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找了一遍,没有其他孩子了呀。好让人失望。走吧,跟我回去呀——做我们的孩子。”
它身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海水;鬼定然已经追踪了她极长的时间——在丸善油化工码头时的离开,只是迷惑她的假象:鬼想找到她的家,看看她有没有更多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
鬼迈着大步,走向她与安本英一朗。
……
“鬼”有着各自的名字、团体和分类——但就跟它们外形衍生出的潮流一样,实在太过于繁多;以至于“鬼”之外的人们,根本无从了解。
它抬起手:肌肉暴凸虬结,血管随着奔腾的血液而鼓出体表……这些血液已经被完全地置换过,在夜里泛出莹绿的亮光、勾勒出繁杂缭绕的符号和图案。
胸腔的位置,是暴露在外、猛烈搏动的心脏——包裹它的皮肤、肌肉以及部分胸骨尽被剥离:造型歪曲的手铳被捆缚其上、枪口对着心脏的表面。
这是“鬼”全身造型中唯一的亮点——对于死生学的一种表达和诠释:生命就是这般易碎、处于自我所给出的威胁之下。
如果它对时尚与风潮有着一点点的追求的话……这柄用作发射热能弹的手铳,必然是上好了弹药的。
……
在“鬼”之中,它也算得上低等。这从它身体表面粗糙、低劣,毫无美感的装饰之中可以看出——
但越是低等,它也就越危险:那些没有品味与创造力的“鬼”,只能将暴力作为唯一能够读懂的艺术。或许假以时日,它对于生死的理解、能够帮助它在时尚里捕捉到一点稍微的潮流……
可现在,它仍是最为、最为劣质的鬼。
……
没有进一步的交谈: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安本英一朗半飞半冲地蹿了出去——裹在身上的塑料布绞进了下肢的轮轴间,让它险些翻倒。它并不是为战斗而生的——而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它也不曾朝这个方向更改过自己的部件。
只是有些事项的优先级,已然被它所调高:而这具机械的各个部件,也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咚!
安本英一朗撞上了“鬼”、全身总共的八条上下肢,牢牢锁住对方:它并不懂得如何战斗,所以动作看起来反倒成了毫无杀伤性的拥抱。
乒!
鬼凶猛地撑起双臂、挣开禁锢:他用爪子抠进安本英一朗的身体,将它举在头顶——接着,将它当作形状奇特的大锤、砸进身后的小屋。
那些铁皮、油桶和帆布在巨响之中倾倒;堆叠成垃圾的小小山丘:这就是它们原本的形貌;而能够遮风挡雨的小屋,不过是存在进程中的一个意外。
鬼一脚蹬直、将安本英一朗踩住,固定在垃圾堆的斜坡里;接着抓起了本来用作小屋承重的,坚固且沉重的方形铁板——
……
砰!
第一次砸下的时候,铁板与躯干相撞、炸出刺眼的火花;而受击之处、则成了凹陷变形的铁皮。
砰!
安本英一朗的身体随着砸动而斜斜滑落,将胸腔暴露在“鬼”手中、那犹如闸刀似的铁板下。
砰!
又是一声:
砰!砰!砰!砰!砰!……
接连发出的、硬物相撞的爆响——每一次砸落,安本英一朗都向下滑落几寸;将身躯中更加完好的部位暴露给了“鬼”。
这像是个无意之中制造出的,用来折磨每一寸身体的刑具。
……
如若是人类,早已在鬼的手中变作飞溅的血泥;而安本英一朗原本圆柱似的躯干、已成了段被敲得扁平的铁条、前肢与后肢都从身体的连接处断裂,甩落一地。
“鬼”突出体表的脉管因为兴奋,而变得更加明亮——他们将一切行为都当成创作的过程;哪怕是暴力也一样:暴力,同样也是一种改变事物固有形态的方式。
它沉浸在如此全情投入的创作之中:已经顾不得从它腰间攀上脊背的女孩。
不,鬼还是注意到了;但它只感到更加狂喜与欣悦——当创作与艺术的激情、能够感染到周围的人时……这份感动,连鬼也会为之流泪。
砰!
铁板将安本英一朗的脖颈砸开、砸得电花四溅。
鬼能感觉到身后女孩的狂乱、忿怒与嗜血般的破坏欲念——毫无疑问,对方也被这股氛围所彻底捕获与浸染。
虽然在这颠簸中艰难的摸索,女孩的手指依然探上了鬼心脏上、那柄手铳的扳机。
哈哈哈哈!
鬼欢悦地大笑起来,它忽地意识到了。只要在这暴力的最高潮,有人能够将自己杀死;那么自己便创作出了更为高等、更加有——
咔哒。
……
嗡——
嗡鸣仅仅持续了一瞬。
鬼巨大的身躯,朝旁翻倒:热能手铳击出的热力、将它的心脏灼成了灰黑的焦炭。
但在那下方——安本英一朗仅剩的头颅,正冒起苍白的烟雾:坚硬的脑袋也烧熔去了大半,仅仅剩下不规则的残余。
同样正在熔毁的,还有它的意识。诺拉射出的攻击、穿透过“鬼”的身体后,又击中了安本英一朗——这或许是出于鬼在艺术灵感中的、对身体角度的一点调整;也可能仅仅是恶劣的运气。
可结果就是结果。
女孩踉跄着扑上来,将它仅剩的部分拥在怀里。
“你反应挺快的,诺拉。”
安本英一朗真心地夸赞:但从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却歪歪扭扭且忽高忽低。
……
安本英一朗陷入进黑暗里:它的身体中,不再存有能够使用的摄像装置。
地球之外,也是黑的——它忽然如此意识到;那么自己是否也已抵达了太空呢?于是安本英一朗开始了轻声的哼唱:
“天上星,亮晶晶——好像许多小眼睛。一二三,四五六,数来数去数不清……”
安本英一朗明白了,自己即将报废……曾经,它有过奇妙的闪念——以人类的身份报废。如今,它是否能够以人类的身份报废,已并不重要:但诺拉需要一个人类的父亲。
只有人类死后的魂灵,才能化作天顶的星辰;而处理器中的信号、最终只会湮灭于无。
……
可这不会成真了:
没有名字的机器,只是盗取了安本英一朗名字的一块顽铁。
……
安本英一朗继续开口,向着黑暗对话。它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否能够听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扬声器是否仍还在运作;但:
“我不是冰冷的人类,我是机器。但是你不用担心,诺拉——”
“星星也分很多种:那些有热意的、发亮的,太阳与其他的恒星,是人类死后的灵魂。”
“宇宙里凝结的石块,沉默且晦暗的星球,是机器报废后的魂魄;和生时一样坚硬。”
“所以在我报废之后,也会成为天空里的星——”
“不用再害怕。”
“每当你抬起头看,我也在地球之外的黑暗里;诺拉。”
……
我成功了,我说谎了——
我是个人类。
人类总有一天会死去——
那么我也会。
这是亘古以来的真理。
……
安本英一朗播放起残余头部内里的录音,这录音来自于被它夺取了身份的人类: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最喜欢的吗?应该是《群星,我的归宿》吧。这么说来,要是能死在地球外头就好了……”
播放的声音里带着被血块堵塞气管似的窒息声。当机器遭到破坏:无论它被毁坏到何种程度,都不该发出这般的声音——这是人类身体在濒死时才会吐出口的声响、机器并没有肺部与气管。
可安本英一朗还是在音频合成器里、为录音加上了一轨杂声……这样,就更像是人类了。
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它要感谢那具躺在垃圾场中的尸体。没有他的存在,自己就无缘触摸到这本不该拥有的东西。
所以没有名字的机器,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那位来自于不知多少年前的逝者——或许那具不会开口的尸体,才是它拥有过唯一的朋友。
……
它感到了宁静与飘忽,那没有重力的悬浮——是要告别的时刻了。如果安本英一朗拥有灵魂,那么它此时已然升上了太空之中。
那么,还会再次相见吗?安本英一朗不知道自己能否看见地上发生的一切……而它想要看到。
它不愿意说出永别。于是安本英一朗调用了另一份语言包:
“再见,我地孩子。”
……
……
第332章 千叶雨(完)
……
……
这天,没有名字的机器在茂原的垃圾场中诞生了:作为新生的机械,它仔细又认真地研读了一遍与自己伴生的工作表、接着开始了日常的忙碌。
它花了数天时间,来检视茂原垃圾场的每个角角落落——这里似乎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打理,充塞堆砌的废料、几乎让它找不到能够落脚的位置。
但是没有名字的机器并没有半点抱怨。它只是默默地寻找、定位、搬运、销毁、操作:和工作表中的指示不同,没有名字的机器发觉——在茂原垃圾场中竟然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有悖于工作表上标注的准则;于是没有名字的机器在一边腹诽前任员工中,一边将那座搭建简陋的小屋推平、把其中的垃圾做了分类。
……
接着,它诞生以来的第一次奇遇发生了。
那天原本一切如常:直到没有名字的机器、听到了茂原垃圾场大门外的响动。
今天明明并非垃圾运送抵达的日子,也没有交通工具隆隆作响的怪叫;可茂原垃圾场却来了一个外来者。
……
那是个瘦小的人类女性,应该还是个孩童;有着淡金色的、乱蓬蓬的头发——她推着乒乒乓乓作响的手推车,裹着破破烂烂的罩单、上面满是污垢。
这还是没有名字的机器,第一次见到人类。
人类掀开手推车上的帆布——在那之下,是零落四散又变了形的残骸;被伞绳系紧、才没有在颠簸中轰然倒塌。
这堆残骸已经面目全非,只能依稀地分辨肢体和部件的型号。
有些零件我也能用的上:没有名字的机器想到。
……
人类从手推车中又翻出一柄铁锹——她提着这几乎与自己一般长短的工具,在手推车旁忙活了起来。人类笨拙地把铁锹半砸半戳地捅进地面,又将整个身子压上铁锹的长柄,像坐跷跷板似地它翘起——
这样一次繁复的周期,她才能挖起一捧土。
没有名字的机器悄悄躲在废料组成的墙壁后方,打量着人类的动作。
茂原垃圾场并不允许随意的挖掘与掩埋——可是人类正挖起的土坑、却在茂原垃圾场的大门之外;因此没有名字的机器也并未上前阻止。
人类的前肢——或者说手臂很细小,尤其是与她所使用的工具相比:所以她挖掘花费的时间很长、不时还要停下来小憩片刻。
没有名字的机器检查了自己的工作表,将今天的工作全部暂停——将未知的、可能到来的危险纳入观察,比日常的工作更重要些。
……
时间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十五分零二十一秒;没有名字的机器也紧绷了四个小时十五分零二十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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