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费事
“今晚就到前头林子里将就一下吧。”
老庙祝把一切行程都算妥当了,他们没有选择在路过的驿站居住,今晚不会下雨,便省钱在野地露宿。
一个道边林中的土坡,生一堆篝火,骡车上的篷布盖一盖,将就一晚问题不大,只要火到后半夜不熄就行了,炭火余温也能保持到天明。
晚餐不过是烤了几个馒头喝了点水,劳累的众人就都准备休息了。
晚间,除了邵真之外,其余三人皆睡,后半夜则是老庙祝来替他。
今夜无风无雨,好似老天都在照顾着他们,邵真坐在背着土坡坐在篝火前,看着窜动的火焰愣愣出神。
随后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背箱。
其实画卷不方便折叠,但他还是折了,否则放不进书箱。
此刻脱离了家中的屋舍,在这繁星点点的荒郊之夜,背箱中仿佛的事物也并非静态,隐约间好似能感觉到画中百鬼都不太安分。
在邵真的视线之外,一条腿从背箱中跨出,随后是手臂和身体迅速出现,正是跨出画布的显圣真君。
易书元看了看愣神中的邵真,再看向书箱内部,画中百鬼其实并非全都真的存在,各有灵韵但并非各有自我,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之中,长发鬼已经算是特例了。
但如今野外灵气流入画中,又有月华星光垂落,让画中隐隐约约诞生各种自我感觉。
其中一些灵性强的,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只不过畏惧神像,但这更像是一种本能,还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易书元相信,若非自己在这,或许画中百鬼已经有出来的了,倒也未必是会逃走,而是这种来到外界的感觉让画中存在十分渴望。
“哼!”
轻哼一声,易书元手臂轻轻一挥,一侧的邵真就瞌睡着渐渐睡去。
这一刻,易书元念头一动,书箱中的画卷飘荡而出,随后在半空展开,上头图案不改,但除了中心的身影外,其余百鬼中有许多甚至好似有视线望向外面,而它们同样看不到易书元。
良久之后,有一只模模糊糊的手臂伸出了画卷,接触到外界灵气和月华星光,手臂的模糊感似乎也变弱了。
不过手臂很快就缩了回去。
大概又过去一刻钟,一个身影一下子从画中跨出。
这是一个身穿蓝袍的男子,长发带冠衣衫整洁,面容相对消瘦,看着很有人样,而在百鬼图中,此刻已经少了一个图案。
男子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脚,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再望向抱膝在篝火边睡着的邵真。
一步两步,男子接近邵真,想了下又退开一步,向着他弯腰躬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嘿,出来的感觉可好?”
易书元的声音响起,男子一下子面露惊容,慌张中左右顾盼却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忽然间,不远处好似有金光亮起,一个模模糊糊的,但又有些熟悉身影站在那,给男子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男子一下子就窜回了画中。
易书元神躯嘴角微微扬起,走到了画卷前,只一眼就找到了刚刚那个男子,那人就在中心无面鬼的身边,长袖飘飘状若登仙。
百鬼图越接近中央,鬼怪也就越像人,但身上的“特质感”反而要强过那些怪诞的鬼怪。
……
第323章 画入庙中
到了如今易书元经过细致的观察,已经可以确定这画中百鬼虽然各不相同,但那种邪异并非真正的邪祟之气,虽然肯定会对外界邪气敏感,但本质还是有区别的。
类比之下,有些像是人在不同阶段因为性格、心情、运势等方方面面交织出来的气数,但不同的是,人是会变的,很容易受到影响。
而画中的特质虽然也会有变化,但基础方面的东西更像是因画师想象和落笔留下的一个符号,是其本身构成元素之一,很难被后天改变。
如图中百鬼这样的,若个个都出来了,其中不少有可能成为大邪祟。
但换个思路,本身也是一群特质非凡的存在,若引导方式正确,那未尝不能成为善之一方。
主要画这些画的画师本身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尤其是画百鬼图的时候,心中并不存怨恨和邪气,所以笔下呈现的百鬼怪诞和邪异也都是很纯粹的画面特征。
倒是画真君像的时候,画师确实是有较为强烈的情绪倾向的,想得神明庇护。
此刻的易书元就站在百鬼图面前,身上的神光逐渐显眼,也从若有若无的状态呈现在画前。
易书元泛着金光的手臂抬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画卷上一点。
百鬼图上整个泛起一阵金辉,随后画卷朝上,缓缓悬浮而起,飞过周围的树冠,直面天际群星。
易书元一步踏出凌空跟上,随后画卷又跟随着神光飞向天际,飞向周围山林,飞向周围河流……
“这便是天地灵气,月华星光,你们也算是画中鬼魅精怪,可惜的是见不着白日的山川壮丽,想不想看?”
百鬼图卷上一片寂静,在显圣真君面前,纵然是初生懵懂,但画上鬼怪也有种本能的畏惧,明晰外头所站的绝对不可招惹。
但这种寂静之中的气息也十分活跃,显然画中并不算平静。
此时易书元的性情也有显圣真君呈现于万民心中的那种影响,带着神性的威严,但也不失明察秋毫般的那一分包容,见到画中“装死”般的寂静,不由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尔等会有机会出来的!”
话音落下,神光携画卷飞回,又落到了篝火前,落到了邵真的背箱之上。
画卷重新折叠,自动归于箱中,一切也归于平静,只有篝火里面的柴火偶尔被烧得“噼啪”响一下。
“邵先生,邵先生……”
一只手摇了摇邵真的胳膊,让枕着膝盖的邵真一下子醒了。
“啊?”
邵真看了看周围又看向摇晃他的老庙祝,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守夜的时候睡着了。
“呃,呵呵,这个,我明明……”
老庙祝摇了摇头。
“邵先生也是个心大之人啊,这都睡得着,还好火没有熄灭,去休息吧。”
邵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起身去休息。
老庙祝看着邵真在一边躺下,并且很快呼吸均匀着睡去,不由看向近在咫尺的背箱,看着那盖布总觉得不放心,便又取了一块厚重的柴火压到了背箱上。
易书元在一边看得也是不由发笑,这老庙祝也是一个妙人。
……
登州城作为登州核心,毫无疑问是登州第一大城。
对于走南闯北惯了的人来说,这也就是岭东一州的州城罢了,但对于自出生以来就在自己县区的范围活动的周家人而言,这就是一趟不折不扣的远门。
在外头过了两夜,第一晚露宿野地,第二晚在距离登州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借宿在一个村庄打谷场。
到年三十中午,牵扯骡车的一行人终于到了登州城外。
不过一行人对于登州城只是看一看,并没有打算立刻进城,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那号称显圣真君首庙的所在。
那是一座在城外大通河边,只要是路过的人都不可能忽视的大庙。
庙宇建筑并不如何花哨夸张,但透着一种有棱有角的厚重感和肃穆,陆陆续续都有香客在那边进出。
“那就是登州的真君庙了,传说显圣真君就是在那里成的神!”
这种传说连易书元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他显然也不会在意,至此刻,他已经化为一道神光飞入庙中。
如易书元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的那样,后院内,那个孩子的状况也比几天前好了很多,虽然还卧床不起,但已经恢复了神智。
至少吞咽药物和食物能够做到自主,不需要再由旁人小心伺候,食物也不再完全是流质。
麦凌飞依然每天都会来庙里,他需要不断以先天真气帮孩子调理身体,而池庆虎虽然可以离开,但这种情况下,他也选择留下,也算是同这大庸江湖的高手多多接触了解一下。
不过这二人也不需要一直待在庙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一面打听孩子的家庭,也时不时切磋一下武艺。
此时此刻,陈寒刚刚喂完孩童一碗粥,孩子躺在床上依然没有多少力气,想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呃呃”的响声。
“休息吧,不用怕,你会好起来的。”
陈寒的声音尽量温柔,也带给孩子一种安心的感觉,他点了点头继续躺下。
现在下床走路都很费劲,也说不出话来,孩子心中满是孤独和彷徨,而且从外头路过香客的交谈中也知道,今天应该已经是年三十了。
他本来还期盼着年三十爹娘给做点好吃的呢。
但是心中也不由记起一些不好的话,生出无限惶恐。
村里一些人曾经闲话说自己成了爹娘的拖累,更不止一人在背后议论让爹娘放弃,重新生一个健康孩子,也不准其他孩童和他玩,怕被传染了邪气……
孩童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挂上了两粒泪珠。
“唉……”
陈寒轻叹一口气,拿着碗勺起身,这孩子的声音属于非病理性的缺失,或许和那鬼怪有关。
加上孩子本身也不识字,所以至今不清楚孩子的家在哪,但陈寒对此并不担心,她相信真君既然降临,一切定会迎刃而解,背后的邪祟也翻不起浪来。
正在这时,陈寒忽然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匆匆走出屋子,望向伏魔大殿方向。
“那孩子的父母已经到了庙外……”
这声音不大却浩荡无边,好似在整个真君庙中回荡。
是真君!
陈寒心中一喜,抓着碗先冲回屋内,对着床上的孩子道。
“孩子,你爹娘马上就来了,我去接他们过来!”
孩童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看向门口,陈寒能清晰察觉到他眼睛深处逐渐焕发的神采和期待。
这种凡人眼中如此迅速的神采变化,夸张一点的说,就好似一个濒死之人忽然焕发生机的感觉,让陈寒不由愣神一瞬。
“安心等着,我很快回来!”
陈寒拿着碗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就已经到了庙宇的前院,走出了庙门台阶,视线掠过来来往往的入城之人和进进出出的香客,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接近的骡车,以及车旁的一行四人。
看到真君庙门外走出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并且周围一些香客还对她敬重有加,自然也引起了老庙祝等人的注意。
更何况那女子明显带着笑容在看着他们几人。
骡车很快到了庙外,而那女子也迎面走了过来,不等老庙祝开口,女子便先一步说话了。
“我名陈寒,乃是这真君庙的庙祝,想必这二位就是那孩子的父母吧?你们家孩子正在后院静养,虽然还很虚弱,但并无性命之忧!”
“孩子在这!”“真的在这?”
周家夫妇一阵激动,一边的老庙祝和邵真也面露惊奇,他们还没说明来意呢。
“真的在这,几位请随我来!”
陈寒的声音仿佛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也让激动中的周家夫妇镇定下来。
骡车被拴在庙外桩子上,几人随着陈寒进入庙中,一路上也不断有香客打招呼,一股浓郁的香烛味飘荡在庙中却不觉得冲鼻。
庙宇的大殿正对大通河,一行人路过的时候,邵真等人下意识望向殿内,显圣真君平视众生,好似正在看着他们。
就是这种眼神!伏魔圣尊的眼神!
邵真心中也振奋一些,明白自己能领悟画神的奥妙,只怕是真君所赐!
而此时此刻的陈寒却不由瞪大了眼睛,她毕竟是化形之妖,此时她见到神像之上,一道神光浮现,显圣真君竟然一步步走了出来。
哪怕周围香客众多,哪怕邵真等人就在身边,陈寒也不由立刻恭敬行礼。
当然在旁人眼中,这似乎是庙祝对神像的敬意,所以老庙祝等人见状也跟着向神像行了一礼,周家夫妇虽然焦急,但还是拜了好多下。
“不必多礼,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吧!”
陈寒点点头并不言语,直起身子带着人去往后院。
老庙祝心中疑惑,刚才这庙祝点头的样子,似乎像是在回应什么。
后院的起居室内,一行人随着陈寒到了屋中,周家夫妇虽然已经得过叮嘱,入了屋子看到孩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激动不已。
“孩子——”“孩子!”
“娘来了,娘来了!”
两人冲到了床前,但不敢过分触碰,只是小心抚摸着床上孩童的脸颊,后者显然也很激动,和父母一样,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此刻陈寒往一侧微微退开两步,一直留意着她的老庙祝略感诧异,他虽然看不到,却似乎有些不同的感觉。
在常人肉眼视线之外,易书元正一步步走来,伸出一只手渐渐摊开,里面是一截纸张和一团已经枯萎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