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61章

作者:半麻

  他无声默念,旋即转过身,右臂经过改造的“握持器”卡上宝剑把手的螺纹,发出吱吱的对接声。

  其余的卖艺者们还没发现这“当家的”已经死去,还徒劳地用步枪的瞄准镜搜寻着敌人的行踪。柔软的人体为新作了缓冲,使他不被发觉。

  “‘对这世上的大部分人而言,死亡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新一脚前踏扎好马步,准备出剑。而关于生与死的回忆在他脑中轮转;“比如印度的企业就建立了庞大的转世系统。知道吗,新?那里达不到业绩标准的低种姓后代甚至不能拥有人类的躯体,只能在动物和扫地机器人的身体里生存。”

  随着喷气式剑鞘的激发,新狠狠蹬腿,跟着那强劲无匹的动能冲出——钻头般高速转动的剑尖捅进一位卖艺者的枪膛,接着将步枪的金属与其后那人的脑袋一同搅碎。

  或许是镌刻在先天之炁里的劝告,又或是阿塔拉的教导……新对人与人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事端感到恐惧与厌恶。

  “还需要什么燃烧的火坑和铁做的刑具呢?”

  宝剑与金属碰撞的尖厉噪音吸引来剩下卖艺者们的火力,子弹朝新的方向飞来:他右臂持剑的握持器以“手腕”为轴心,将宝剑疾速旋转成圆——旋转的虚影几乎凝成一面大盾,挡开了那些运气极佳、恰好就要打中的子弹。

  “‘他人就已经是地狱了!’”

  新向前一次次蹦跃,不停转动的剑刃从那些匍匐在地的身躯上扫过——惨叫声中,生命接连从这些卖艺者的身体中离去。在杀戮这件事上,新已经非常熟练了。连绵不绝的枪声渐渐止歇,血液混杂着雨,在地板的塑料膜上积成淡红色的水洼。

  ……

  不知何时,连人群的嘈杂与广告的唠叨都已散去。舞台上只剩下两个活人——新,与还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女孩。

  ……

  新带着被解开的女孩,穿入一旁的巷子。小巷中堆满垃圾,冒着淡淡的暖意。他在墙壁向内凹陷的角落坐下,躲避自己并未适应的雨水。

  他之所以将戏班子全员屠戮,倒不是抱着“除恶务尽”之类的想法。没有多少“善恶观念”的新,只是想将自己行动所付出的代价减至最低:

  至少也要消除可能循迹而来的报复者,以免之后的寻人之旅受到多余的干扰。

  他想到之前人群中的欢呼与喝彩,有些疑惑:

  “究竟是在开心什么呢?”

  “嘿!”

  低低的呼唤从身旁响起。新转过脑袋,望向与自己打着招呼的女孩。

  她正一边就着污浊粘稠的雨水搓洗着光秃头顶的马克笔痕,一边打量着沉默不语的新。

  “这女孩的眉骨很低、眼间距刚刚好……观感上显得眼睛有活力。”

  新情不自禁地打量起了女孩的五官分布。这是他新萌发的兴趣:分析人类各个器官排列组合与大众审美更迭间的关系。

  女孩从之前的恐惧与惊骇中缓和下来,回到新初见到她登台时的镇定。

  “刀客……老哥,你是个刀客。”她轻声地陈述,不带一丝疑问。“你帮到我了,我会给你报答。”

  新没有纠正女孩的意思——他也并不了解自己在城市中的位置,或许刀客最为适合现在的身份吧。

  “‘老哥’吗……算起来,我和她或许差不多大。”

  女孩走上前,凑近新的身旁:

  “我没有其他能当作劳务费的了,只有这具身子。”

  新不禁皱起了眉头:自己大脑中的性感区由生物芯片调控,并不会对阿塔拉之外的异性激起性冲动。这种情况,反而只会使自己厌恶——

  女孩低下头,撩开手术服的袖摆,将纹在小臂光滑皮肤上的条形码展示给新看:

  “出售许可就在这,合法的。这具身体你就拿去卖钱吧。你是冲着这具身体来的,不是吗?”

  “……”

  新用力眨眨眼,将误解清出脑海。他用指甲尖刮了刮呼吸器突出獠牙上翻起的漆皮,疑惑充满心底:以戏班子那与暴力无异的开颅手术进行所谓“兵解”取出大脑,剩下的躯体也不过是一具天灵盖上开了大洞的死尸。

  破烂的尸体有什么价值?没有大脑的躯壳无法承载三魂七魄,身体里的自然器官也远比不上人造产品……

  他沉默片刻,开了口。呼吸器的自带音效使新的嗓音格外悦耳,有如歌唱:

  “你的身体很值钱?”

  “……老哥,你的声音很好听。这种档次的调音很贵吧?”女孩侧过脑袋,看了看指尖染上的黑色污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不知道吗?有人会买的,天官的‘遗蜕’有收藏价值。成功的,和失败者的都会有人要。有钱人的钱多到没有地方花的,真的。”

  她蹲下身,将视线与新相接。女孩那双眼睛清澈且坦然:

  “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我还会给你其他的报答。绝对是一笔回报率很高,非常合算的投资……”

  “帮我成为天官,好吗?”

第92章 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六)

  新将左手伸出屋檐: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打在掌心上。他在周围的垃圾堆里扫了扫,挑拣出一个还算干净的塑料袋。

  他没有理会女孩的请求,只是有些笨拙地试图将塑料袋撕开,想要做成一个雨帽来遮挡似乎永不会停止的落雨——但右臂那经过改装有如钳子般的握持器,并不适合这种比杀人与握剑更加精细的工作。可新不适应、也不喜欢城市里的雨,更不想继续淋下去。

  “荒原里没有这种雨……”

  新一边用呼吸器尖锐突出的獠牙勾住袋子的边角配合双手,一边怀念着荒原上干燥的热风。

  女孩刚刚所提出的报偿与交易转瞬间便被他抛诸脑后。

  帮助女孩成为天官……如果运气好的话,新在城市里不需要盘桓多久,不必徒生枝节。

  投资?回报?预期?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言,甚至有些厌恶。至于女孩的身体……某种意义上新也认同女孩身躯的“收藏价值”。可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而自然皮肤需要精细的处理来保存——所以这份“回报”他打算放弃。卖钱之类的奇怪用途,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女孩盯着新双手的别扭动作,皱了皱眉,带着些责怪。

  “是不满我没有答应吗?人果然是容易得寸进尺——”

  她走上前来,径直取过新手中的塑料袋打量了一番,随即轻柔地将其放回垃圾堆里:“不是这么做的。”

  女孩转过身轻轻拨开垃圾堆,在其中熟稔地翻捡,好似从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挑选首饰般闲适自然。她轻巧地从废料的深处抽出一张还算完好的帆布,用力地拍打、抖动,尽量掸去上头附着的污物。从帆布边缘处整齐排列的圆洞来看,它原本或许扮演着窗帘的角色。她将帆布用双手抓住张开伸出屋檐,一边略作冲洗一边细细打量,判断有没有漏水的迹象。

  她甩去帆布上滑动的水珠,捡起一根细长、只剩下一半胶皮的铁丝,有规律地穿入边缘的圆洞里,接着抽直、拉紧。

  ……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废料们在女孩的手中组合成了一件土制的斗篷。

  女孩把斗篷放在新的身上比了比,将它放到新的手上,又推了推:

  “喏。”

  新低下头,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帆布:只要将它披在肩上,将铁丝在脖颈间卷紧系好固定,便成了一件带雨帽的雨衣。

  “是比我做得好……”

  女孩望见新的沉默,又补了一句:

  “拿着呗,老哥。不收你加工费。”

  她掸了掸手术服的下摆,在新的身旁坐了下来。

  “老哥,你是刚来吉隆坡的吧。”女孩两手撑住地面,转过头打量着屋檐滴下的水珠;“雨衣也不懂得怎么做,你很不会生活……流浪刀客都要讲究形象的,别邋遢。”

  还是惯例般的陈述语气,不带一丝疑问。新感觉到女孩身上飘来的淡淡汗味,之前那场可怖的“大戏”肯定令她冒了一身冷汗。

  相比于周遭垃圾堆里散出的隐隐恶臭,这汗味在新呼吸器的嗅觉系统里显得格外突出。

  新没有回答,只是将雨衣披在身上——雨衣有些小,将将能盖住身体。足以抵挡污浊的雨水,但却不能隐藏手中的宝剑。

  他将两端的铁丝旋紧,以免雨衣从身上松脱:新对这粗略加工出的质量,感到很满意。

  这是第一次从他人手上拿到赠予的东西——礼物,而不是搜刮出的战利品。当然,阿塔拉就是他自己,不在“他人”的范围里。

  女孩摸了摸揉搓得有些发红,还残留着马克笔污迹的头皮:

  “那生意你不想做,我看出来了。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具身体你拿去卖吧,至少——”

  “买卖、仁义……都是些含混不清的词汇。”

  “抵了。”新打断了女孩的话,站起身;“这雨衣就可以抵了,我们两清。做工不错。”

  他抬起头,楼宇里的霓虹光线照射在巷子的雾气中,苍青与酒红的微芒残留在视网膜里——这是独属于城市的彩虹,在雨雾中也不会消失。

  太阳穴在轻轻跳动,眼球因为颅压的升高而刺痛:这是与自己相似三魂七魄所传来的召唤,通过神经元诵唱出的思念。

  新扶住额头,寻找着这股引力的由来:

  “那边是哪?”

  他抬起手,指着巷口的另一端——那是灯火的汇聚地,比云层中的太阳还要明亮。三魂七魄告诉自己,要找的阿塔拉便在那里。

  高耸入云的楼宇与鳞次梓比的房屋群排列于光线中,弥散的雾也难以遮挡。

  女孩顺着他手指着方向望去:

  “富人区啊?你我这种人进不去的,老哥。你也不像独行的大刀客,或者哪家公司的门客……是在找工作吗?”

  女孩搓了搓鼻子,忽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闷闷的鼻音:

  “但是你身手确实很了得,那么多人你也能把我带出来。只要这事传扬出去,会有人抢着雇你的。

  她拍拍身旁的地面,将新指去另一个方向:

  “这条街上有家五金店,老板人很好,路子也广。我在他那卖过垃圾废品,你倒是可以去试试那找份工作……”

  女孩跟着站起身,在手术服上拍打。与新不同,她自如地迈进雨中,任其冲刷。

  新拢了拢雨衣,将自己更细致地躲藏在帆布里。防水的效果很好,连身上的黏腻似乎都不翼而飞。他抬起头,望着女孩那颗头型极佳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丙-伍佰廿拾叁。”女孩把手搭上新的握持器,轻轻地摇了摇,似在礼貌地握手;“那是我ID上的名字,数字要大写。你叫我‘阿铜’就好。”

  新侧过脸,在记忆中搜索:这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姓名格式。

  “阿铜”看出他的疑惑,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发出嘻嘻的笑:

  “你是外地人吧?不懂很正常。我是官方与企业联合投放到社区里来应对‘少子潮’问题的‘百家婴’,只有这种名字。直接叫外号就行了呗,大家都那么叫。”

  “阿铜”将右手放在心脏前,左手张开向上扬起,表演般鞠了个夸张滑稽的躬:

  “你呢,恩公?还未请问尊姓大名?”

  新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丝烟雾从呼吸器中窜了出来:

  “‘新’。你就叫我‘新’就好了……阿铜。”

第93章 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七)

  新和阿铜从小巷的另一端绕出,遥遥望着之前的舞台——没多久的功夫它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价格不菲的全息屏幕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吐出的浓烟业已散去,川流不息的人群又回到了街道上。

  被杀死的卖艺者们躺倒在湿滑的地面,浑身赤裸。看来手脚快的家伙已经将他们衣物与枪械通通剥去,只留下不值钱的死尸。虽然之前发生了血与铁的冲突,匆匆的行人却对这画面视若无睹,径直抬腿从尸体上迈过。偶尔有一两个路人停下脚步,顺手带走舞台残骸里剩下的钢管。

  阿铜定定地望着那几具仰躺在人行道上的赤裸身体,脸色透着一股煞白。

  新没有说话。人类的尸骸他见得多了:

  “是了……刚刚有我放出的烟气。她可能只听到这些人都没了声息,但看不到都被我杀了……”

  她低下头,把两掌合在脸前:“希望你们都买了收尸险……”

  “街上就是这样,无主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搬空。”阿铜放下合十的手,扯了扯新的雨衣;“走吧?他们是个野戏班,没有其他人会来找你报复的。”

  她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多谢你。”

  新点点头,目光不曾离开富人区绽出的无穷光线。他虽然大致知晓阿塔拉所处的范围,但还是压抑下了现在便去寻找的冲动:与找人相比,知晓阿塔拉离开的缘由更为重要。

  他有一种直觉——她离开的理由便藏在这城市之中。所以新决定与阿铜同行一小段时间,增进对城市的了解:

  “正好多搜集一些关于吉隆坡的讯息。”

  他们俩伴随着城市的无穷喧闹与万丈豪光,往阿罗街深处走去。

  ……

  周围的光亮逐渐暗下,紧密贴合在一起的握手楼也被破破烂烂的残垣断壁所取代。遥远中有人在铁桶里点起篝火,随着霓虹灯管投出的漫射光拉动着电二胡,混响器听起来有如哭泣。

  不知名处传来长且尖锐的嚎叫,接着戛然而止。垃圾堆中传来闷闷的鼾声,似乎有人在其中睡着了。“人人有功练,二手行气路线算法低价卖啊……”被遗弃的喇叭倒在碎水泥中,有气无力地重复着录音。

  新裹紧雨衣,尽力隔绝开潮湿黏腻的空气:

  “之前是怎么回事?”

  阿铜赤着脚,轻巧地躲过了地上的铁皮与水泥块,如履平地。越往阿罗街的深处行进,阿铜的心情似乎就越好。她随手拾起还在机械重复的扩音器,拍了拍放在嘴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正常情况要舍弃凡躯做天官,是要监护人签免责协议啦。但是我们这些‘百家婴’都无父无母,就不用担心这些咯。有资质办理登天门手续的戏班子也不多,只是可惜我投票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