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8章

作者:少吃亿点

  “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那少年半点怀疑都没有,感激地握了把他的手,疾步离开。

  看上去有点憨。

  陶眠最后瞥了眼他离开的方向,不再流连,也走出军营。

  陆远笛年轻,容易吃亏。但她素来聪慧,犯过的错误绝不会再犯,并且能从过去的经历中汲取经验,成长速度惊人。

  而二弟子也没有辜负师父的深厚期望。

  陶眠回到桃花观,不出意料,乌常在果真把自己喂胖了。

  陶眠把它从鸡笼里面提溜出来,当面逼供。

  “你怎么可以吃得这么胖?”

  “你看看别人家的鸡,哪有像你这种身材的?”

  “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除了我没人要你,你只能在这里给我养老。”

  乌常在趾高气昂,咯咯两声,甩屁股走人。

  完全不理陶眠在讲什么怪话。

  山外纷纷扰扰,山内的日子却是慢吞吞地走,不催不赶,不紧不慢。

  在陶眠晒阳打盹儿偷懒撵鸡之际,外面的世界已经在悄然变化。

  陆远笛起初没有杀掉李篱,而是给他下了蛊毒,把他控制住。

  她要利用李篱,为自己争夺军中的地位,建立起一番势力。

  在这期间,她联系上了曾属于她父亲一派的人,要他们协助自己重新夺得皇权,这天下仍是陆家的天下。

  苦心人,天不负。陆远笛筚路蓝缕,终于有了足够的底气和实力。

  她说她要为自己一族复仇,她要这皇位换人坐。

  关于陆远笛的遭遇,陶眠都是从她寄来的书信中了解的。徒弟报喜不报忧,看上去轻描淡写的几行字,背地里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忍了多少肮脏的勾当,才换来她要的势力。

  这些陆远笛从不与他言说,但陶眠心里清楚。

  所以每次他回信时,总是叮嘱陆远笛不要勉强自己,累了倦了,就来找师父。

  师父不懂权谋,但师父可以让反对的声音消失。

  陆远笛心里感激陶眠,可她不肯背弃当年在军营里立下的誓言。不管她的手染了多少污浊的鲜血,她的背承载了多少条人命,陶眠绝不能被牵扯进来。

  他要做他的桃花仙,晨起扫坠花,夜听林果落,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而她只要念着那样自由的他,仿佛这世界的污秽和纷扰都不再,只剩一池清明。

  ……

  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李篱失去利用价值。

  陆远笛见他最后一面时,是在自己书房的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早被她改成了地牢。里面阴暗冰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墙壁上有飞溅的血滴。

  地面也攒了厚厚一层擦不掉的血渍。

  大将军李篱不复往日的威风,被沉重的锁链紧紧拴住两臂,高高吊起。

  头发蓬乱,夹着两三根草杆,半垂着头。

  陆远笛没有带任何随从,她孤身一人,来到李篱面前。

  干净雪白的靴面和满地污血的对比几乎刺目。

  李篱面对她,没有畏惧,只是冷笑。

  “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杀了我的两个儿子,三个兄弟,连一个外姓的孩子都没有放过。陆远笛,你还要怎样。”

  陆远笛望着她昔日的对手,老迈、衰颓,那个辉煌的李将军,已经找不见了。

  她忽而失去所有的兴趣,厌了。

  “我不恨你。”

  她说。

  李篱听到这句话,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陆远笛,你说你不恨?哈,你怎么可能不恨?你在外面装成饱受欺凌的前朝公主,暗中却狠狠报复了我李家上下,有罪的,无辜的,你一个都没放过。你说你不恨?!”

  李篱放声大笑,像是听到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笑声中是浓浓的悲戚。

  陆远笛的语气仍是平淡如水。

  “我不恨你。若是恨,当初在军营里,我就不会放过你。

  仇恨是一种会让人失去理智的情感,我不恨。”

  李篱止住笑声,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

  嘴角扯出一个哀戚又讽刺的笑。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陆远笛没有否认,她的右手两指之间忽然多出来一个暗红的铃铛,里面隐隐有一只小虫在爬动。

  李篱认得这个东西,是蛊的母虫。

  只要轻轻一捏,母虫死去,李篱也活不成。

  大将军没有风光地在众人的拥护爱戴中死去,他一生战功赫赫,贪权是真的,护国也是真的。

  李篱这回在笑自己。

  成王败寇。

  “陆远笛,你错选了路。这条路注定越走越狭窄,一生孤凉。你可千万别回头。”

  回了头,满目荒寂。

  很多年后的陆远笛想起了李篱的话,这句话仿佛一个恶毒的预言,困住她的一生。

  但当时的陆远笛没有顾及许多。她的目标只剩下一个。

  她要称帝。

第9章 免费饭票

  女子称帝,阻碍重重,何况她的身份是前朝遗孤。陆远笛想尽一切办法,还是发现,这事根本没法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完成。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多破一次戒。

  她要弑君。

  现在的小皇帝明面上是陆家人,其实只是被李篱扶起来的傀儡。李篱倒了,多方惦记着他坐着的皇位,而陆远笛只是其中之一。

  陆远笛深谋远虑,为了一举成功,她几乎推演了所有的可能。

  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桃花山依旧月明星稀,晴朗无风。陶眠开着窗子消暑,在榻上浅眠休憩。

  他睡得不踏实,做了一个梦。梦中有陆远笛的身影,她一条白裙半边染血,站在虚无之地,笑着对陶眠说什么。

  陶眠听不见她的声音,焦急地向前走,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她。

  他从睡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连犹豫都没有,利落地下床收拾包袱。

  好歹是活了一千多年的仙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梦,这梦一定是预示了什么不吉之事。

  陶眠连夜离开桃花山。

  果然如梦中所预兆那般,陆远笛遇险。陶眠来到皇宫时,那里面已经是一片火海。

  不知道几方人马在混战,他找不见自己的徒弟,只能在刀光剑影里穿行,呼喊着陆远笛的名字。

  火光、惨叫、鲜血……

  习惯了安定平和日子的仙人被它们纠缠束缚,几乎要挡住他的去路。陶眠陷入无尽的恐慌,他已经失去了顾园,难道还要再失去陆远笛吗?

  “小陶……”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被陶眠捕捉到。

  “远笛!”

  陶眠在一个柱子后面找到负伤的陆远笛,她伤得很重,用手捂着腹部伤口,血还在不断地渗出。

  “小陶,”陆远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呼吸急促,“唉,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见到你了?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别瞎说话,”陶眠翻出止血的药瓶,以手喂徒弟服下,“师父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陆远笛眼中有水光,但她没有流泪。

  她偏头望着外面通天的火和打杀声。

  “这就是我要的……这是我想要的么……”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或许是伤痛带走了理智,让她不免短暂地陷进混乱。

  “我想要……我究竟要的是什么呢……”

  陶眠帮她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他洁净的手也不免染上了血,但他握住了徒弟的双手,让她镇定平静下来。

  “徒弟,”陶眠一字一句清晰地对她说,“不管你想要什么,不管它美丽或是丑陋,师父都会为你取来。”

  “但你要明白地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陆远笛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清明。

  “师父,我要皇位,我要天下。”

  要不再受任何人欺凌,要所有人臣服。

  “好。”

  陶眠回给她一个字,这是他给出的承诺,重若山海。

  桃花仙人再度出山,为了自己的徒弟。那惊鸿似的身影,如一场幻梦,让在场的人深陷,梦中死去。

  有幸存活下来的人回想起那晚,都不免胆寒后怕。

  那般飘逸的身影,带来的却是接连不断的死亡。

  有人记起了他的名号。

  数十年前,青渺宗宗主顾园的师父,那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道士,也是这般,手中一截桃枝,给顾园的敌人送去噩梦。

  想不到他竟然再次现身,想不到陆远笛竟然是他的弟子。

  陶眠不需要几番出手,这一次就足以产生震慑。陆远笛扯着清君侧的旗帜,把所有的对手解决后,施施然地踏入皇宫。

  “陛下,臣来迟了。”

  一个时辰后,在小皇帝身边伺候的公公领了圣旨出来。

  他不停地打着颤,因为那滴血的桃枝正抵在他的后颈。

  “念吧。”

  陶眠说。

  陆远笛站在台阶下,手中的匕首带着新鲜的皇帝血,漠然站立。

  公公宣布两件事。

  第一件,陛下驾崩。

  第二件,立前朝长公主陆远笛为新帝。

  没有人反对。

  天降下了冷雨,皇权交接的时刻,没有一个人欢喜庆贺,反而冷寂得像在陵墓之中。

  太监绵柔细长的嗓子悬在众人的头顶,陆远笛一派的人跪了一地,敌人的尸体横在周围,血和雨混成了涓涓的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