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48章

作者:少吃亿点

  那就真是“老熟人”了。

  连襄可不想和他们撞个正着。她在这间屋子多停了一会儿,才随小童离开。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连襄心情极为复杂。

  白术从客人的那桌上撤走一只青铜杯,同时留下另外一只白玉质地的茶杯。

  这和连襄上次见过的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同的客人用的还是不同质地的杯子。

  和上次一样,连襄席地而坐。

  竹帘后的白鱼无声地观察她,片刻,他幽幽开口。

  “三公主,又背上人命债。”

  他一眼看穿连襄来找自己的原因,连襄没有掩饰之意,但也不打算对白鱼多解释。

  “我这次来,还是请先生为我解梦。”

  连襄清清嗓子。

  这次白鱼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在她表明来意后,他直接叫连襄饮下面前的这杯茶。

  “三公主饮过茶后便可自行离开了,纠缠在你身上的噩梦,今夜不会重现。”

  白鱼的声音冷淡,听上去还有一丝熟悉感。但连襄对此却生不起更多的关注,她只希望噩梦早早远离自己。

  她遵从着白鱼先生的话,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喝过后,没有什么异样之感,只觉得身子发沉,眼皮也不停地向下坠,她有些困乏了。

  连襄匆匆道别,准备离开房间。这时的白鱼隔着一道帘子,也能看见,她周身散发的污浊之气更浓厚了。

  两次遗尘,怨根深种。

第367章 他从未对不起你

  从墨钓轩回到家中,连襄果真不再做那个关于孩子的噩梦。

  她如今每晚能够正常入睡,然而她的身体状况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变得嗜睡、虚弱,整日疲惫乏力,做什么都神情恹恹。

  夏之卿不耐烦见她这副姿容,她也懒得理睬对方。夫妇二人貌合神离。终于,连襄先忍受不了,带着一伙丫鬟婆子搬出夏府,到山中别院休养。

  来到别院,山间的静谧宜人,让连襄烦郁的心情消减不少,周围伺候她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公主殿下的脾气真是叫人受不住。

  然而某日连襄在花园中赏花,忽而惊叫一声,向后退了数步,险些跌倒在地。

  她这么突然发作,把四周的侍从也吓得不轻。他们赶快把连襄送到房间,又把大夫请来。

  除了连襄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三公主这回一病倒,如同秋日的花枝委地,身体再也无法恢复到曾经。

  她整日说些胡话,一会儿是被她害死的丫鬟碧湖,一会儿又是二房的孩子。

  甚至有一日,她提到死去的元家公子的名字。

  连襄半梦半醒,喊了一整晚的元鹤,求他救她。丫鬟下人都听见了她凄惶的喊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红苕把人都轰走,独自留下来照顾连襄。

  夏之卿在这期间来过两次,但每次连襄见到他就尖叫不止,根本无法相处。久而久之,夏之卿也不愿来了。

  每日陪着连襄的,只有红苕一人。

  这天清晨,连襄坐在铜镜前,镜子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她怔怔地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做不出什么鲜活的反应。

  红苕在她身后,手执一把鎏金梳,为连襄一点一点梳开发结。

  自打连襄病后,她的食欲也迅速消减,吃得很少。一头乌发也变得枯槁,失去光泽。

  她像一盏即将枯竭的灯,米粒大的灯火摇曳着,旁人吹一口气,她就要熄了。

  红苕和她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生怕哪一句语气重了,连襄又要闹起来。

  “驸马前些日子送来好些布匹,殿下可去挑一匹,做身新衣服。

  山下的市集也满热闹,据说有蓬莱来的道士,在那里支了个摊子给人算命。

  殿下近来吃得愈发少了,若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您尽管跟红苕说。

  对了,白鱼先生前段时间还托人到我这里问,殿下近来是否还做噩梦……”

  红苕的声音温柔低缓,但她说的话,连襄几乎都没有反应。

  除了最后一句。

  提到白鱼这个名字,连襄的眼皮动了动。

  “白鱼……白鱼……”

  她倏地抓住红苕为她梳头的那只手,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底一圈青黑。

  “红、红苕,你去为我……把白鱼……把白鱼先生请来!”

  “殿下……”

  “对,请白鱼……他肯定会救我,他一定有办法救我的!”

  连襄提高了声调,说到后面,又变成痴痴呓语,像是自己安抚着自己。

  她的双臂交叉环抱住两肩,身体不停地打着冷颤。

  红苕的手腕被她抓出一圈红痕,但她毫不在意。她把手中的梳子轻轻放在妆台之上,一只手搭在连襄的后脑勺,像安慰弱小的孩童,慢慢地与她说话。

  “好,殿下放心,我一定把白鱼先生请来……”

  铜镜映出红苕的一双眼,她的眼神中有着无尽的冷意。

  戴着面具的白鱼先生在三日后抵达别院。

  “想不到,上次一别之后,三公主竟然憔悴至此。”

  白鱼和连襄仍然保持着席地对坐的姿势,偌大的房间,除了他们面前各自的茶案,其他什么布置都没有。

  连襄的状况已经相当糟糕。她甚至连白鱼说的话,都要反应好半天,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先生……先生救我……”

  连襄早就没有了初见白鱼时趾高气昂的姿态。先是心里的病,而后心病侵蚀身体,她的身子也垮了。

  连襄彻底被击溃,她希望谁能来救救她。

  但白鱼先生回给她的话冰冷无比。

  “这是你自己造就的孽果,怨不得,也救不得。”

  连襄被那语气中的寒意激得一哆嗦,自从患病后,她变得远比过去畏缩,有人和她大声说话,她都要惊惶半日。

  “不,不是,我没有……没有做错事,是他们,这都是他们的错!”

  连襄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

  门外只有红苕一人守着,在这段日子中,她已经成为公主殿下最信任的人,地位要高于其他的侍从。

  她让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这间屋子,屋内,连襄的声音偶尔传到她的耳中。她在用求救的语气跟人说话,但红苕无动于衷。

  白鱼一件一件,指出连襄犯下的罪。

  “你因妒忌之心,害死你的丫鬟碧湖,只因为夏之卿在你面前夸了她两句。碧湖自小就学着如何侍奉于你,全心全意待你。她委身于夏之卿实非自己所愿,而你非但没有将她从泥沼中救出,反而用力推了她一把。你从不把她当作人看,只视为一个不值钱的花瓶,想砸碎就砸碎。碧湖,是你的一罪。

  碧湖之后,你又害死了夏之卿妾室的孩子。那孩子本来与你有缘,你却强行斩断这缘分,甚至剥夺了它的生命。孩童无辜,你犯下害命之罪,这是你的二罪。”

  连襄听他提起碧湖,提起二房的孩子,神情有一瞬恢复清明,尖锐地回击着白鱼。

  “不,那不是我的错!碧湖是个下贱的奴才,她贪图正妻之位……而那二房,她也是居心叵测!如果、如果我不先下手为强,那现在死的就会是我!我不能死——”

  连襄为自己辩解,她从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她是公主,高高在上。碧湖和夏之卿的妾又算得上什么呢?命比草贱,还不是她想杀就杀!

  白鱼先生冷眼望着她,看她执迷不悟,看她疯癫不休。

  连襄根本毫无悔意。

  白鱼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丑态,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最终吐出来的话也都是颠倒混乱的,偶尔还要叫喊。

  记忆力的粉裙少女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了,那是镜中的幻影,还是水底的斑斓呢?白鱼心想,或许她从未真正存在于世。

  他凝望着连襄,半晌,忽而开口打断她的疯态。

  “那元鹤呢。”

  他问。

  “他是从未对不起你的人,连襄,这你又要如何狡辩呢。”

第368章 你究竟是谁

  连襄最初倾慕的人是元鹤。

  丰神俊朗的少年,总是浅浅笑着,待人接物得体大方,克己复礼,谁见了不欢喜。

  时至今日,连襄都不否认她对元鹤一见倾心。

  然而那垂柳边的少年只是短暂停留的鹤,终有一日要飞向高阔云天。他对谁都是温和样貌,却也并无任何人能走近他的心。

  连襄就是这样,她越是和元鹤相处,就越觉得他离自己太遥远。

  他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微微蹙眉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展颜一笑,或许只是伪装得很好的敷衍。他偶尔溢出的不满,也叫连襄惶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触了他的霉头,叫他心生芥蒂。

  元鹤总是把真正的自己隐藏得很深,他尽可能向外人展示好的一面,不让人窥探他真实的心境。

  怎么会有人永远保持这副温雅君子的模样呢。

  连襄经常会觉得元鹤陌生,哪怕他们当年已经约定终身,她依旧患得患失。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身边的人。

  这种不安的心情,很快被连襄身边的人发现。最先发现的是碧湖。

  那时碧湖还是向着元鹤的,比起油嘴滑舌的夏之卿,端正守礼的元鹤显然更像个驸马爷的样儿。

  碧湖其实不能理解三公主心中的不安,在她眼中,元公子待公主殿下已是极好了。

  然而人总是贪心的。连襄在试探元鹤的底线,元鹤也一点点地退让。但退到某一步时,元鹤就要落下高高的围墙,暗暗警告三公主,此路不通了。

  公主殿下是个执着的人,她尝试了数次,都未能破开元鹤的防线。丧气之余,又在怀疑,是不是像外界传的那样,元鹤只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才耐着性子和她相处。

  在连襄摇摆的时候,夏之卿主动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和夏之卿本就相熟,彼此相处就不尴尬。夏之卿活泼热情,比起一板一眼的元鹤,显然更知道如何去哄公主殿下开心。

  连襄和夏之卿聊得很投机,三番两次,渐渐地疏远了元鹤。

  其实最初连襄有点赌气的意思,她想看到元鹤在乎她的那一面。但元鹤总叫她失望,他对一切都是淡淡的,且不敏感。就算两个玩伴走得近了,孤立了他,他也不为自己叫屈,每每一笑而过。

  这样更叫连襄心里不舒服,她是公主,做不出那种抓住元鹤劈头盖脸质问一顿的事。她只能默默地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元鹤的气。

  这时她和夏之卿已经相处得很熟稔了。夏之卿偶尔提到他那个优秀的表兄,也是一肚子怨言。

  表兄太优秀了,他们一起长大,又沾亲带故,年龄相仿,不免总被放在一起比较,每次夏之卿都会比输。

  要是亲戚朋友们说说笑话就算了。可关键在于,连天子都对元鹤青眼有加。

  元家在仕途之上似乎格外通达,据说当年元鹤的祖父元日,就是在殿试时被皇帝一眼看中,钦点的状元郎。

  如今元鹤在战场英勇杀敌,和他的祖父、父亲一样,为天子分忧解难。

  夏之卿在军营中的表现其实也不赖。但在元鹤身边,他的光环永远要暗上几分。

  每每夏之卿站在元鹤旁边,他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连襄和夏之卿最初谈论的都是元鹤,两人似乎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那就是,元鹤实在是一个残忍而不自知的人。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把人的信心击穿,一地的碎片。

  怀璧其罪。

  夏之卿很会使用话术,他把自己说得很可怜,仿佛是元鹤有意在打压他,让他在自己的父亲,甚至是天子面前都显得百无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