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刘俭则是伸手将刘续搀扶了起来,道:“大王有何苦衷,不妨直言,若果真有委屈之处,我自会向陛下禀明,请陛下放大王一条生路。”
刘续伸手擦了擦眼泪,道:“刘方伯,寡人只想与你一人说。”
刘俭无奈的转头看向王明。
王明这人倒也是识趣,他当即向刘俭拱手,拜辞离去。
而刘俭则是留在了刘续的行宫,听他阐述自己的委屈。
“唉,刘方伯,听说你也是宗室之亲,虽不似寡人这般乃是王爵,却也被陛下认为族弟,唉,比起寡人来,你却是好的太多太多了。”
“大王,我不明白,你身为汉皇至亲,数代承朝廷恩养,为何临难之时,反不能守节?”
刘续摇了摇头,苦道:“没到寡人这个位置,你是不会明白的……安平国虽立国六十二载,但前身乃是乐成国,历经数代,初时王邑之良土,早已被人分置了大半,而隶属寡人的土地和耕民,亦所剩无几,且亩产年低,本王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逢黄巾之乱,似寡人这样的诸王,因地荒无人耕种,置使王国无复租逯,而数见虏夺,或并日而食,转死沟壑……唉,寡人在为贼寇劫持之前,就已经没法活命了,若是屈从黄巾,反倒是会有一条生路。”
“无复租逯,转死沟壑?”刘俭皱眉看向他:“大汉的诸侯王,就惨到了这般地步了?”
“若无战乱尚可,若有战乱,纵有田地在手,亦无人耕,耕地无所收,我等诸王生路何在?这是寡人唯一的指望。”
“那理应为大王耕地之人,何在?”
“呵呵,刘方伯,你也是河北之人,可耕之良田在何人之手?你不清楚?冀幽之地,豪右之门甚多,徒附皆归于豪门,沃田皆落于旁人之手,我等诸侯在国中行为受限,如刀俎下之鱼肉,又复能何为?”
“唉,天子防备诸王,国相监督诸王,豪右暗中兼并诸王,又适逢黄巾,刘方伯,你说寡人的出路何在?”
刘俭皱眉道:“终归还是大王你自己不能振作,让人钻了空隙,难道天下诸王尽皆如此?我却不信。”
刘续哭道:“寡人承认非立世之才,然形势所逼,诸王之境遇虽有参差,然困境却大致相同,此番黄巾祸起,多无复租禄,并日而食,转死沟壑,唯独陈独富强,邻郡人多归之,陈王刘宠乃为豪杰,但这样的人杰,在天下实是少之又少。”
第一百四十章 刘虞曾想过挖刘俭的墙角
刘续的情况,刘俭理解了,凭心而论,这些诸侯王确实有着他们的难处。
仔细想想也是,放眼汉末时节,自打皇帝刘宏死后,董卓乱政群雄逐鹿,诸雄中有代表阀阅望门的袁氏兄弟,有代表豪右之族的曹氏家族,有代表军功武将的孙坚、公孙瓒,有代表凭经学入仕的汉室宗亲刘焉,刘表,还有微末汉室宗亲的军功人物刘备……
各色各样的英雄人物都有,唯独没有听说哪个诸侯王能够代表皇家站出来形成一股势力,也就是一个陈王刘宠在逐鹿之时昙花一现,但很快就被历史的长河汹涌淹没。
无他,盖因到了这个时期,各地的诸侯王所掌握的社会资源实在是太少了。
在这个以庄园经济作为主要经济命脉的社会,诸侯王们所拥有的庄园经济权重比实在是被挤压的可怜,他们现有的东西根本无法支撑他们走上群雄逐鹿的舞台。
刘续的境遇值得同情,但刘俭还需要照章办事。
他派人将关于刘续的事情秘密呈报给了刘宏。
毕竟诸侯王屈膝侍于黄巾,传出去实在是太不好听,这个年代有封国的诸侯王,大部分都是光武直系,他们虽然没有实力和势力,但他们依旧代表着汉室的荣耀和面皮。
不过伴随着那些证据,刘俭还写了一分秘密奏疏给刘宏——是替刘续说情的。
刘宏起先看到了刘续屈侍黄巾的消息后,顿时大怒,当即就有了处死刘续的想法。
不过为了汉室的脸面,他自然是不能将处死刘续的真实情况对外说出的,于是便决定设立一个虚假的“大逆不道”罪名。
但当刘俭呈递给刘宏的书信摆在他的面前时,刘宏犹豫了。
刘俭大概将刘续的当时的处境给刘宏做了一个介绍,同时还站在刘续的立场上,陈述了各地诸侯王目前所面临的困境。
地方豪右望族百年来侵占良田和人丁,甚至已经到了挤压各封国诸侯王生存空间的程度。
刘俭向刘宏谏言,地方弊政已显,豪右势力过强,诸侯王虽势微,但毕竟皆是皇帝的同宗,他们是光武皇帝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层面皮,在这个内外交困乏力的时候,皇帝应该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善待诸王。
毕竟,比起望族豪右而言,他们对皇帝已无威胁,若是连他们都对皇帝失去了信心,试问陛下真有事急之时,又该启用谁人呢?
请陛下善待这些硕果仅存的诸王们吧!
至少有他们在,还能证明这个天下是刘姓王朝。
刘宏看完刘俭的奏疏后,不由沉默了。
最后,他决定,不追究刘续这件事了,只是亲自写信痛骂了刘续一番。
这一次,刘宏甚至都没有除掉刘续的封国。
刘续本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没有想到最后不但留下了性命,连封国都保存了,只是迎来了刘宏的一封痛骂,但这对刘续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最好结果了。
刘宏的信中还提到了刘俭为他求情的事。
刘续随即亲自赶往南宫县,以王礼向刘俭表示感谢。
刘俭说自己也只是尽一份绵薄之力,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血亲缘分较远,但毕竟都是宗亲,自己该帮忙的时候,也确实是要帮忙的。
当时,刘续握着刘俭的手,哭的老泪纵横。
虽然事情比较隐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俭帮着刘续躲避了除去封国危险的事,还是在北方的刘氏宗族诸家传开了。
距离安平国最近的,且还比较有名的刘氏宗亲有三位。
一位是常山王刘暠,一位是甘陵王刘忠,还有一位是刘宏不久前委派到甘陵帮刘忠重新建国的甘陵国相刘虞。
常山王刘暠在张角起事之时,虽然没有像刘续与刘忠一样被生擒到广宗,不过他也并没有比他们强到哪去。
常山王刘暠之所以幸免,是因为他当时直接跑了,遁入了深山老林之中,直到黄巾被剿灭之后才返回了常山国。
虽然逃跑也不算什么光彩事,但毕竟还是要比被黄巾活捉强些。
这名在位三十二年的老王在得知了刘续的境遇后,急忙致书给刘俭,邀请他到常山国的行宫一聚,让他略尽地主之谊。
毕竟这年头,还把他们刘氏诸侯王当回事,这么帮忙的宗亲后辈,委实也不太多了。
稍有点能耐的刘氏宗亲,大多已经是靠向了本地望族,被士族群体吸收同化了。
刘俭并没有着急去常山国,并不是他不想搭刘暠这一茬,只是他在南宫迎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让刘俭不得不慎重以对。
这位客人,就是甘陵国相刘虞。
比刘焉等级还高的,另外一位汉末宗亲大佬终于来了。
其实刘虞和刘俭早有神交,别的不说,刘虞当年在京中为郎时,就与卢植相厚,到了幽州更是受了卢植的举荐而重用了刘俭的兄弟关羽。
当时,随着关羽能力的展露,刘虞对关羽是愈发的欣赏,大有将其收入门下为己用的念头。
但很可惜,对于刘虞的热情,关羽并没有做出回应。
这让刘虞很是奇怪,毕竟关羽的出身不高,为何要拒绝自己呢?
直到有一次,刘虞邀请关羽饮宴,酒至半酣之时,刘虞问关羽在这世上最敬佩的人是何人。
不想关羽直言乃其兄刘俭!
这让刘虞既感到挫败,又感到惊讶。
但当时刘俭在京城中声名不显,只有杀鲜卑的一件大功傍身,刘虞并没有将他太当回事。
在刘虞看来,刘俭和关羽的感情,也不过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少年之谊而已,凭自己的人格魅力,早晚一定能将关羽拉过来收心为己用。
于是,自打两年前开始,身为幽州刺史的刘虞就疯狂的对关羽卖好。
今天有人上献一份鲜美的小鹿肉,刘虞赶紧分出一半给云长送去!
明天有人献上中山国的中山佳酿,刘虞赶紧分出两坛给云长送去!
后天刘虞查看府邸财货时,发现自己的财货有点多,赶紧装点值钱的宝物给云长送去!
大后天在马厩看到一匹上等的良驹宝马……好么!赶紧给云长送去!
但很可惜,面对如此多的恩赏,关羽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刘虞在任期间,他关羽一定要好好的表现,多立功勋,不辜负刺史的厚望。
而关羽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刘虞在幽州的三年任期,武事政绩极为亮眼,这都是关羽的功劳。
直到刘虞卸任幽州刺史之后,关羽在送别刘虞离开幽州之时,还将刘虞这些年送他的金银宝物全部封存,一并返还刘虞作为路费还礼。
刘虞感受到了彻底的挫败,他心中开始对刘德然产生了无比的好奇。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关云长这样的青年义士,这般死心塌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念汉室的刘虞
空旷的主堂,两只案几,分主次席而设。
案几上,是几只精致的漆盏,旁边一名仆役,正在为刘俭和刘虞分别倒上刚刚泡好的浓茶。
在东汉,真正的茶道还没有形成,也并不时尚,只有部分人喜欢这种东西,而且饮法与后世有很大不同,多类似于煮粥一样的煮茶,而且还用以油盐调味。
刘俭自然是习惯后世的饮法,他自备的陶壶,用以新茶和开水浸泡,茶香清而纯,那是真正的草木之香。
刘虞位列宗亲名士之巅,对待他自然要拿出些硬货才可以。
刘虞轻饮一口,品味良久之后,道:“不放调味的茶,某还是第一次喝到。”
刘俭微笑:“饮酒需乎酣畅,喝茶则宜乎淡雅,茶叶之物乃得天地灵气而生,用心饮之,可使人清醒而宁静,荡心涤肺、洗脱尘俗,煮茶之中加入诸多香料,掩茶叶本身的出尘香味,既耗材料,又不好饮,实则无益。”
刘虞再度饮了一口,眯起眼睛回味半晌,眉头舒展道:“果然是别有一股清香,非高洁之人,而不能悟出此道。”
说罢,刘虞缓缓的放下手中茶盏,道:“德然位居牧使,论官爵乃某之上官,不过某今日来此,乃是以个人身份拜府,并非以官身而来列政。”
刘俭笑着举起茶盏,道:“如此最好,我久仰伯安兄之大名,今日得见,甚是荣幸。”
汉末宗室中,刘宏,刘虞,刘表,刘备,刘璋等为一辈,刘焉比他们高一辈,故刘虞虽比刘俭大了不少,但彼此之间,依旧需以兄弟称之。
“德然昔年声名不显,但不过短短数载,却已超于诸贤,不论治文治武,皆位列上乘,今番又在陛下面前保下了安平国和安平王,贤名广布河北,只是某不明白,以德然目前的贤名,却从未听说过德然治经?是为何故。”
刘俭淡淡一笑:“寻章摘句,非我所长,我自幼喜欢兵家伐略之道,好论军计,至于这治经的事……实非我之所长,还是交给似我岳丈那样的人杰去做吧,我就不跟着了。”
刘虞捋着须子哈哈大笑:“听弟之言,似不喜摘文逐句之事,不错,只有经才,何能兴邦立事?古之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多有治书……弟之言,是也。”
刘俭笑道:“还是刘俭学识浅薄。”
刘虞道:“昔时与刘君郎书信,听闻君郎言德然有筹划之能,今日相见,欲与德然共论军略以及地方之政,还望莫要推辞才是。”
“哈哈,弟长于边郡,不敢当此盛赞,但既兄有此言,弟虽不才,不敢拂兄之趣也。”
刘虞捋着胡须,微笑道:“自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以来,不设丞相,强化内朝,削三公之权,强化内朝,按道理而言本当皇权愈固,只是历经百年,地方乱势渐起,黔首日赠,黎庶化为流民,朝野之外,古今文士相争道统,朝堂之中,党锢策起,断臂镇痛,陛下与朝臣矛盾日盛,德然以为当作何计邪?”
刘俭端着茶盏,脸色颇有些怪异。
我说刘虞大哥啊。
你这哪里是与我论军略与地方之政啊?
你这分明是跟我唠,大汉朝最根本的弊端啊!
咱俩第一次见面,你让我如何作答?
刘俭端着茶盏,道:“刘俭见识短浅,伯安兄所言,乃陛下与宗室诸贤日思夜想之事,数代贤明帝王都无法做到的事,我又如何能想的明白?”
刘虞言道:“呵呵,德然莫非信不过我?你可知晓,在宗亲诸臣中,除刘君郎外,陛下最信任的人,非你即我,若你我不能坦诚相待,汉室却还有什么希望?”
刘俭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揣摩此事。
“唉,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想云长敬佩之人,行事竟这般多疑,老夫今番真是不来也罢!告辞!”
说罢,便见刘虞起身,向着刘俭拱了拱手,随之就要走。
可当他刚走到门口,却突听身后传来了刘俭的声音:
“无他,皇权虽集于雒阳,诸王势微,然豪富土地日盛,所藏匿的人丁日重,《五经》释权,尽在阀阅之门,可治国安邦的贤才皆出自士族上门,能治国者有限,长年累月,乃至于此。”
刘虞听到这,骤然停下了脚步!
“此言善耶!正是如此!”
他转头看向刘俭:“诚如德然所言,为兄也如此作想,只是逢此积难,你我身为宗室,当如何解决此事?”
刘俭站起身,道:“宗室之臣虽人少式微,然皆凛凛忠臣!朝野内外,不论古文今文,争的都是道统,今文虽掌控官学,可古文经者渐多,其势雄于今文,且不自封其步,早晚必凌驾之,然不论古今之文学者,之所以能钳制陛下,盖因垄断学识仕途,能有治国之策者,皆出自高门,刘俭见识短浅,但也知晓,若要破局,唯有一途。”
“何途?”
“降低成本,广学于众。”
刘虞听了这话,好奇的看向刘俭:“难道我大汉如今的兴学之势还不够吗?太学之中,滞留京师之人常年愈万,难道这还不算兴学?”
刘俭摇了摇头,道:“我指的,并非是这般的兴学,如今的太学生,十人之中,有十人皆出自公卿士门,可谓代代相传,有学识有治国只能的人,永远都是出自那些家族,而无学识无见识之辈,永远都是无学无识。”
“求学之途,成本甚高,一卷经文价值几无法以金钱衡量,难普于众,陛下昔日修熹平石经,除了想正定经文,还有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能够广开民智,使天下诸人皆能来雒阳抄取经文以学,但能来雒阳求学者,终归还是那些大族之人!毕竟来雒阳一次,成本也是极高的。”
“我大汉五千万人口,目不识丁者逾十之八九,而有学识,懂经文者,能委以治国重任的,不过数十万者,其头部可治国者,不是阀阅门人,就是累世士族!”
“不用太多,若大汉朝境内能认识字的人,只要能再过一千万人,有求学途径之人,在寒门亦或是民间,只要再多扩充一百万人,祸患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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