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守白
“臣皇帝璋,敢詔告於皇天上帝。”
百官聞言,紛紛低頭,開始滿心期待聽皇帝接下來的祭詞。
百官之首的胡惟庸微微點頭,心中那點隱約的不安,隨之消失不見。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皇帝不可能再玩出什麼花活了。
這一次的事情上,皇帝是真的低頭了。
不過想想也對,空印案殺伐過甚,牽連過廣,又兼狗皇帝裁撤行省,重整轉咚荆淖冏兆У亩愂辙D咿k法。
一系列的事情下來,早已弄得人心浮動,社稷動盪不安。
若是沒有日蝕,這是被皇帝強壓著,也就慢慢過去了。
可現在,遇到了日蝕這等天象,就算是皇帝也絕對沒辦法等閒視之,唯有退讓這一條路可走!
宋濂亦是微微頷首。
皇帝還行,沒到無可救藥的那一步,並沒有往桀紂的路上,一路不回頭的走下去。
如此想著,隱晦的看了一眼恭敬行禮,跟著下拜的太子。
心裡升起了一些別樣的想法。
這個學生之前還對自己說,皇帝絕對不會下罪己詔,且不會饒恕空印案中的任何一人來著。
現在看來,要麼是太子殿下故意推脫,要麼是皇帝又改變了主意……
朱元璋聲音繼續響起:“日蝕現,天變生,以至朗朗乾坤為至暗所奪,臣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劉三吾,禮部諸官,以及眾多在此之前因皇帝這一系列手段兒,而心中憋氣的官員,心中舒爽。
皇帝不敢再行事那等乖張了吧?
現在老實了吧?
劉伯溫則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自己又想錯了?上位真的是要下罪己詔?
正如此想著,卻聽的皇帝猛然提高了音量。
“臣反躬自省,此皆因貪官汙吏橫行,貪贓枉法,上下勾連,欺壓百姓所致!”
嗯???!!!
百官身軀齊齊一震!
第99章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南郊圜丘,隨著皇帝這一句話的說出,在場豎耳傾聽皇帝下罪己詔的人,不論文武,全都齊齊一怔,心神巨震。
繼而無數人猛然抬頭去看皇帝。
卻是驚愕之下,已然顧不得去考慮太多的禮法。
皇帝說的什麼?
出現日蝕這等天象,竟然全都是官吏上下勾結,貪贓枉法所至?
這就是皇帝下的罪己詔?
這是下罪己詔嗎?
這分明就是在推過於臣子!
話說,不是沒有人想過,皇帝在下罪己詔的時候,會再度弄出一些新花樣。
中都城下罪己詔的時,皇帝就曾拋開寫好的祭詞,滿嘴大白話的認錯。
並非常不合禮制的向百姓亡魂下跪,認錯。
這一次,不少人做好了聽皇帝大白話下罪己詔的準備。
別管是不是大白話,只要皇帝是在下罪己詔,是在認錯就行。
經歷了中都一事後,眾多對於皇帝祭天下罪己詔的要求,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
可誰能想到,都已經把要求降低到這種程度了,皇帝一開口,還是再一次突破了眾人對他想象的極限!
從未見過,在下罪己詔上,如此胡作非為之人!
劉伯溫震動之餘,心中的那點疑惑盡數消失。
就知道上位不會就此低頭的,怎麼可能因為區區日蝕,以及這些人的鼓譟,就真的下罪己詔認輸?
罪己詔這事,上位可以自己下,卻無人能逼著上位下。
如今這猛然出現的轉折,果真是充斥著上位強烈的個人風格。
李善長暗自嘆口氣,這等殺伐出來的帝王,豈能那般好欺?
天人感應這一套,董仲舒弄出來之後,連當時漢武帝都關不住。
隔著了一千多年,想要用其束縛當今皇帝,豈不可笑?
連自己之前彙集天下官員的力量,向皇帝施壓,尚且被皇帝輕易擊破。
這些人想要藉助這區區天象,就讓皇帝屈服,又怎麼可能?
這等雄主,是不接受威脅的!
一念及此,李善長心中念頭更加堅定,自己確實需要一直追隨著皇帝的步伐走下去了。
不能有絲毫的動搖!
“陛下,此祭詞不合規範,嚴重失真,請陛下暫止!”
一片寂然無聲中,宋濂忽然出列,出聲勸阻。
宋濂這等人物開口後,立刻有人受到鼓舞。
也立刻跟著出列道:“陛下下罪己詔,豈能當著蒼天的面,把罪過推給臣下?
此等行為,豈非聖君所為?
又豈能瞞得過蒼天?”
開口這人,乃是工部郎中王凱。
朱元璋對於氛圍的變化,以及這些人說的話,充耳不聞。
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繼續開口:
“官員等失德,致幹天和。
代臣僚屬,謹以犧牲玉帛告祭於天,懇祈上蒼止怒,消弭災異,佑我大明國祚永延,山河寧泰,兆民得安。
伏惟饗之!”
朱元璋聲音落下,滿場寂靜無聲。
只有清風拂過,捲動旗角。
特意被喊過來,頂替中書舍人王敏來執筆的宣傳使羅貫中,菊花眼放光,下筆如有神助!
他覺得,曹操的形象更加豐滿了,今後動筆寫出來的,肯定比之前更加動人!
太子朱標滿心焦急,數次以目示宋濂,讓老師趕緊退回去。
可宋濂此時卻像是根本沒有見到一樣,依舊執拗的站在這裡,一動不動。
在其側後方的工部郎中王凱,也站立不動,腰桿挺的筆直。
只覺此時此刻,自己肩負聖人使命,為天下官員發聲,維護儒門正統。
乃是極其正義的事。
御史大夫陳寧,悄然間望向丞相胡惟庸,帶著徵詢之色。
胡惟庸微不可覺的搖了搖頭。
剩下群臣中,有不少人都有意動,想要出列站在宋濂身後。
只是,想想不久之前發生的空印案,那些跟著胡惟庸一起出列的人,被皇帝一網打盡,盡數株連,無數人都被皇帝拿捏的事,終究還是忍住了。
因此,此時場中只有宋濂和王凱二人出列,顯得非常顯眼。
羅貫中看著此幕,不由想起自己所寫三國演義,太史慈要去抓孫策,只有一個曲阿一小將大聲叫太史慈真英雄也,吾可助之。
而後縱馬隨太史慈而去的場景。
和此時何其相似?
當然,只是對事不對人。
和太史慈等人的英雄氣相比,宋濂,王凱二人此時的行徑,真令人不恥。
嘴上說的正氣凜然,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小九九。
也就是當今陛下,聖文神武,天縱之才,手裡面握著刀子,又敢真的殺人。
不然,此時跳出來進行質問的,絕對不止宋濂兩個。
必然會是犬儒群起而攻之的場面。
也肯定會有一些人,故意做出此等事情來邀名。
還好當今陛下是真的會殺人,才能有效阻止更多的這等厚顏無恥之人的出現。
一絲不苟的做完相應禮儀之後,朱元璋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向圜丘邊緣。
立在高臺之上,手按漢白玉欄杆,居高臨下,望向群臣。
從眾官員身上,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情緒。
有憤怒,有震驚,有不敢置信,有屈辱,有敢怒而不敢言。
亦有面無表情,亦或神情振奮,帶著解氣之人。
朱元璋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本就偉岸的身軀,此時顯得越發挺拔偉岸。
氣氛越發凝重。
他目光落在了顯得鶴立雞群的宋濂,以及王凱二人身上。
“怎麼?覺得咱說的不對?
咱不覺得咱說錯了。
咱自起兵以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大明,再復我漢人河山,努力彌合南北。
咱廢除元末苛政,重整秩序,明律法,約束文臣武將,恢復民生,壯我華夏。
多年以來,從未懈怠。
大明立國八年來,肉眼可見,正在變好。
雖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卻也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為了這大明,為了這江山,咱是嘔心瀝血,幹出來的成果也不差。
老天憑什麼要以日蝕來向咱示警?
咱處置貪官汙吏,處置的不對?
貪官汙吏不該殺?
是行省不該廢除,朝廷不該集中權?
還是咱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不對?
這天變不該應兆在眾多貪官汙吏身上,不該應兆在居心叵測,無國無華夏,無天下蒼生,無歷史責任,只有門戶私計的人身上?
讓咱下罪己詔?下恁孃的頭!
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朱元璋立於圜丘之上,站在這理論上最接近上蒼的地方,發出靈魂拷問。
這話,他說的理直氣壯。
和自己這個皇帝比起來,這些蠅營狗苟之輩,有何面目指責自己,讓自己來下罪己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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