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178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我不笑别人,单笑主事者无谋,画策者少智。若是我设伏,预先在这儿伏一队人手,为之奈何?”

话音未落,竹影骤然破碎!

二十几名蒙面杀手从竹林深处窜出,剑光映着竹叶的冷绿,连成一片银网,呈半弧形向王扬等人奔来,如一柄快速收拢的折扇!

陈青珊和王家四卫立即挡在王扬身前。王扬不退不避,摇扇而立,眼看着他们渐近,扇子一收,一声高喝:

“螳螂已至,黄雀何在!”

只听哗的一声,左右两侧竹奥低地里突然暴起一片人影!

积年的腐叶混着灰尘冲天腾卷,在半空中形成两道浑浊的叶幕。

叶片如蝗群般簌簌飞溅,三十余道刀光破叶而出!

柳家护卫从左右两侧杀出,对杀手们呈合围之势!

杀手首领只是略一犹豫,便剑指王扬,吼道:“先杀此人!”

众杀手完全不顾身后,如一头头猎豹扑向王扬!王家四卫及先到的柳家护卫上前阻杀,陈青珊保着王扬,向后退走。杀手首领绕过四卫,飞身跃起,剑尖直指王扬咽喉!剑光之快,让王扬根本来不及反应!

陈青珊左手拽住王扬手腕后拉,右手马槊下截!

只听金铁交鸣之声一震,剑刃立被格开!

首领剑势已偏,却未溃散,手腕一扭,内旋疾进,横劈而来!

好快!

陈青珊转身避开,双手持槊,一记横扫!然槊锋未至,槊杆却已被两竹架住!

首领趁势欺近,剑光如蛇信!

陈青珊急撤步,立槊回防,勉强挡住一剑。那首领应变极快,根本不收招再出,而是剑锋一颤,竟擦着槊杆,直绞而进!

电光火石间,陈青珊骤然松手,背身而转!同时右手如灵鹤探水,在视线未及的情况,精准地扣住旋转中的槊杆中段,一提一划!

背靠青筠腾鹤步,锋转流星走虬蟒。

一招将敌手连人带剑,逼退三步!

本来槊势未绝,更要再进,谁知手中长槊一滞,竟又被两侧竹身所阻!

陈青珊这柄槊四棱破甲,柘木为芯,流水磨纹,髹以朱漆,是柳惔命人选的良槊。其实论品质不比上柄槊差,只是没有槊名,所以不像“夜沉铁拂”那样显得高大上。

王扬见陈青珊失落,便亲自为此槊起名为“断霞”,取自张说“朱阙青霞断”之句,又说青珊用朱槊,断霞扫残云。寒光惊百鸟,冷魄慑千军。这断霞与青珊乃是绝配,比什么铁拂什么的有格调多了。给陈青珊听得美滋滋的,立时将此槊视为珍宝,爱不释手!

槊是好槊,名是好名,只是此处竹林太密,陈青珊一身高绝槊法施展不开,只几招之间便被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手臂已被划出一道血口!

陈青珊抵挡不住,槊法已乱,被连环抢攻,完全没有机会重整阵势,只怕这一口气到底,自己便要死于剑下,急叫道:“公子快走!”

王扬哪里肯走,又不敢贸然上前分陈青珊心神,心急之下,手掌用力一拍,神色激动,大声吼道:“封叔刺他后心!”

首领一惊,方才只顾酣战,竟未察觉身后有人!赶忙闪身躲避,却见对方人手正被己方高手拼力截住,杀得难解难分,根本没人靠近!这才知道受骗,心下大怒,反身又上!

陈青珊一口气喘匀,捡回一命,正要再叫王扬快逃,只听王扬喊道:

“崩云碎玉,断霞破竹!”

陈青珊凤眸一亮,凝气灌劲,霎那间,身形拔地而起,双臂借腰力猛然抡扫!

朱漆槊杆,弯弧成月;四棱锋刃,扫空如虹!

但听“咔嚓嚓”的裂帛之响——

棵棵翠竹,应声炸裂!

漫天竹屑,纷扬如雾!

首领心知,一旦没有遮挡,让此人施展陈家槊,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当机立断,足下成风,侧身出剑如线,不退反进!

近身则赢,远攻则败!

那首领凭着剑走轻盈,迅疾身法,趁着陈青珊槊风未回之机,竟真让他抢至近前,手中寒光乍现,突进似流星!

陈青珊手腕一倾,急步回退,槊尖倒挑,槊尾在地上拖出一道长痕!

疾风掠影,惊破山河半式;

断霞凝霜,记取生死须臾。

生死一瞬之间,两人身形同时停住......

......

待尘烟落定,只见首领剑尖停在陈青珊咽喉半寸之前,而陈青珊铁板桥后仰,断霞槊自腋下斜出反刺,槊锋已没入首领心窝三厘。

此时四周翠竹尽毁,阳光再无阻碍地倾泻而下。

陈青珊在一片金黄中,转头望向王扬,嘴角扬起,轻声道:“断霞,好槊。”

————

注:隋炀帝赐柳为杨遂称杨柳的说法来自《开河记》,乃唐宋小说家言。唐前杨柳互称,其例甚多。《战国策》记养由基擅射云:“去杨叶百步而射之。”《史记》同记此段言“去柳叶百步而射之”,非记述事实之异,而是当时行文之法,杨柳通用。不过宋之前古诗文中称“杨柳”,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指柳,而非杨,亦非杨柳都有,类似偏义复词,或者同义连文。

第268章 Lemon Tree

惊风卷刃,血染斑竹。

陈青珊槊走如龙,又杀一人!

杀手一方人少,但个个是高手,人人皆死士!不知道是领了死命令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首领死后,不溃不退,也不再管什么阵型什么阻击分工这一套,个个把目标集中在王扬身上,开始全力冲杀,势如拼命!

此时竹林中尸体已横七竖八,双方伤亡都不小,但王扬一方人多,对方打法又乱,只要稳得住,胜局基本能定。可对方专奔“斩首”而来,身手又都极好,现在全然不顾自身破绽,如恶狗抢食,疯虎出柙!竟连续两次冲到王扬近前!都被陈青珊拼力挡下!

长槊耗劲,陈青珊战到此时,已有些不支,混乱之中,保着王扬,且战且走,一路向东撤去。行到一处沟洼地时,两人都疲惫不堪,尤其陈青珊,剧战之后又挟槊跑了这么远,几乎脱力。

沟内乱石嶙峋,乱石中又有浅流,王扬知道,这便是倒钵沟了。再向东,不远处就是乌桕林。

他扶着陈青珊,在沟边一处相对干燥的砂岩前坐下。陈青珊背脊刚触到砂岩,整个人眼前一黑,便向后仰——

王扬急揽住她,防止陈青珊磕在岩石上。

“我......没事,我们休......息,一下,一下再走。”

陈青珊唇瓣颤了几颤,声音虚弱无力,几缕发丝粘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手指虽发抖,却仍死死抓着断霞槊。

“不急,他们都被咱们的人阻住了,没追上来,你好生歇着。等赵飞他们把那些杀手解决完,就来和我们汇合。”

王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陈青珊染血的手臂,嘴上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左手从袖袋里摸索出一个小荷包来,然后从荷包中取了两块芝麻糖,喂给陈青珊吃。

陈青珊一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

王扬道:“你消耗太大,补充点能量,别低血糖了。”

陈青珊不懂王扬说的是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吃了芝麻糖,见王扬收起荷包,又变起戏法似地摸出两颗盐渍话梅来:

“含一会儿再咽,这是补电解质的。我去弄点水,清理伤口,你在这儿等我。”

陈青珊一惊,强撑着直起身:“你受伤了!伤在哪?”

王扬忙道:“我没伤,是你伤了,看你左臂!”

陈青珊这才放下心来,觑了一眼手臂,摇头道:

“没事的......我有金疮药,咦,哪去了?”

陈青珊作为将门之女,又独行江湖数年,这种药都是随身带的,可一摸却没摸见,也不知道是掉了还是虚弱之中没摸到地方。而王扬作为老六,连糖都随身带着,话梅里有盐、钾,也是应急用的,药自然不会不带。

“我有,你先靠在这儿,我马上回来。”

王扬扶着陈青珊缓缓靠向岩壁,手臂一直垫在她后背与岩石之间,确定她能靠稳后,才一点点抽离。陈青珊没来由得心慌,下意识揪住王扬衣角,王扬笑着指了指后面:“就几步,很快的。”

陈青珊怕王扬出事,用槊尾撑地,试图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王扬赶紧劝住陈青珊,见她全身紧绷,始终不曾从方才的血战中脱离出来,便道:“我洗下手帕就回,这样,我边洗边给你唱首歌,离得近,也不用大声,你听着我的歌声,唱不到一半就回来了。”

也不等陈青珊开口,王扬便开口唱了起来:

“I'm sitting here in the boring room.It's just another rainy Sunday afternoon......”

王扬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林间的风,声调带着一种别样的慵懒与轻松,陈青珊一怔,攥着王扬衣角的手指缓缓松开。

王扬说话算话,歌声不停,陈青珊听着歌声,便知道王扬在很近很近的地方,本来紧绷如弦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与此同时,那飞溅的竹屑、狰狞的面孔、一抹抹猩红,都在这古怪愉耳的小调中渐渐淡去......

......

冰凉得帕子贴上肌肤,陈青珊吸了一口气。

王扬为免感染,擦拭都避开伤口中心,只清理周围血污。

陈青珊红着脸,小声问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异域小调。”

“和上次你唱的那首‘菩提问门’,是一个地方的吧?”

啥?

王扬动作一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陈青珊说的是Pretty Woman.

王扬不喜欢去酒吧,觉得太吵。反倒在自己家里伴着音响,跟着扭扭,既自在又有意兴。穿越之后音响就不用提了,听曲的话便宜的地方不合身份,贵的地方又贵,不是去不起,而是......贵。

再说时间也有限啊。读书练字习武骑马,哪个都得花时间,偶尔交游的时候蹭点曲子不错,专门去听就算了。至于ktv那就更没有了。所以有时候来乐瘾了,或者心情好了,王扬也会哼歌,一来是放松,二来也算是一种纽带或者情感寄托。总觉得他还记着这些旋律,就说明他没有完全脱离那个曾经的世界。偶尔唱着唱着,感觉古今两个时空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

“算是吧。”王扬收回思绪,专心帮陈青珊上药。

陈青珊望着远方,突然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表面上很欢快,但心中却很伤悲。”

王扬一愣,看了看陈青珊,笑道:“我有什么好伤悲的......”

“我不知道,或许说伤悲不准确,可能心里事情很多吧。就像......就像你刚才唱得这首曲子,虽然听起来很轻松,很欢乐,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感觉有点惆怅。你是想家了吗?”

王扬心头一震。

他没想到陈青珊能听懂。

英文歌词她是绝对听不明白的,但她却捕捉到了旋律中起伏的情绪,捕捉到了那些被刻意加快的节奏里拼命掩饰的孤独。

只不过原歌里思念的是爱人,他思念的,是一整个消逝的世界。歌词中反复唱I wonder how I wonder why,意即我困惑如何,我困惑为何。王扬也不时困惑,困惑穿越,困惑因果,在困惑之下,尤其在刚刚经历了那场惊险的伏杀之后,难免就怀念起那个Yesterday的 blue blue sky,当然,那个世界的天空是没有现在蓝的。

不过那个世界的生活才是正常现代人过的生活,如今他为了活命挣扎,为了活命算计,时而在生死边缘游走,这是正常人过的日子?谁家正常人走一步算十步?不说十步,算三步的都不多。不说玩权谋,就是把职场关系玩明白的都不多。舒舒服服过日子,不比斗心眼子强?谁家正常人没有失败?没有算错、走错的时候?

可他不行。他要是不算,就活不下去。他要算错走错,就可能死。像今天这种情况,他明明为了保险起见,没有走鹅公嶂,但他还是遇到了伏兵。若他不做准备,今日就正式寄了。可他为求稳妥,明明多做了一重准备,故意在大竹岭上选一个地方逗留,埋下人出其不意,如果是在小说中就应该是自己一声令下,那些人大惊,然后被包围聚歼!可没想那些杀手的功夫居然那么好,杀人的意志又那么坚决,最后仍然给他和小珊造成了危险。

他总是告诉自己做好一点,再好一点,但现实情况就是意外很多,一个人即便是演义小说里的孔明在世,也很难做到万全。他有时候会做噩梦,梦到自己假冒士族被揭穿,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然后开始病态似的反思近日来一连串行为,有没有漏洞,有没有不妥,再回忆一下他人言行,揣摩细节,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危险信号,最后暗暗分析谋划一番,一直到天亮。

他甚至推想柳惔假意倚仗他救弟弟,其实在中途摆他一道的可能。后来经过几次试探看清了柳惔的心意,这才敢在关节点上选用柳家的势力而非其他。因为找其他人是纯粹帮忙,在涉及生死利害的时候,未必能保证态度,而柳家则要依靠他救柳憕,所以不能不尽力。至于其他像谢家这四个护卫会不会领了别人的暗命而小涵不知道,又或庾易到底可以相信几分这种类似的问题他过脑的就更多了。有些在推理或者验证之后可以让他放下心来,有些则还有待观察。

其实有时候他很庆幸自己性格是乐观的,热爱生活的,因为穿越之后他精神压力太大。如果不是凭着他的乐观开朗,凭着他偶尔的不着调和戏谑,凭着他运用理性,想方设法去调节他的精神状态,凭着他极稳定的情绪内核和强大的心理建设,他早就崩溃了。

但他不能崩溃,他要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有声有色,多姿多彩!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头脑——

“还有我。”陈青珊突然道。

王扬愕然。

陈青珊看着王扬,脸上虽然疲惫憔悴还有一抹汗污,但凤眸却亮得惊人:

“不管你忧虑的是什么,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致死不避。”

陈青珊就是这样,她猜不出王扬心底有什么隐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王扬,更说不出一些很聪明的话来逗王扬开心,但她会拼命——

是真的拼命。

此时轻风吹过,微乱的发梢掠过陈青珊的眉眼,陈青珊神色不动,目光不避,静默,且坚毅。

王扬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人,能窥隐曲,善察人心,他知道,眼前这个一身血污的姑娘,正用一种最笨拙的方式,给了他最滚烫的承诺。

“我——”

“有人!”

陈青珊立时警觉起来,手中长槊一摆。

王扬急忙看向陈青珊所指方向,却见草木森森,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人?在哪?”王扬忙问。

陈青珊凤眸眯了眯,又盯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是个蛮人,被我发现后就逃走了。应该是这儿的野蛮,只有一个人,没事。”

王扬想了两秒,当机立断:“快走!”

“一个蛮人不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