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车翻。
“车厢中的两个婴孩会亡。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难道和我一样,他们若是活下去,这个天下会因此而变得更糟。”
“不会。”邓陵学直视着少年双眼,答得很快。
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勇于面对,不会逃避。
他看到少年嘴角上翘,那笑容有些刺眼,像是在讥讽嘲笑。
邓陵学这辈子被讥讽嘲笑的次数太多了。
为百姓发声的墨学在百学中本就是个另类,诸子中没有几人的视线会投到底层。
他早就习惯了,向来无视,心境受不到半点影响。
他喜欢屈子的诗,尤爱“举世皆浊我自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这一句。
但今日,他心有刺痛。
以往那些讥讽嘲笑他不认同的,故而无谓。
而眼前少年的讥讽嘲笑,他认同……
“那巨子为什么要杀他们呢?”嬴成蟜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会带来进一步的压迫感:“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待在车厢里。马车正常行驶,他们不会死,不是吗?”
邓陵学从未觉得唇齿相碰有这么不适应,每说一句话心中都好似被刀割一样:
“两害相权取其轻。死两个婴孩,比死五个婴孩的害处要小。”
“这是墨术吗?”嬴成蟜继续笑着问。
“是……墨子说:‘遇到盗贼,若是能做到断指而活命就该断指,这就是取利。遇到盗贼本身就是害处。’”
“成蟜不太明白,请巨子说的更详细一些。”
“墨子的意思是,如果是在必然受到害处的情形下,那就选择受到较小的害处。断指比失去生命的害处要小,所以断指就是取利。”
“我听说墨学中认为,’义’就是‘利’,‘利’就是‘义’,所以巨子认为自己用两个本不该死去的婴孩救下了五个婴孩,是符合道义的了?”
“这……”邓陵学额头有汗淌下,艰难吐出二字:“不是。”
他说不出杀死两个无辜婴孩是道义的。
少年鼓掌而轻笑,像是看到极为精彩的表演:
“巨子方才还说杀二婴孩而救五婴孩是墨术,还引用了墨子的话向我证明这是一件不违反墨学的行为。“在我浅薄的认知中,墨学的任何行为都是道义的,可巨子却说自己的选择并不是道义。
“所以。”
嬴成蟜笑容敛起,轻声问道:
“是墨学非道义?还是巨子非道义?”
夜浅,人静。
楚墨巨子邓陵学粗重的呼吸声,听之甚为清晰。
一刻后,房屋中又只剩下了吕不韦、嬴成蟜、孔斌三人。
孔斌望着方才楚墨巨子站的位置,出神发呆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道:
“小子,斌第一次看到了你赢公孙龙的希望。”
“只是有希望吗?”少年笑嘻嘻。
孔斌瞥了少年一眼,道:
“刚才眼拙,看错了,一点希望没有。”
他起身,向外而行,边走边规劝某竖子:
“不要以为说走了邓陵学就骄傲自大,你今日并没有赢了邓陵学。
“邓陵学不是怕了你,而是一时间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楚墨,真实的墨学。
“邓陵学的道德标准极高,而公孙龙与邓陵学完全不一样。
“曾经秦、赵结盟,约定共同进退。
“结盟后,秦国攻打魏国。
“赵国不但不帮着秦国打魏国,反而帮着魏国抵御秦国。
“秦王大怒,遣使质问赵王为何言而无信。
“赵王自知失礼在先,无话可答之,问公孙龙。
“公孙龙说赵国本来就要保魏国,按照秦赵同盟,秦国不能攻打魏国,攻打魏国就是背弃盟约,是秦王先言而无信。
“这样的公孙龙,你认为你能以方欺之乎?”
话音未落,人已在外。
为孔斌驾车的驭手一直等候在庭院中,引着孔斌向客房行去。
一边走,一边道:
“如何?可信否?”
孔斌回首,望了一眼灯光亮处:
“周亡秦兴,无可阻挡。若想改变秦之不仁不义,就只能相信此子。”
驭手低头轻叹:
“你解释了,你并不相信此子。”
孔斌沉默,默认了驭手的说法,跟着驭手前行。
孔斌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吕不韦唤来下人,让下人将其带来的木盒取来。
下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将木盒带到,恭敬地放在了桌案上。
嬴成蟜还在想着邓陵学的事,没有太注意眼前多了一个大木盒。
只是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和臭味就让他低头去寻。
他的鼻子告诉他,两种气味都是从这里传来的。
“此物不能在孔斌面前拿出来吗?”嬴成蟜问。
吕不韦一边摇着头,一边打开木盒子,一边笑着道:
“能猜到是什么吗?”
嬴成蟜还没等说话。
木盒已经打开了,腥味、臭味,刹那间强上十倍不止。
嬴成蟜皱着眉头,凝神去看盒内,竟是一颗人头……
可能是最近总熬夜的事,喉咙痛,想请假,但不好意思……迷迷糊糊写两千,晚安兄弟们。
第149章 公子成蟜破师长奇谋
十数日前。
燕国,蓟。
荒山野岭,野草冒头处处绿。
燕太子丹脚踩着泥土,手中拿着一把铜锹。
他用力插锹入地,发力撅起泥土,猛的甩在天上,想要宣泄心中的苦闷与沉郁。
尘埃在冷空中飘扬、弥漫。
他挖了一锹又一锹,黑色泥土一直在空中洒落,遮住了燕国的天。
在他脚边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没有了头颅,就看不到相貌,本应很难辨别身份。
但这具无头尸体例外,因为他身上是只有燕国相邦才能穿的官服。
跟在太子丹身边的燕太傅鞠武兔死狐悲,为假相将渠之死而哀伤。
他揉了揉眼睛,擦去那不值钱的眼泪。
与太子丹一同抬起无头尸身,轻轻放入了完全由太子丹一人挖好的深坑。
太子丹站在坑边望了一会,铁青着脸,一锹又一锹地填土。
土石落在无头尸身上“哗啦啦”的响,停在太子丹的耳中就像是将渠对自己命运不公的低吼,对燕国王室的控诉。
很快,这块土地便恢复平整。
除了颜色比旁边的地面深一些,踩上去比旁边的地面软一些,其他没什么两样。
要不了月余,这一块略黑略新的坟土就会完全融入大地,和周边的旧土没有丝毫差别。
为国家出力,献出生命的一国相邦,死后却连全尸都留不下。
葬礼只有葬,没有礼。
在这个年代,丧葬之礼极为重要。
士人的丧葬礼仪就包括初丧、治丧、出丧、墓葬、丧祭等环节,每个环节都有具体的仪式和要求。
将渠这个做到士人顶点的相邦,死后却连个最普通的士人都不如。
将渠归燕那一天,只见了燕王喜一人。
翌日,燕王喜对外宣告,自己是中了将渠这个小人的蛊惑,才会做出污蔑乐间和囚禁公子成蟜的错事。罢将渠的官,处之以枭首之刑。
第三日,蓟最热闹的菜市口,在蓟都百姓、众多扮作嫉蓟都百姓的百官眼线视线里,将渠头颅落地,在地上滚了五六滚。
头颅连夜送去了赵都邯郸,交给秦相吕不韦。
尸身本应被丢弃荒野,让野兽啃食。
若不是太子丹偷梁换柱,杀了一个和将渠身材相差无几的下人,以下人尸身代替将渠尸身喂了野兽。
将渠连一个尸身入土的机会都没有。
燕太子丹握紧铜锹木杆,握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拳头有些微抖动。
他既悲伤,又绝望地道:
“师长,我不明白。
“放假相归燕,再让父王杀假相。
“天下人闻听为燕国尽心尽力的假相将渠得到了如此下场,还有何人会为燕效力,此非断了我燕国贤人之路乎?
“秦王之心,世人皆知,王上就不知道吗?
“为何仍要杀将渠,做这等自掘坟墓之事!”
鞠武看着那片新土,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站在燕臣的立场,他完全赞同太子丹的话。
燕王所作所为寒了所有燕臣之心,也包括他鞠武。
他再不想为燕国效力,再不想为燕国进一言。
可他除了燕臣这个身份,还是太子之师,是自小教导太子丹的师长。
他无法舍弃自己的弟子,也无法舍弃未来大权在握的自己。
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抔黄土,实话实说:
“王上也是无奈之举。“秦若伐我燕国,赵、楚、魏必相随,则燕国亡也。
“想让秦止戈,只有两条路。
“杀假相。
“赔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