴,马上喊道:“都坐下!不要乱!谁也不许出去!”

王扬上前道:“先生——”

刘昭做出底气十足的样子:“之颜,你不必理会,一切有我!”

众生则鼎沸喧嚣:

“老师,他们都打上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得守门!他们人多,被冲进来就被动了!”

“现在正好人齐,索性跟他们拼了!好好出口恶气!”

刘昭知道,如今群情激奋,一个火星便可能成燎原之势。这群热血少年一旦放出,恐怕事态再无挽回余地,当即站起,声色严厉:“凡我门下弟子皆坐于原位,不认我为师者可出此门!”

此言一出,众学子虽仍旧愤懑难平,但全都坐回座位上。

刘昭震住众生后,说道:“你们继续听讲,我去去就回。”

“夫子不能去啊!”

“我跟夫子一起!”

“保护老师,要去一起去!”

众生听说刘昭要一个人出去,顿时炸开了锅。

刘昭脸色一沉:“我又不是去打架的,你们跟去做什么!添乱吗?君子比德如玉,辩而不争,将身有节,动静以义!一味好勇斗狠,忘身危亲,岂是君子所为?都不许乱动!我出去交涉一下,不会有事。”

宗测手捂额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王扬道:“先生,他们找的是我,我去便是。”

刘昭忙道:“之颜,你可不能去!容易激化矛盾!如果再被人乘隙生衅,鼓怨为乱,那就糟了!我去只是说理,就事论事,等我和他们谈好了,情绪都稳定了,你再出来不迟。”

刘昭心想,这对于之颜来说都是无妄之灾,若非他受自己所托,代表郡学出战,否则岂能与古文派结仇,又与柳家交恶?

再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之颜天才特出,超逸绝伦,难免遭人嫉恨,听说之前在王宴上,就被人用户籍的事做过文章。这次这么多人汇集于此,想来是早有预谋。若是寻衅而来,心怀叵测,之颜这么一去,岂不是正中他人套圈?

不行!必须保护好之颜!

王扬心道:先生一片赤诚,但不擅权变,他以为对面都是学者,便能跟人家讲道理,可人一旦处于群体之中,最易盲从冲动,此亦勒庞所谓“乌合之众”,若再来几个有心人,趁机挑唆煽动,那场面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小老头都这个岁数了,若是因为这个事挨上一顿揍......不行!

“先生放心,我也是和他们讲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谈经论学,辨明义理,自然没有问题。但如果有宵小之辈敢趁机为乱......”

谢星涵顿时坐直,小手攥起,心想:来了来了!

王扬眼眸一冷,手中的折扇刷的一声利落合拢:“则吾剑未尝不利!”

他左手一背,右手扇尖一点,淡然道:“青珊,随我见客!”

说罢向门口从容走去。

众人见王扬身姿峻挺,目藏锋芒,云衫肃肃,神色自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凛然英气,使人望之不敢轻侮,不由得尽皆心折!

待回过神来,王扬已经踏出门外。

刘昭再次叮嘱众生不许妄动,然后急忙跟了出去。

乐湛望着王扬的背影,喃喃叹道:“生子当如王之颜......”

乐小胖:???

“爹,要不咱们也......”乐小胖脸上现出难耐之色,呼之欲出。

乐湛起身:“我们也去。郡学乃荆州官学,斯文之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挑事?”

乐小胖大喜,小步跟上父亲:“有魄力,果然是大佬!”

“什么大佬萌新的?你这一天天的净蹦怪词儿!跟谁学的!”

“跟之颜啊。”

“再诬陷之颜我打断你腿!”

父子俩边说边走远。

谢星涵折扇一敲掌心,向门外走去:“小凝,走!”

小凝追上主人,撑开伞,有些焦虑:“娘子,这太危险了!这么多人,万一真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爷特意嘱咐过——”

“别啰嗦,叫上四仆——”

小凝微觉放心:“对!这个好!让他们护住——”

“让他们护住王公子——”

小凝:......

院中,四仆与谢星涵汇合,每人执短棍在手。

谢星涵踩着水花,脚步不停,口中下令:“务必保护王公子安全,如果有人敢行凶——”她星眸冷漠,有如寒潭,学着王扬的样子刷的一下收扇:“出手不要留情!”

“是!”四仆齐声而应。

学堂内气氛压抑,众生如坐针毡,人人想去保护刘昭、王扬,却又碍于老师严命,不敢起身,只能咬牙忍耐,耳中听着窗外雨声,心情更加烦乱。

宗测伸了个懒腰,叫道:“都跟我走!”

他站起身,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将桌案往肩上一扛,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居然一个也没跟来!催促道:“走啊!还愣着做什么?”

有几个学子身子一动,当即便要站起,可想到老师的话,又强行忍住。

一个学子怯声道:“夫子说,凡门下弟子皆须坐于原位,不认夫子为师者可出此门......”

宗测无语:“人之思想,一日百变,他说你们就信啊!再说你管他怎么说,你自己继续把他当老师不就得了!”

众生仍是不敢动。

宗测心念一转,说道:“你们都是学儒家的,我问你们个问题。假设孔子觉得子路好勇斗狠,和他说,若是以后再和人动手,便将他逐出师门。有一天孔子被人围殴,子路在侧,出手救师,就会被革出师门;坐而观之,可保无虞。你们说子路是救还是不救?”

一生问道:“此事典出何处?”

宗测怒道:“我说的是假设!典你个头!”

另一生皱眉道:“即便假设,但孔子怎会被围殴?”

“蠢材!子畏于匡,困于陈蔡,避桓魋之凶,只在生死之间,被围殴有什么稀奇的!喂,你们就没一个能回答我问题的?”

庾于陵一字一顿说道:“当然要救!”

宗测问:“为何?”

庾于陵声音坚定响亮:“好勇斗狠,被老师革出师门,弃徒也;袖手旁观,坐看老师被殴,则弃徒不如!”

宗测哈哈大笑:“好!你小子还不算迂!剩下的!愿当弃徒的,跟我走!出了事我兜!要做弃徒不如的,继续坐着吧!”

呼啦,

众生皆起!

......

郡学外,雨幕如织,伞面连片。

黑压压的人群无声伫立,任由雨滴在脚边积成水洼。

豆大的雨点砸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为现场气氛增添了几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