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想起一颗“芳心”全系在自己身上的练气士,方白鹿头疼又心烦、手汗都气出来了。
他胡乱地抓动头发,抹去手上的湿漉:
自从制止不住兆吉子的刺杀后,苍阳子的行踪便已消失;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回来,用更强悍的“诚心实意”邀请自己抛弃凡躯。
他切出浏览器,打开另一个应用。方白鹿活动活动手指,在平板电脑绽出的全息键盘上敲击:
“小黄,情况怎么样了?”
“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黄五爷可想死您老人家了!”
各色字符积沙成塔般组合成滑稽的狗头,狗嘴中伸出一根巨大的舌头猥亵地舔动,带给方白鹿活灵活现的恶心感。
“这种小动画都做出来了?把这黄狗再放养一段,我都能开家公司了……”
他哭笑不得,十指在全息键盘上舞动:
“别舔了!报告下有没有情况?”
还被公司文员藏在红灯区宾馆里的“指节”,是方白鹿关于仙人肉身仅有的独家情报。
但在手头专业性人才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小眼镜儿估计是加班呢,黄五爷都没见他回来过!目标就是老样子,傻站着不动。”
白色的字符在黑底中流动,惟妙惟肖地雕出空旷房间中的小人儿——黄五爷在一旁还附上了红外拍摄的视频交相比对,以炫耀自己新开发的功能。
“唔……也找不到别的法子保存‘指节’,还是先把‘羽化歌’弄到手吧。”
方白鹿将“异芝堂”的相应信息发送过去:
“你先帮我干个活,再回来盯梢。”
……
方白鹿抬起头:店外的霓虹华彩,此时已被白昼的阴沉深灰所替代。他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睡眠的空闲,坚硬的柜台板硌得他背部发疼。
派黄五爷去做任务之后,他便动用自己的渠道与资源寻找可供临时使用的观想机——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方白鹿终于将一切准备稳妥。
他踮起脚尖,做贼似地从楼上拿下几袋营养液,摆在柜台旁。
“免得这两个家伙起床找不到吃的,胡乱到处翻。”
至于两位刚入职的员工——不,有一位还没面试——依旧呼呼大睡,令方白鹿着实有些羡慕。
不知不觉,方氏五金店也多了几名员工:值得庆幸的是,新和黄五爷基本不用吃东西;二妮的饭量则还看不出来。
“就算再能吃,总不至于把我这店铺给吃垮了吧。批发营养液的时候,让人家多送几根吸管的事。”
不需要独自一人面对问题,也多少令他日日紧绷的心放松了些。尤其是危机四伏的现在,再嗑药扛过焦虑可就要有耐受性了。
“放心,日子过得还不错。”
方白鹿轻轻拍了拍墙壁,向暗层中的追思盒传达自己的感怀。
他跨过睡得滚出床垫、流着口水的二妮、扇开新吐出的浓重烟雾;接着尽量轻缓地推开店门,免得把他们吵醒。
此时已是正午,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方白鹿在雨鞋里塞上了一层泡泡纸,硬鞋底对还未恢复的双腿来说简直是上刑。他拖着酸麻的下半身,穿过街巷组成的迷宫。
按照联系人所给出的地址,他走进一栋再寻常不过的握手楼。
“3座402……”
他沿着门牌寻找,在走廊的深处发现了目的地。
方白鹿拧动把手,安全门应声而开——这是一场无接触交易,观想机的物主为他留了门。
这是间牢笼般的斗室,居中摆着张可供蹲坐的塑料矮脚凳。一台硕大无朋的观想机,则是这房间的天花板——
几封邮件、短讯与进货时的小小折扣,为他从朋友的朋友那换来了这短暂的观想机使用时间:
独属于中间人的神通。
这种旧型号的观想机不记名、也不需要许可。它们本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筛选会员的老手段,用一次性的观想来对“仙缘”、“根器”、“道骨”等乱七八糟的天资进行检测。
“后来学聪明了,查查账户余额就基本知道能修行到哪一步。”
它们留存得不多,平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虽然还能连得上位于显应宫的主机,但却无法提高丹法的解析度——每个使用者,都只有一次机会。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鸡肋般的存在,才让方白鹿得以低价使用。
方白鹿脱下雨衣,随手挂在一条弯成弧形的神经管线上:
将这台观想机出租给他的物主很贴心,还按照他的嘱咐准备了转换头。
他深深地吸气,压下搏动得愈发激烈的心跳。
会有天仙从信息之海中升起,授予自己长生之术吗?
还是某种来自地外殖民地的“星官”,前来迎接他这个远古时代的遗老呢?
甚至只是粗糙的交互界面,与字符化的百分比注入界面……方白鹿没带丹法,这估计不可能。
“信息之海里的天仙?海鲜?哈哈,哈。”
方白鹿想起一个蹩脚的谐音梗,可也安抚不下自己的紧张。
他扯下观想机的神经管线,连上转换接头:
“我以前那么爱玩手机,等等说不定测出个‘先天剑体’之类的玩意……”
他嘴里碎碎叨叨,把神经电极片在两侧贴好。
虽然只是一次还未搭载丹法的试链接,但即将迎来的全新体验总是令人忐忑:更别说或许能够以此窥见某种世界的真相。
从巨大机器垂直延下的神经管线正一格格地亮起,通向颈后的转接头。
光线从两边太阳穴的电极片上绽出:观想开始了。
他闭上眼睛。
……
周围很安静。
之前踏进握手楼时,粗劣隔音墙中传出的呼噜、磨牙与梦呓逐渐消逝,就像被调小的广播频道。
本透过眼皮传进视网膜的微微光亮,也被全然的黑暗所替代。
不同于穿越信息之海时的无明体验,方白鹿重新睁开眼时——一切都已改变。
没有想象中华丽的天宫与洞天福地的异景、1与0的幕布也未在眼前展开、甚至不是在一片空无中与宇宙的星团相连。
……
低矮污浊的天花板,一排排的货架充塞着本就狭小的空间。乱七八糟的残次货物堆满其上,甚至随手丢在粗糙尖锐的水泥地,弧光灯为它们镀上一层暗黄的光膜。
这是一间破烂的店铺。
在诸多设想中,他从未猜测会见到这番景象。眼前的画面清晰可辨——方白鹿对这里了如指掌,那是独属于家的熟稔:
方氏五金店……
但,店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柜台上竖着个小小的支架,嵌在其中的手机吵吵闹闹、机身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
有个男人躺倒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指间夹住燃着的香烟。他摇晃着躺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中不知是综艺节目,还是情景喜剧的东西。
方白鹿抬起视线:
躺椅背后没有刚刚刷上、颜色突兀的白漆;也没有“和气生财”或是其他的字样——
有人改造了墙壁,将它做成了某种自己辨认不清的东西。
是祠堂?还是祭台、灵龛?
向内凹陷的嵌口里用玻璃柜门隔开,暗红的灯下摆着几样物事:
两柄斜靠着的长刀,一柄刃体居中断去、一柄色作金红,边发着喃喃的模糊人声。
一个遍布磔痕、坑坑洼洼的半脸呼吸器——似乎被改制成香炉,口中飘出条条白烟。
角落有颗毛皮似乎被高温烧得焦黑蜷曲的动物头颅,滑稽地戴着黑框的玳瑁眼镜。
那祭台似的玻璃柜分成三层,再往下的便隐于无光的暗中——
在墙壁的顶端,斑斑驳驳的黑底屏幕正跳着亮红色的字样:
“非卖品。概不出售,请勿询价。”
旁边用暗红发黑的颜料—或许是血—潦草地补了几个字:询价者杀。
下边还有一列:
“诚挚怀念本店十佳……”
后面的字句被香炉的烟雾所遮盖,方白鹿看不清晰。
是什么呢?
方白鹿没有细想。他不敢细想,他害怕了。
这不是过去的情景重现。那副黑框眼镜方白鹿还认得,是自己送给慈悲刀的生日礼物,以让他显得更斯文一些。还有柜台上架着的手机……
“幻觉,是提取我记忆做出来的!”
方白鹿想发抖——心底的深处告诉他,没有谁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构建出如此真切的场景。
似是才发觉有客人上门,店老板从躺椅上爬起身。
他走近柜台,用右手敲了敲柜板,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那是条处于报废边缘的义肢,满布缝隙与缺口、活动时发出吱吱怪叫;刺起的皮肤碎片却白净异常,像是用某种温玉锻出来的。这手臂太过纤细,与这店老板的身体比例毫不协调。
“那不是玉。那是特种陶瓷,很贵的。”
方白鹿当然认得出来:这只手掐住过自己的脖子,也为他击飞过索命的敌人。
店老板从柜台上随手拾起一根烟,把滤嘴对准柜台敲了敲。他举起五指长得诡异的右手,把烟卷抛进嘴里叼好;接着用还燃着的烟尾巴将新烟点起:
……
买什么?
……
并不是话语、也非文字、甚至没有什么神秘的声音从心头响起。
只是面部表情与肢体的细微转动,便让方白鹿明白了这店老板的意思。
是某种逆向的冷读术?方白鹿不知道。
他只是站在原地:店老板的脸,他每天都会在镜子与手机屏幕上看到。
多了些伤疤与瘢痕,但谁会认错自己的脸呢?
嘶——
店老板嗦紧两颊:烟头的火红飞快向滤嘴凑近,所到之处都成了干涩的枯白。
他从鼻孔吐出两条白龙,伸手将大半段的烟灰拂到地上:
……
喔,我以为是谁呢。
……
“你他妈是谁?!这里是怎么回事?”
方白鹿想高声喝叫,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在这次观想之中,他似乎并没有言说的权限。
店老板竖起食指朝头顶的天花板比了比,第一次开口: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他收回手,敲动着脑袋:
“遇到困难的话,记得早点用啊。迟了就亏老本了,傻逼玩意。”
这嗓音有些耳熟,却又似是而非。
意料之中:由于骨传导的缘故,每个人首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时都会感到陌生。
“头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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