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38章

作者:半麻

  谈判什么的,还是交给老大吧……

  “等等!”高野听到这声喝叫,忽地感到双腿有些无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转过头——

  那方白鹿忽地又从躺椅上窜了起来:

  “知道我把你们一个个拖进来花了多大劲么?把这店里的卫生都给我做好了,还有那些货架什么的,也都给我拆开装好!”

  “全都收拾好了再走!”

第52章 极恶之人(中)

  方白鹿把手叉在腰间,望着店门外骑着电动车连滚带爬般离去的阿罗街十三太保摇了摇头,感到有些好笑。

  一帮连火药武器也没有的半大小子,怎么就忽然杀到自己这里来了?

  店里地板与墙壁交界的青苔和霉点被他们用铁丝网擦去大半——这种“代价”,这一帮小孩儿还是要付的。

  他望向一楼中央那块“神经阻断生成器”所覆盖的范围:就算是性能不大稳定的印度军工品,拿来欺负小孩也是绰绰有余。

  方白鹿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里头的手机:刚刚那场短暂的伏击,算是他对手机实战用途的一种摸索。

  先用喇叭吸引太保们的视线,再用店面招牌中暗藏的强光射灯使他们致盲。但最后将他们一个个击晕的,却是这部手机。

  当然,方白鹿没有用它直接高速往阿罗街十三太保们身上招呼:从楼上水泥地的那块坑洞来看,这些青春期流氓的断肢恐怕会把方氏五金店门口的排水口彻底堵上。

  他只是试验了一种思路:如何利用手机在静止状态下,近乎固定在空气中的特性。

  当那帮愣头青晕头转向四处乱窜时,方白鹿把手机“御剑”到他们的脑门或下颌前——这些太保们是自己“主动”撞昏的。

  至于那些缩成一团的,他也试验了一下手机在慢速下的冲击力——效果喜人,至少没有哪个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

  巷子深处黯淡的光线加上强光导致的短暂失明,方白鹿倒也不担心太保们会发现到底是什么打昏自己的。

  由于对手机的控制还不怎么得心应手,加上阿罗街十三太保如无头苍蝇般的行动轨迹,方白鹿来来回回试了许多次才终于把他们全部击昏。

  当然,为了防止在信息之海中留下什么涟漪,方白鹿动手前也没忘了先把店里的摄像头统统关好。

  “唔……”

  种种权衡在他脑中流转了片刻:和这个“阿罗联合”,也许可以做上几笔生意。好好调查一番背景后,进行有限度的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啧……后头再说。”

  方白鹿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和气生财”下的暗箱里拿出前任店主的追思盒,用双手捧好。

  它孤零零地在暗箱里呆了许久,方白鹿也不曾为其供奉电子香火——这是前任店主的嘱托。

  ……

  眼前是那副熟悉且陌生的场景,似是而非——

  本就不大的店面中被三排货架一分割,更显得狭小。垃圾与废品堆在货架的每一寸角落,在昏黄灯光下格外破旧。

  这是被阴灵破坏前的方氏五金店。

  他再次使用了老式的VR设备,进入了追思盒中。方白鹿没有用神经电极片进行连接:虽然链接追思盒不需要通过数字空间,但经过慈悲刀的意外后,他可不想也对前任店主造成什么危险。

  方白鹿深吸一口气,品味着记忆中的那股潮湿的铁锈味:VR设备并没有嗅觉模拟,这种气味来自于想象。

  店里的旧日环境给方白鹿予熟悉与安定——在这些杂乱的布置消失后,他的生活却迎来了真正的混乱。

  货架上那些废品的外观像是裹着一层流动的水雾般:

  他能分辨每一件废品的类别,但无法举出它的品牌与其他细节——这些都在不断变动。

  追思盒的环境如果不经刻意设定,环境会由其中受供奉者的记忆决定。在前任店主经营的日子里,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件各式各样的货物。所以这些东西,只是他记忆中的一个个缩影摆了。

  方白鹿穿过货架,目光越过柜台:摇椅上空无一人。

  “小东该在楼上……”

  他拾级而上,虚拟出的身体没有惊动楼梯上密布的尘灰。

  前任店主正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泡脚——他的小腿上暴起根根紫红色的血管,这是在数十年在柜台的久坐后,缠绕他余生的静脉曲张。

  他仰靠在椅凳上,一阵刺耳的鼾声从微张的嘴中传出,穿过额头上用胶带粘好的眼镜。

  脚盆里上一丝烟气也没有:水早已凉了。

  “随时随地的打盹,是人类暮年独有的特权还是诅咒呢……”但只读状态的前任店主,将永远停留在这个人生阶段。

  方白鹿没有急着叫醒他,只是带着怀念打量着二楼的卧室:

  墙上小小的窗口里射进几缕午后的明媚阳光,阵阵鸟鸣与欢笑从中传出——那是不属于这个吉隆坡的景象。

  这不是窗外真正的景色,而是前任店主之前购买的外景美化套餐:窗口上的玻璃其实只是一面显示器罢了。

  方白鹿转开了视线——这是他醒来之后前任店主专门订购的,以免方白鹿适应不了笼罩着吉隆坡的永恒暴雨。

  后来方白鹿把它拆掉了,因为每月的付费过于高昂。

  床脚的白棺突兀且显眼,与破旧且苍老的卧室格格不入。

  这也是方白鹿进入追思盒的原因:他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这具白棺中醒来的。而前任店主,应该多少知情。

  方白鹿走近白棺:其中缭绕的雾气蒸腾不散,像活物一般滚动不休。

  谁又知道当他乘坐这艘小小的渡船劈开时间长河的波浪后,却到达了这样一个世界呢?

  方白鹿想象中的未来,本只是一个技术发达到能治愈晚期癌症的世界罢了——

  等等!

  一道闪电从他的大脑中亮起,流转过周身:

  “对……就是这个……”

  方白鹿“咚”地一声跪到在地。这声音不是VR设备所发出,而是来自他现实中的身体。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疑点:

  自己的三期肝癌,怎么治愈的?

  这个问题像是虚空中的一股洪水,灌进了他的大脑里。

  从方白鹿醒来开始后,曾经如影随形伴随自己的种种症状都已经不翼而飞。

  他的肚腩曾因腹腔积水而肿得大如篮球,妈妈的眼泪滴在上头会划出一道弧线;无论什么食物,吞下嘴里就是无尽的呕吐与腹泻,只能靠输液维持;到最后,方白鹿的大腿甚至还没有父亲的胳膊粗……而父亲已经因为无尽的压力变得骨瘦如柴了。

  可在白棺中那漫漫数百年的长梦后,一切都无药而愈。方白鹿从没听说过,冬眠舱还有着医疗功能。

  “不可能……不可能吧……”

  方白鹿用手掌撑住地面,向前任店主扑了过去。他手臂的皮肤上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现实中的身体在冲撞中刮到了什么。

  “小东!小东!”

  他想要摇动前任店主的双肩,两只手却像幻影般穿过身体交击在一起。

  “啊……祖宗,你——”

  那双老人特有的浑浊眸子里,透出纯然的惶惑与不解。

  “小东!白、白棺,我、我是怎么醒的?额、真的……真的是醒过来的吗?我的病、我的病……”

  极度激动的情绪让方白鹿的喉咙涌来止不住的嗝意,血液卷上他的面孔,带起冰寒混杂灼热的麻木。

  入睡前的二十余年人生,在他的脑内涌起洪波。一个问题从脑中最深处诞生,像汤勺般搅动他的理智:

  “方白鹿,真的是‘我’吗?”

第53章 极恶之人(下)

  方白鹿不抽烟:纸卷的烤烟、晒烟与混合烟都十分昂贵。没有尼古丁和心理成瘾的他,并没有多少主动开始这个新“爱好”的兴趣。

  而酒,他多多少少喝一些。只是没有多少朋友的他,一般在闭店之后才独酌上一两瓶啤酒。恢复了正常肝功能的方白鹿,莫名对酒精下肚后与世界拉开的微妙距离感情有独钟。

  至于双修模拟器带来的超过人体极限的高潮时间、改装观想机与电子极乐给予的终极体验、或是购买“金瓶掣签”彩票,获得转世灵童身份一步登天的那一丝可能性……

  这些诱惑方白鹿通通敬而远之。

  倒不是他有多么自律:有时候所谓的“自制力”,不过是对更大欲望的屈服。对方白鹿来说,这种吞噬他的欲望是生存——他怕死,怕到足以克服其他的恐惧与需求。

  除了嬉皮笑脸下实则如履薄冰的店铺经营外,他的日常实属乏善可陈。

  毕竟这第二段人生,并不全然属于方白鹿自己:与他一同共享这条生命的还有沉眠前父母紧贴在白棺棺壁上,用力到五官变形的脸;也有数百年来横跨山川湖海,却不曾将他抛下的不知多少代血裔;甚至这间朝夕相处,已经如同“家”一般的方氏五金店。

  有时在空闲时,躺在摇椅上小憩的方白鹿脑海中会蹦出一个奇妙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能够卸下这些难明且复杂的重量,自己迎来的会是释然还是崩溃呢?

  但思来想去,这个问题也没有找到答案。

  毕竟他虽然生还了,却对如何再次生活一无所知。

  ……

  前任店主拨了拨脑门上的眼镜,让它滑到鼻梁。镜片随着昏黄的灯光一闪,遮住他眼里老年人的暮气。

  “祖宗,嘘……没事了,没事了。”

  他把布满褐黄色斑点的手拍向方白鹿的肩头,却如试图抚动空气般直接穿了过去。

  前任店主微微蠕动的嘴唇愣住了片刻,望向正剧烈喘息的方白鹿发出低涩且迟缓的声音:

  “祖宗,我是不是——”

  “小东,你在追思盒里……对不起,你已经走了。”方白鹿抹了一把流到嘴角的鼻涕眼泪的混合物,“但是……我有点需要问你。拜托了,是急事。”

  没等前任店主回答,他急切地一指白棺:

  “我是怎么醒过来的?还有我的病、病是怎么好的?”方白鹿伸直的手微微地抖震。

  前任店主把双手收回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就像是学堂里的学生。

  方白鹿望着他被老花镜遮住的双眼,试图透过那层树脂看进他的瞳孔。

  那双昏花的老眼避开了他的逼视,向白棺望去:

  “您是在用VR设备么?那……请自己听吧。”

  卧室的墙壁像是蜡油般融化,水泥与漆灰向下滴落,露出其外的空无。转瞬间,方白鹿与前任店主包在无边之夜的中心,像一枚果仁包在果核里。

  前任店主还坐在那张破烂掉漆、坐垫掉出棉絮的铁凳子上,本在泡脚的脚盆却消失了。水珠从他肿胀的脚踝上滚下,无止境地坠落。

  这是前任店主开始了回忆。

  “咯……额……”

  人声忽地炸响,稀薄且失真。那是某种无知觉的尖叫,混合梦中的呻吟。

  前任店主指了指耳朵,又用力地紧紧阖上双眼。方白鹿明白他的意思:这段记忆,只被耳闻却不曾被目击。

  “咳……咳……”剧烈的咳嗽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任店主指了指方白鹿,又点了点喉咙。

  “……咳嗽的是我。”方白鹿曾与前任店主朝夕相处,有着极深的默契。

  咳嗽之后是一股满布痰音的呼吸,如同破败的风箱:

  “呼——嗬——呼——嗬——”

  方白鹿只觉得自己的气管里也满布粘液,说不出的难受——

  突然间,似有无数人齐声念诵的合鸣声传来,交叠在一起:

  ……

  “安得普赐鼎中丹,醍醐灌醒痴愚辈?”

  ……

  这合鸣声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却在方白鹿的脑海里像一辆卡车似来回鼓荡了数圈。

  无数金属、水泥与塑料的碎块不知从哪浮现,向两人拢来。那些细密繁多的碎片重新搭建起那老旧的房间——

  两人又回到了卧室中,窗景里的虫鸣与鸟叫格外欢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