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他无声默念,旋即转过身,右臂经过改造的“握持器”卡上宝剑把手的螺纹,发出吱吱的对接声。
其余的卖艺者们还没发现这“当家的”已经死去,还徒劳地用步枪的瞄准镜搜寻着敌人的行踪。柔软的人体为新作了缓冲,使他不被发觉。
“‘对这世上的大部分人而言,死亡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新一脚前踏扎好马步,准备出剑。而关于生与死的回忆在他脑中轮转;“比如印度的企业就建立了庞大的转世系统。知道吗,新?那里达不到业绩标准的低种姓后代甚至不能拥有人类的躯体,只能在动物和扫地机器人的身体里生存。”
随着喷气式剑鞘的激发,新狠狠蹬腿,跟着那强劲无匹的动能冲出——钻头般高速转动的剑尖捅进一位卖艺者的枪膛,接着将步枪的金属与其后那人的脑袋一同搅碎。
或许是镌刻在先天之炁里的劝告,又或是阿塔拉的教导……新对人与人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事端感到恐惧与厌恶。
“还需要什么燃烧的火坑和铁做的刑具呢?”
宝剑与金属碰撞的尖厉噪音吸引来剩下卖艺者们的火力,子弹朝新的方向飞来:他右臂持剑的握持器以“手腕”为轴心,将宝剑疾速旋转成圆——旋转的虚影几乎凝成一面大盾,挡开了那些运气极佳、恰好就要打中的子弹。
“‘他人就已经是地狱了!’”
新向前一次次蹦跃,不停转动的剑刃从那些匍匐在地的身躯上扫过——惨叫声中,生命接连从这些卖艺者的身体中离去。在杀戮这件事上,新已经非常熟练了。连绵不绝的枪声渐渐止歇,血液混杂着雨,在地板的塑料膜上积成淡红色的水洼。
……
不知何时,连人群的嘈杂与广告的唠叨都已散去。舞台上只剩下两个活人——新,与还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女孩。
……
新带着被解开的女孩,穿入一旁的巷子。小巷中堆满垃圾,冒着淡淡的暖意。他在墙壁向内凹陷的角落坐下,躲避自己并未适应的雨水。
他之所以将戏班子全员屠戮,倒不是抱着“除恶务尽”之类的想法。没有多少“善恶观念”的新,只是想将自己行动所付出的代价减至最低:
至少也要消除可能循迹而来的报复者,以免之后的寻人之旅受到多余的干扰。
他想到之前人群中的欢呼与喝彩,有些疑惑:
“究竟是在开心什么呢?”
“嘿!”
低低的呼唤从身旁响起。新转过脑袋,望向与自己打着招呼的女孩。
她正一边就着污浊粘稠的雨水搓洗着光秃头顶的马克笔痕,一边打量着沉默不语的新。
“这女孩的眉骨很低、眼间距刚刚好……观感上显得眼睛有活力。”
新情不自禁地打量起了女孩的五官分布。这是他新萌发的兴趣:分析人类各个器官排列组合与大众审美更迭间的关系。
女孩从之前的恐惧与惊骇中缓和下来,回到新初见到她登台时的镇定。
“刀客……老哥,你是个刀客。”她轻声地陈述,不带一丝疑问。“你帮到我了,我会给你报答。”
新没有纠正女孩的意思——他也并不了解自己在城市中的位置,或许刀客最为适合现在的身份吧。
“‘老哥’吗……算起来,我和她或许差不多大。”
女孩走上前,凑近新的身旁:
“我没有其他能当作劳务费的了,只有这具身子。”
新不禁皱起了眉头:自己大脑中的性感区由生物芯片调控,并不会对阿塔拉之外的异性激起性冲动。这种情况,反而只会使自己厌恶——
女孩低下头,撩开手术服的袖摆,将纹在小臂光滑皮肤上的条形码展示给新看:
“出售许可就在这,合法的。这具身体你就拿去卖钱吧。你是冲着这具身体来的,不是吗?”
“……”
新用力眨眨眼,将误解清出脑海。他用指甲尖刮了刮呼吸器突出獠牙上翻起的漆皮,疑惑充满心底:以戏班子那与暴力无异的开颅手术进行所谓“兵解”取出大脑,剩下的躯体也不过是一具天灵盖上开了大洞的死尸。
破烂的尸体有什么价值?没有大脑的躯壳无法承载三魂七魄,身体里的自然器官也远比不上人造产品……
他沉默片刻,开了口。呼吸器的自带音效使新的嗓音格外悦耳,有如歌唱:
“你的身体很值钱?”
“……老哥,你的声音很好听。这种档次的调音很贵吧?”女孩侧过脑袋,看了看指尖染上的黑色污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不知道吗?有人会买的,天官的‘遗蜕’有收藏价值。成功的,和失败者的都会有人要。有钱人的钱多到没有地方花的,真的。”
她蹲下身,将视线与新相接。女孩那双眼睛清澈且坦然:
“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我还会给你其他的报答。绝对是一笔回报率很高,非常合算的投资……”
“帮我成为天官,好吗?”
第92章 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六)
新将左手伸出屋檐: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打在掌心上。他在周围的垃圾堆里扫了扫,挑拣出一个还算干净的塑料袋。
他没有理会女孩的请求,只是有些笨拙地试图将塑料袋撕开,想要做成一个雨帽来遮挡似乎永不会停止的落雨——但右臂那经过改装有如钳子般的握持器,并不适合这种比杀人与握剑更加精细的工作。可新不适应、也不喜欢城市里的雨,更不想继续淋下去。
“荒原里没有这种雨……”
新一边用呼吸器尖锐突出的獠牙勾住袋子的边角配合双手,一边怀念着荒原上干燥的热风。
女孩刚刚所提出的报偿与交易转瞬间便被他抛诸脑后。
帮助女孩成为天官……如果运气好的话,新在城市里不需要盘桓多久,不必徒生枝节。
投资?回报?预期?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言,甚至有些厌恶。至于女孩的身体……某种意义上新也认同女孩身躯的“收藏价值”。可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而自然皮肤需要精细的处理来保存——所以这份“回报”他打算放弃。卖钱之类的奇怪用途,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女孩盯着新双手的别扭动作,皱了皱眉,带着些责怪。
“是不满我没有答应吗?人果然是容易得寸进尺——”
她走上前来,径直取过新手中的塑料袋打量了一番,随即轻柔地将其放回垃圾堆里:“不是这么做的。”
女孩转过身轻轻拨开垃圾堆,在其中熟稔地翻捡,好似从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挑选首饰般闲适自然。她轻巧地从废料的深处抽出一张还算完好的帆布,用力地拍打、抖动,尽量掸去上头附着的污物。从帆布边缘处整齐排列的圆洞来看,它原本或许扮演着窗帘的角色。她将帆布用双手抓住张开伸出屋檐,一边略作冲洗一边细细打量,判断有没有漏水的迹象。
她甩去帆布上滑动的水珠,捡起一根细长、只剩下一半胶皮的铁丝,有规律地穿入边缘的圆洞里,接着抽直、拉紧。
……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废料们在女孩的手中组合成了一件土制的斗篷。
女孩把斗篷放在新的身上比了比,将它放到新的手上,又推了推:
“喏。”
新低下头,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帆布:只要将它披在肩上,将铁丝在脖颈间卷紧系好固定,便成了一件带雨帽的雨衣。
“是比我做得好……”
女孩望见新的沉默,又补了一句:
“拿着呗,老哥。不收你加工费。”
她掸了掸手术服的下摆,在新的身旁坐了下来。
“老哥,你是刚来吉隆坡的吧。”女孩两手撑住地面,转过头打量着屋檐滴下的水珠;“雨衣也不懂得怎么做,你很不会生活……流浪刀客都要讲究形象的,别邋遢。”
还是惯例般的陈述语气,不带一丝疑问。新感觉到女孩身上飘来的淡淡汗味,之前那场可怖的“大戏”肯定令她冒了一身冷汗。
相比于周遭垃圾堆里散出的隐隐恶臭,这汗味在新呼吸器的嗅觉系统里显得格外突出。
新没有回答,只是将雨衣披在身上——雨衣有些小,将将能盖住身体。足以抵挡污浊的雨水,但却不能隐藏手中的宝剑。
他将两端的铁丝旋紧,以免雨衣从身上松脱:新对这粗略加工出的质量,感到很满意。
这是第一次从他人手上拿到赠予的东西——礼物,而不是搜刮出的战利品。当然,阿塔拉就是他自己,不在“他人”的范围里。
女孩摸了摸揉搓得有些发红,还残留着马克笔污迹的头皮:
“那生意你不想做,我看出来了。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具身体你拿去卖吧,至少——”
“买卖、仁义……都是些含混不清的词汇。”
“抵了。”新打断了女孩的话,站起身;“这雨衣就可以抵了,我们两清。做工不错。”
他抬起头,楼宇里的霓虹光线照射在巷子的雾气中,苍青与酒红的微芒残留在视网膜里——这是独属于城市的彩虹,在雨雾中也不会消失。
太阳穴在轻轻跳动,眼球因为颅压的升高而刺痛:这是与自己相似三魂七魄所传来的召唤,通过神经元诵唱出的思念。
新扶住额头,寻找着这股引力的由来:
“那边是哪?”
他抬起手,指着巷口的另一端——那是灯火的汇聚地,比云层中的太阳还要明亮。三魂七魄告诉自己,要找的阿塔拉便在那里。
高耸入云的楼宇与鳞次梓比的房屋群排列于光线中,弥散的雾也难以遮挡。
女孩顺着他手指着方向望去:
“富人区啊?你我这种人进不去的,老哥。你也不像独行的大刀客,或者哪家公司的门客……是在找工作吗?”
女孩搓了搓鼻子,忽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闷闷的鼻音:
“但是你身手确实很了得,那么多人你也能把我带出来。只要这事传扬出去,会有人抢着雇你的。
她拍拍身旁的地面,将新指去另一个方向:
“这条街上有家五金店,老板人很好,路子也广。我在他那卖过垃圾废品,你倒是可以去试试那找份工作……”
女孩跟着站起身,在手术服上拍打。与新不同,她自如地迈进雨中,任其冲刷。
新拢了拢雨衣,将自己更细致地躲藏在帆布里。防水的效果很好,连身上的黏腻似乎都不翼而飞。他抬起头,望着女孩那颗头型极佳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丙-伍佰廿拾叁。”女孩把手搭上新的握持器,轻轻地摇了摇,似在礼貌地握手;“那是我ID上的名字,数字要大写。你叫我‘阿铜’就好。”
新侧过脸,在记忆中搜索:这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姓名格式。
“阿铜”看出他的疑惑,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发出嘻嘻的笑:
“你是外地人吧?不懂很正常。我是官方与企业联合投放到社区里来应对‘少子潮’问题的‘百家婴’,只有这种名字。直接叫外号就行了呗,大家都那么叫。”
“阿铜”将右手放在心脏前,左手张开向上扬起,表演般鞠了个夸张滑稽的躬:
“你呢,恩公?还未请问尊姓大名?”
新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丝烟雾从呼吸器中窜了出来:
“‘新’。你就叫我‘新’就好了……阿铜。”
第93章 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七)
新和阿铜从小巷的另一端绕出,遥遥望着之前的舞台——没多久的功夫它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价格不菲的全息屏幕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吐出的浓烟业已散去,川流不息的人群又回到了街道上。
被杀死的卖艺者们躺倒在湿滑的地面,浑身赤裸。看来手脚快的家伙已经将他们衣物与枪械通通剥去,只留下不值钱的死尸。虽然之前发生了血与铁的冲突,匆匆的行人却对这画面视若无睹,径直抬腿从尸体上迈过。偶尔有一两个路人停下脚步,顺手带走舞台残骸里剩下的钢管。
阿铜定定地望着那几具仰躺在人行道上的赤裸身体,脸色透着一股煞白。
新没有说话。人类的尸骸他见得多了:
“是了……刚刚有我放出的烟气。她可能只听到这些人都没了声息,但看不到都被我杀了……”
她低下头,把两掌合在脸前:“希望你们都买了收尸险……”
“街上就是这样,无主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搬空。”阿铜放下合十的手,扯了扯新的雨衣;“走吧?他们是个野戏班,没有其他人会来找你报复的。”
她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多谢你。”
新点点头,目光不曾离开富人区绽出的无穷光线。他虽然大致知晓阿塔拉所处的范围,但还是压抑下了现在便去寻找的冲动:与找人相比,知晓阿塔拉离开的缘由更为重要。
他有一种直觉——她离开的理由便藏在这城市之中。所以新决定与阿铜同行一小段时间,增进对城市的了解:
“正好多搜集一些关于吉隆坡的讯息。”
他们俩伴随着城市的无穷喧闹与万丈豪光,往阿罗街深处走去。
……
周围的光亮逐渐暗下,紧密贴合在一起的握手楼也被破破烂烂的残垣断壁所取代。遥远中有人在铁桶里点起篝火,随着霓虹灯管投出的漫射光拉动着电二胡,混响器听起来有如哭泣。
不知名处传来长且尖锐的嚎叫,接着戛然而止。垃圾堆中传来闷闷的鼾声,似乎有人在其中睡着了。“人人有功练,二手行气路线算法低价卖啊……”被遗弃的喇叭倒在碎水泥中,有气无力地重复着录音。
新裹紧雨衣,尽力隔绝开潮湿黏腻的空气:
“之前是怎么回事?”
阿铜赤着脚,轻巧地躲过了地上的铁皮与水泥块,如履平地。越往阿罗街的深处行进,阿铜的心情似乎就越好。她随手拾起还在机械重复的扩音器,拍了拍放在嘴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正常情况要舍弃凡躯做天官,是要监护人签免责协议啦。但是我们这些‘百家婴’都无父无母,就不用担心这些咯。有资质办理登天门手续的戏班子也不多,只是可惜我投票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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