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78章

作者:半麻

  柜台的防弹板向外展开,摊成宽大的桌面——

  上头正躺着个瘦弱的人儿。

  虽然穿着宽大肮脏的卫衣,但从细幼的身形与杂乱飘散的头发中,方白鹿看得出这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

  但她的面容被隐藏在凝固不散的青灰色烟雾里,根本看不清五官。

  本该老老实实看店的新正站在柜台后,俯下的头颅正从恶鬼般青面獠牙的呼吸器里溢出丝丝袅袅的烟气,盖住了那女孩的脸庞。

  这既像是某种诡异的邪恶仪式,又有些……

  “好、好家伙!小新这狗崽子是在吐迷烟?!从哪拐带了女孩子回来么?!”

  虽然这刚雇来不久的“童工”看起来也还没成年,但这种做法也太过猥亵——以至于见多识广的方白鹿都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无论过了多少年,自己的底线一直清晰。就算环境斗转星移,有些东西也绝不能触碰!没想到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几天工夫就给吉隆坡这个大染缸毒害成了这个模样……

  方白鹿不禁又痛心又气愤。他快步朝柜台走去,一边举起手大喝:

  “喂!你在干什么!臭小子,没拿到工资去做按摩,就不知道找我要点毛碟子用么?!你这狗玩意,我——哎我他妈!”

  咚!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店里粗糙不平水泥地带来的痛与麻就像过电一样,一路窜上方白鹿的脊椎。

  本就因足三阳经脉透支而腰腿酸软的方白鹿,忽地踩上了什么既柔软且坚硬的棍状物。

  “我日……”方白鹿龇牙咧嘴,摸索着从地上捡起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

  那竟是支不知被什么利物斩断的手臂,斜向的切口光滑平整。因失血而苍白的皮肤上印着方白鹿刚刚踩下的脚印,触感也冰冷异常——这只断臂怕是脱离它的主人好一会了。

  但吸引他视线的却是从断口中垂落出的人造经脉:虽然因寸断而变得枯干且不复弹性,方白鹿还是看得出这不是普通货色。

  “是哪家公司配发的?”

  他将其翻转了几圈,终于在小臂上纹着的二维码旁找到四个小字:必达快递。一条横线穿过其中,似乎在表达着删除的意思。

  “快递……小女孩……”

  方白鹿爬起身,狠狠跺了几脚以舒缓双腿的酸麻。他扶着货架走到柜台前,挥动手掌扫开新所吐出的烟雾:

  这张脸似曾相识。

  虽然昏睡的奇异安详遮盖了她脸上时时刻刻的疯狂,但方白鹿还是从那亮蓝色的发色认了出来:这是帮他送过货、砍过黄五爷、满嘴闽南语口癖的王牌快递员。

  “喔!是那个二妮吧……”

  这下方白鹿又急又气的心倒是放了下来:与其说新诱拐了这么个杀人如麻的“幼女”,自己更倾向相信新被她用环首刀架在脖子上胁迫……

  方白鹿用力拍了拍正吐烟吐得出神的新,将他从迷糊中拖回现实:

  “好了好了,嘴巴停一停!乌烟瘴气的,要是有客人进来都熏坏了!这怎么回事?”

  “啊,你回来了。她断了一条肢体、肝脏破裂、体表多处轻微擦伤、肋骨还有骨裂。虽然都经过初步的包扎,但是情况也不太好。我就用烟维持她的体征稳定——”

  方白鹿一边在柜台后翻找着之前从老刘头那搜刮来的医疗用品,不耐烦地打断了新机械吐出的诊断:

  “停停停!小新你是郎中吗?!我是问你,这女孩子是咋跑到咱们店里的!”

  新一愣神,似乎才想清楚方白鹿的问题:

  “哦……她休克前说,是来找工作的。我说老板不在,她就跟我打听工作待遇。有没有年终奖、放不放带薪假、包不包食宿这些我听不大懂的话——说着说着就晕倒了。”

  “这副样子,跑来我这店里找活干……”

  方白鹿手底下一停,暗暗用眼角瞄向新:

  “你就看着这妹子浑身血,拎着自己的断手进来上门‘求职’……还陪着她聊天。”他狠狠地挠动头皮,又补上一句:“然后你们还能一路聊到晕倒为止?”

  “城市里的人不都这么应聘的吗……?”从新眼中透露出的单纯疑惑来看,他并没有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奇怪;“我来面试的时候,你还叫我捅你一剑来着。”

  似乎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新拔出腰间的“宝剑”,使劲地戳动着空气。

  方白鹿转过头去,狠狠地揉了几下太阳穴。他忽地感觉,自己当个撒手掌柜的愿望怕是难以达成了:

  “想来我这打工的都是什么人?不然……还是花钱买个自动应答客服好了……”

第120章 观想(三)

  二妮躺在店中央的床垫上,银针扎满了她周身上下的腧穴。条条管线连接针尾,另一端通往方白鹿手上的“墨家子弟”与翻找出的药物调制器。

  在线上郎中的远程诊治下,她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昏睡时的呼噜与磨牙甚至盖过了门外传来的雨声。

  “幸好之前有人给她做了紧急治疗……不然还得再运去街上找药铺。”

  可这支断手终究是接不回去了——虽然切口光滑平整,但植入的人造经脉却已寸断。接回去反而会使得手三阳经在她体内坏死,导致生命危险。

  “还接进神经,开刀都开不出来。等这家伙醒了,推荐点义肢给她好了。”

  床垫本是放在楼上卧室,刚好拖下来当成病床。

  方白鹿将手指滑过“墨家子弟”,为刚刚服务的线上郎中付款——自己虽不懂医术,但从老刘头药铺搬来的用具可是样样齐全,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这样不仅免去了车马劳顿加重二妮的伤情,也能省些花费。

  “这么说……我把五金店的业务范围增加个药铺也可以喔?开源节流,多点业务多点收入。但是次次要找线上郎中来远程望闻问切,这么高的成本不知道有多少赚头……”

  他一边肉痛着诊费,一边下意识地犯着职业病。

  出乎意料的是,新照顾人起来娴熟而细腻——完全不像街上那些毛毛躁躁、喊打喊杀的同龄人。

  他卸下自己的握持器,用方白鹿的衣物细细裹好。接着用剩下的单臂轻轻捧起二妮的头颅,将临时赶制的“枕头”垫在她的脖颈下。

  方白鹿悄悄放下二妮开始浮现尸斑的断手——自己本来还想拿这个给她当枕头用来着……

  他眯起眼,打量二妮因沾满血、灰与泥水而发硬纠结的头发。现在看起来,那就像一支宝蓝色的扫把:

  “谁能把她打成这个样子?”

  方白鹿想起二妮小臂纹身的变化,“必达快递”四个字被划上了一条横线:

  是从公司离职了么?

  “唔……收留她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带来麻烦。啧!醒了再说吧。这年头,我的熟人数量几乎都在负增长……”

  新依旧投入在照料伤者的工作中。他单手配合着另一边卸下义肢后、光秃秃的小臂,擦拭着二妮脸上的污渍。

  想起自己之前对新的猜疑,方白鹿不禁有些羞愧:

  “这么好个孩子,怎么会做迷奸这种事呢?我这人真是……脑袋都脏了!”

  方白鹿弯下腰,从柜台下找出一张磁盘——粘着胶带、淡粉的封面上正有一对对男女行着云雨之欢,妖精打架得好不热闹。

  “小新啊!辛苦了。来,休息休息,咱哥俩聊聊天。”他狠狠咳了两声,“你之前说,今年十五岁了对吧。是个小大人了!”

  他把磁盘放在柜台上,用手捂好封面缓缓推了过去:

  “这个年纪也该懂一点事了……把这磁盘拿去,下班了学习一下。”

  店里的大部分双修模拟器都太过扭曲甚至可怖,这盘是他所能找到最“清淡”的作品——年代久远、架构老式,只能和仅会固定操作的程式伙伴打打友谊赛。

  新懵然地接过那盘破旧的磁盘,放在眼前瞧着。

  方白鹿把手在裤腿上抹了两下,接着别扭地举起双手。一手竖指一手比圈,用力敲在一起:

  “那个,男人和女人,如果想生小孩——不是试管的那种,就得先……先……器官……害!你自己拿去研究研究!”方白鹿将眉头拧在一起,竭力做出严肃的表情;“记住:适当放松,不要沉迷。还有,这玩意我主要是想让你防范于未然,不然真要提枪上马的时候找不到攻坚点可就尴尬了。啊,记得准备动作,热身的时间尽量长一点,要让对手活动开来……”

  他虽然不是头一次扮演这种“长辈”般的角色,但因敏感的话题总有些莫名的尴尬,愈发胡言乱语起来。

  “可新他是荒原上来的,又不像街头那些会走路的生殖器。堵不如疏嘛!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要是真的——”

  “不用,我都会了。有人教过我和合之术。”新点了点一对似乎正做着某种体操动作的男女,比了个大拇指;“这个好用,很深。”

  “别客气,拿着就……啊。啊?这姿势很深啊?”方白鹿把摆起的手紧急变形,挠上自己的头皮;“你已经……谁教你的?双修模拟器已经卖到荒原里去了吗?”

  新眼中透着一股疑惑——似乎方白鹿不了解一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不是。按城里的话说,应该叫姐姐还是妈妈?也可以说是妹妹或者女儿吧。我不太明白你们会怎么称呼。每日入夜之后,我都会和她共舞直至天明。”

  ……

  方白鹿下意识偏开目光,默默把磁盘收了回来,塞进抽屉的角落:

  “荒人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虽然先天之炁可以在地下药铺修改,以避免新生儿体内的隐疾、近亲成婚与生育在吉隆坡也受到许可;但方白鹿对此类行为还是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他也不打算对这发表评论:早已沧海桑田,伦理道德也不是当初自己习惯的模样了。

  只是……

  “共舞到天亮?还每天?妈的,真是能干啊。青春期的身体是铁打的?喔!刀仔的狐狸精那事我还没办,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想起要帮慈悲刀降服的狐妖寻找下行肉身的事,他更加一个头两个大。

  方白鹿把指尖在柜台的板面上来回搓动,抠去二妮留下的血迹:

  自己对身边的人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如果给店里增加长期职工的话,或许该再增进些感情?

  不错的身手,低廉的工资——人也挺老实,甚至带点傻气。除了性癖有点古怪,方白鹿倒是挑不出新其他的毛病。

  二妮……也许需要在入职的时候再教育一下,待遇还得商量。

  但——

  可长期雇佣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心底忽地转过一丝恐惧:自己早已习惯这时代的生活。这种生存方式决定自己必须永远在天平的一端,摆上利益的砝码。

  太阳底下无新事。在方白鹿入眠前的年月里,也有无数人这么活着。只是在这个花销终将大于收入的时代里,不由得他不吝啬自己的感情——以免蹲在葬礼上吃打折的流水席也没胃口时,才发觉最终还是亏了老本,心头多了个坑。

  前任店主进入追思盒后,方白鹿把内啡肽、多巴胺、血清素通通买全,然后用了个精光——他妈的,这些玩意可贵了!

  不过和修复泪腺比还是便宜点。

  将善意与关怀小心翼翼地消费出去,已是方白鹿此时所能做出的极限。

  “我最近可没钱再去买那些烧钱东西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新和睡不安稳的二妮,咬牙切齿了半天:

  ……

  算了,这些家伙挺能打,不至于明天就死在哪条下水道里……命最好也给我硬一点啊!

  方白鹿撑住柜面,一屁股坐上柜台——经脉过载的两腿就像钻满了蚂蚁,他没力气继续站着:

  “小新啊。面试的时候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进城?”

  新的动作轻轻一顿。在自诩老奸巨猾的方白鹿看来,这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来找人。我的……至亲独自离开了荒原,进入了吉隆坡。我是来找她的。”

  “该不会是和他‘共舞’的那个吧……?这算为了爱情还是为了亲情?”

  方白鹿装作鼻痒般揉动自己的脸,以免怪异的表情被新发现:倒不是觉得可笑,而是这种感情观念的代沟他还不适应。

  荒人来到城市并不罕见——试图寻求生活轨迹变革的人从来不在少数,只是最后大多都会回到原点。

第121章 观想(四)

  “找人?这活我熟啊。你说说有什么特征……”方白鹿敲敲柜板,忽又想起个更简单的办法;“喔!也不用那么麻烦,我找盘能自定义道侣的碟子给你。把你要找的脸捏出来,我有路子帮你找。”

  一线牵?的VIP寻人次数剩得不多,他也舍不得在这时候用。但要在城市里找一个无遮无掩的荒人,能派上用场的方法也不少。

  既然是以前天天“共舞”的血亲,用双修模拟器还原出的道侣精度应该不低。

  新在二妮风箱般的鼾声中搬出躺椅,坐了上去。方氏五金店包食宿——他平日就睡在一楼的躺椅上,顺便看店:

  “不用急着找了。我大概明白,离开荒原也是她‘天命’的一部分……等时机到了,她自己会来见我的。”

  “天命?”

  方白鹿一挑眉毛——这个词勾起了他的兴趣。荒人的崇拜与信仰千奇百怪,多知道一些也方便在做生意的时候对症下药:

  “天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新似乎有些不适应解释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口气都局促了起来;“比如我的‘握持器’,就是为了持剑而生的。被我所找到、安装,最终于某一日损毁;就是它的天命。”

  他指了指正被二妮当成枕头的握持器:

  “每个人,每个东西都有天命。它早已注定,不可更改;只是有些人很早就明白,有些人化作尘土都没有机会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