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先贤大圣早有此言留于后世,然后人终无法有人以此言而带动黎庶成大事者,中郎将可知为何?”
在这方面,刘俭不可能比活了七十多年精通谶纬人心之道的董扶懂的透彻,当即摇头。
“还请董公赐教?”
“因患不均者,皆为寡徒,寡徒骤富,当行之何事?”
刘俭摸着下巴细思。
董扶一边咬饼,一边道:“老朽给中郎将举个例子,有两个饥饿之人,一生未尝肉糜滋味,这俩饥饿之人行于荒郊,突见树下有一肉脯,依中郎将之见,这两个饥饿之人会如何行事?”
刘俭疑惑道:“分而食之。”
董扶笑道:“那确是有可能的,不过却需是两个常年能食肉糜者,且受熏书业,知谦让之礼的人……而两个一生未尝肉糜之人,常年受困于饥,定无所学,难知礼节,这样的两人,如何谦让?他们定当互相争夺,誓将此肉脯据为己有,焉能分食?”
刘俭闻言恍然而悟,他开始低头细思。
董扶笑道:“从春秋时起,就有均贫之说,却从无饥饿之人能以此言论而成事,最多也不过是呈一时之凶,为何?只因若予巨富于极贫者,势必更难均平。”
“以中郎将之睿智,可试想,蛾贼教众皆为流民,他们攻入望族邬堡,见了平生所未见过之物,当何如?蛾贼们难道会你谦我让,知礼守节,坐而均平?”
刘俭摸着下巴慢慢地道:“不会……他们会抢,疯狂的抢,为自己抢,这些生平未见之物,他们恨不能全部据为己有,沉溺享受生平从未享受之物。”
董扶笑着点了点头,道:“若是带领他们的人,是一位英杰的人物,用以森严的军法,整规的制度,或许能约束住蛾贼,并为普通的蛾贼创造一个假的均平条件,但是黄巾诸大方,又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物?”
“呵呵,黄龙、左校、青牛角、五鹿、羝根、左髭丈八,单听这些绰号,老夫就能想到他们平日里是何样的行事作风,这些为首之人,进了豪富邬堡之后,怕是会比普通的蛾贼表现的更加不堪!”
“难道他们会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呵呵,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高祖那般的英杰,兴怀大志,高瞻远瞩,不为眼前之利迷惑的。”
“见过了豪富的邬堡,这些大方首领心中的第一想法,只怕不再是建立黄天之世,也不再是什么均平,而是如何不让这到手的邬堡和财富被旁人夺走,甚至包括他们的同僚!”
“张角远在河北,又如何能约束这些目无远见之人?”
“若诸路蛾贼一心为了所谓的黄天盛世,一心合围雒阳,诸人心中皆有相同理念,尚算大敌,”
“但是如今,他们在地方为祸,以均平富为幌抢劫邬堡,可抢的越多,也就拥有的越多,而拥有的越多,这自私自利之念便越多。”
“黄巾军一无正规建制,二无律法约束,三无知礼守节,高瞻远瞩之统帅,诸方渠帅皆见识狭窄的微末之流,诸军自私之念越多,那便越容易内讧,还谈什么均平?不过是借此理由而彻底的沦为了盗寇,对于这样的军队,要破之何难?”
刘俭闻言恍然。
他骤然想起,历史上那些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获得的战果越大,内讧纷争便越多,而因为内讧而失败的农民起义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而内讧的原因,无外乎就是从一无所有,而变的获利太多。
可同患难,却难同富贵。
刘俭看向一旁的董扶,终于明白刘焉为什么要把这个老头派到自己的身边了。
真的应了那么一句老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个在历史上鼓动刘焉废史立牧入蜀的老家伙,真的就是个老贼。
“董公之言,令俭顿开茅塞,多谢指点!”
董扶摆了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如今要破南阳蛾贼,老夫倒是有一计,可供中郎将参用。”
“何计?”
“中郎将麾下,可有精锐细作,能往蛾贼中散布流言者?”
刘俭点了点头,道:“我大汉精锐之师,为了应付各种局面,自然是各色人才皆有。”
董扶闻言笑道:“如此最好了。”
“不知董公想让我的精锐,往黄巾军中散布些什么?”
董扶笑道:“老朽最善谶纬之术,那往黄巾军中散布的,自然就是谶纬之学了,而黄巾诸教徒皆信奉黄天,对神鬼学说极易顺从,如此,老夫的言论,说不定就可以帮到中郎将了。”
……
……
刘俭的大军暂时未动,但是在南阳诸地,很快就开始流传起了一则童谣。
童谣的大体内容不表,但个中所表达的意思却在整个南阳郡广为流传。
这童谣之中包含了应和黄天的玄学理数,同时隐隐表达了一个意思,若能得拒南阳之南三县,同时得邬堡十座,据粮三十万石者,乃天授之王。
这条消息一传出来,南阳郡黄巾之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张曼成,变的有些不淡定了。
此番在南阳郡,张曼成主要负责攻打北方的宛城。
但是,其余的黄巾大帅,诸如赵弘、韩忠、黄山、狮须等大小方,则是在南阳郡的南边四处劫掠邬堡,充实手下的将士,获得辎重粮草无数。
但是,他们只是将所获之物,统统据为己军所有,他们在南阳郡的南方占据县城,将财货辎重挪到县城中,并不北上协助张曼成征伐宛城,似有凭借这诸多钱粮据守城池、独霸一方,当山大王之意。
本来张曼成心中对诸方不顾大局的行为就所有不满,直到这谶纬童谣在南阳郡一流传,张曼成更是坐不住了。
他不再继续进攻宛城,而是转兵南下,直奔着南阳郡南诸县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曼成之苦无人知
张曼成目前没有办法不撤离宛城。
他是张角委任在南阳郡的总督渠帅,引导各方渠帅攻城南阳,力争突破宛城,完成从南方合为雒阳的战略目标,与张角会师于雒阳。
所以,黄巾诸部在南阳的战略,就是以张曼成一军作为主力攻打官署,其余的诸大小方渠帅则是去南阳的南境诸县,攻打望族邬堡,提供给张曼成在北境前线需要的粮秣辎重和兵甲器械。
一开始分工的时候,说的倒是很好听,但是真到了实施的时候,却完全走了样。
张曼成在北方与南阳太守褚贡、荆州刺史徐缪的刺史部兵马交战,颇为尽心,战事也一度顺遂,褚贡和徐缪连连败退,让张曼成将兵马压制到了宛城边境。
但问题是,后方的补给却一直不给力。
那些小方渠帅,如狮须,黄山,铁眉等部,倒是在南阳的南境打下了诸多邬堡,抢夺了无数的粮草辎重还有军械,按道理来说,张曼成完全可以得到丰厚的补给,武装手下军士,并力向前,拿下宛城。
但可惜的是,那些在南方的黄巾小方渠帅在见识到了望族的“豪富”之后,初心变了。
他们提供给前线的张大帅的粮秣少的可怜,紧紧只够维持用度,军械马匹也都是各家望族囤积之中最差的一部分,大头的粮秣和优质的铁器、财货都被小帅们据为己有。
也因此,张曼成尝到了后继乏力,难以继续北进的难受滋味。
他眼下,实在是没有充足的补给作为支撑!
本来,张曼成最近不断的派人去后方游说催促各路小方,让他们以大局为重,火速将辎重运抵宛城前线。
毕竟宛城是南阳第一大县,同时也是雒阳在南阳郡的经济重镇,更是黄巾军北上攻雒的踏板。
如今褚贡将所有兵将都收在宛城,拼尽死力防守,张曼成打的非常吃力。
他现在急需后方的补给!
但是,当得知了在南阳郡流传的谶纬童谣之后,张曼成心中就明白,他不能继续在宛城待了。
后方的那些小方贼众本就有拥财自守的割据之势,如今谶纬一出,张曼成第一件想到的事,就后方诸小方在南境会不会彼此争强,会不会出现内讧哗变。
宛城中的军力不弱,张曼成本部虽有十万黄巾,但多为乌合之众,一时三刻难以攻克宛城,说不定要打长久战。
可若是要打长久战,就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后方补给线。
眼看着后方诸小渠帅们或许即将内讧,张曼成又如何能在宛城继续攻伐?
他必须将后方的危机消灭在萌芽状态。
故而,张曼成只能暂时舍弃宛城,驱兵南下,先想办法稳固后方,然后再回师来夺宛城。
……
谷城之中,南阳黄巾贼狮须正在县城中大宴手下的一众黄巾将校。
在黄巾南阳诸路之中,目前战果最大的人乃是张曼成,但论及财货所获最多者,则是小方渠帅狮须,他乘着张曼成,赵弘等人在北方与官军周旋之时,与其余几路渠帅在南阳郡的南境攻打搜掠望族邬堡。
南阳帝乡的世家望族虽在转型经学阀阅之门时被汝颍的望族超越,但底蕴依旧很大。
纵然是望族本家的邬堡难攻,但那些偏支邬堡中也是储藏颇丰,特别是南阳郡大两大家族阴家和邓家,所囤极多。
除了两族本家邬堡外,在南阳郡的南边还有许多庄园,这些庄园中的财货和粮秣储备,就足以让黄巾们享受一阵子了。
狮须带着手下中人抢劫了数家邬堡后,又占据了谷城,将所劫掠到的财货辎重,全部挪移至了谷城,然后便紧闭城门不出,任凭张曼成派人来催,也知装作不知。
狮须一部在谷城内夜夜笙歌,纵情欢愉。
渠首狮须喝的酩酊大醉,还不忘吩咐手下人去县城中寻两个良家妇人晚上送到他这里来为他暖榻。
酒至半酣时,有人向狮须谏言:“渠帅可知,今日南阳之地,流传着一篇谶纬童谣?”
狮须打着酒嗝:“什么童谣?”
手下将士便将一篇写好的童谣给狮须呈递了上去。
狮须展开来看,只是瞧了几眼,就一脸不耐地扔在了一边。
不是他不愿意看,实在是当中有许多字他不认得。
“有何话,只管说来!”
手下人连忙将这谶纬童谣的内容大概給狮须说了一遍,又道:“依照这童谣中的内容,在南阳之地,当有大能者于甲子年称王也!”
狮须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当真?”
古人多迷信,特别是在当今这种大环境下,更是如此。
黄巾中人对于神学的崇拜程度,更是远超常人。
“渠帅,这篇童谣当中蕴含谶纬之学,我近日特意在附近找了几个方士,让他们进行甄别,其言既符合易之规律,又与天象年月暗和,言辞严谨,只是虽传于南阳诸县的孩童口中,却难寻源头,想来定是天授!”
狮须恍然地点了点头,道:“依照这上面的言论,能得三县十邬堡者,可为王?”
“正是如此,如今渠帅已经连克六邬,占据谷县,声威已立,只要再稍作进取,占据两县,则可称王!”
狮须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奇道:“此事可行?”
“如何不行?当年高皇帝不过一亭长,也能带一群微末之众据守县城!渠帅大才,率众纵横南阳诸地,勋业远胜刚起兵时的汉高祖,难道还当不了一王乎?”
“如今天下大乱,天公将军灭汉必矣,黄天之世,诸大小方渠帅皆可为王!”
狮须出身不高,也无甚学识,听了手下人的忽悠,再加上近日攻克诸多豪族邬堡之后,得了许多粮秣铁器,更兼辎重无数,风头正劲,一时间有些飘飘然了。
他没有将这些所获得的的财货提供给北方的张曼成主力军,反倒是统统据为己有,私心甚重。
如今听了手下人的忽悠,更加有了割据县城之心。
至于什么黄天之世,均平富……都是胡扯,跟他无甚关系了。
至于他手下统领的这些黄巾教众,一开始嚷嚷着要均平富嚷嚷的很欢,可是当几家邬堡中的财富摆在教众们眼前的时候,这些黄巾教众的思想就全都转变了。
他们现在和他们的主帅狮须一样,只想紧守这些来之不易的财富!
别人是贫是富已经跟他们再无关系。
狮须犹豫道:“只是谶纬言中,需据三县方有成王之姿,我如今只有一县之地,还需再打下两县才是,而其他的诸路教众,例赵弘,韩忠,黄山,铁眉等诸路亦在南阳攻城夺地,我们还需抢在他们前面才是!”
“渠帅,既然还未能打下三县为王,莫如先称公,以威势压人,再名正言顺的去攻打新野,穰等诸县,随后再割据南阳称王,招各路义军来投!天公将军为稳定人心,也不会怪罪。”
狮须和他手下一众黄巾将校,都是一群短视之人,同时没甚学问见识,需知张角尚不过自称将军,他们居然就惦记着称王,称公。
一夜商议之后,为眼前之利所驱,小方渠帅狮须真的干出了荒天下之大谬的事。
数日之后,狮须在谷城的大纛旗变了。
原先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大纛,现如今则是变成了‘谷公’二字。
狮须自称为‘谷公’,并开始大封手下诸将校,设了大将军,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等职,整体的建制可谓是一塌糊涂。
张角若知,必然气死。
……
与此同时,正屯扎在南阳边境的刘俭,正在听手下斥候汇报着南阳诸路各路兵马的情况。
在刘俭抵达南阳之前,宛城的形势本就已经是岌岌可危。
张曼成攻打宛城甚急,只是没有想到南阳南境的诸路贼寇在劫持了豪族邬堡辎重铁器后,竟然皆开始拥兵自重,呈现了据守县城的守成态势。
特别是屯兵在谷县的黄巾渠帅狮须,居然荒谬可笑自称谷公,立了一票丞相,大将军,御史大夫,大司马,官职建制混乱的一逼。
此举无异于将他一路兵马独立成了黄巾军中的一国,这让张曼成还如何统领余众?
而且更为恼人的,一个干了蠢事,很快就蹦出来了第二个,第三个。
董扶的那首童谣在南阳郡诸地疯传,除了狮须之外,其他的几个渠帅也不免起了心思。
于是,渠帅铁眉自称叶公,渠帅雷公自称雷公,渠帅黄山自称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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