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另一种可能性,逐渐由新的胸中萌生:
那颗属于方白鹿的头颅,是否已经在这不知究竟的变故中、被损毁去了呢?
而那依附与头颅里的长生之道,可能也落于他人之手——
……
“不行,不行!”
这些许的不祥想法、刚刚在脑海中浮现——新就已无法忍耐心胸中几欲暴涨的焦急。哪怕他心中无比确信双螺旋妙树带来的坚不可摧和与世长存,但新仍然对那些许的可能性、感到恐惧和惶急:
“你不能死!”
双螺旋妙树是唯一的解药——唯一能够使阿铜再次获得自由、重新诞生在这世界之中的祈愿机器。而方白鹿便是其在人世间的宿体:他与新之间的联系,让新得以避开前世的宿业、也能利用这股庞大的力量。
经过这漫长又短暂得共同旅程,与自身的独特经历——使得新能够理解方白鹿。虽然仅仅是些微,但他们仍在相处之中互相塑造了彼此: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并不如常人意义上的那样、在乎方白鹿本身的生死——虽然新也关切方白鹿的安危,但他更担忧长生之道是否会因之失落。
因为:死亡并不是个体存在的终结……那些得不到实现的心愿,或许才更加符合鬼魂的定义。
新就是如此看待自己、与他人在这世上的存续。
死生之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事:完成自己想要的愿望——就算是自己无法看到它完成的愿望。
方白鹿完成自己的心愿了吗?或许有些自私,但新还是将其放到了一旁:对他来说,现在仅仅只有自己的愿望才最为重要。
……
扑通!
奔跑了许久的少年——单单从新的这具身躯不过才数月的生命历程来计算,或许用婴儿进行称呼会更加准确——终于第一次地摔倒在地:他踉跄了几步,终究没有止住身体前冲的势头。
这并非由于脚下还有他未曾发觉的陷阱,而是因为饥饿和口渴、以及接憧而来的无力——这两种人类最本能的需求,以新从未体验过的烈度、汹涌地在他的身体之中燃烧。
由双螺旋妙树的召唤而起,在新身体中所出现的那些变化——无论是脑组织和神经系统、亦或是再次恢复了作用的犁鼻器与副嗅球……它们的产生并不是毫无代价。
他太饿了:来自体内的无由变化,正在剧烈燃烧着;消耗着新身体之中的热量和营养。
……
新能感觉到手臂传来的萎靡、力量愈发微小——这种损耗远远超过高强度的运动,正将肌肉和脂肪作为储备粮、同时燃烧吞吃下去。
新稍稍放缓了脚步:袋装的营养液被他扯出口袋、按在嘴前。
他大口地吞咽着,两手攥成拳头、把最后一点一滴营养液挤出透明的袋子——接着又把嘴凑上营养液的喷口,用牙半咬半挤、脑袋后拉、将最后些许液体吸出袋子。
叮!
新把手探进背包,又提出一袋没有贴着任何口味标签的营养液——伴着一声轻响,新发现了那随着营养液一起被带出背包的小小光点。
……
啪!
还没等它落地、新便将它于半空中截去,捧在手心——剧烈且灼烧的饥饿似乎在此刻停滞,就算营养液被这剧烈的动作而打翻,他也没有再多看上一眼。
那是一块细小的铁块、漆皮已然从表面脱落,看不出原本的色彩;露出在外的、满布锈蚀的基底粗糙不堪,似乎只是随处可见的垃圾。
但在铁片的两侧被人温柔且细致地手工打磨,刮出稍稍有些歪曲的发亮弧线与形状——那是个并不完美的“∞”符号:无论它曾经的意义为何,现在的新马来西亚人又赋予了它“长寿、再生和平安”的含义。
毕竟,生命应当是无限的——这是许许多多人对自己、与亲近者的期许:符号总是被赋予更多、更新的意义;如同人类本身的变化与生长。
……
在铁块的两边,开有细细的小孔:发亮的链条从中穿出,将这片铁皮的碎块围绕;使得它可以被挂上脖颈。
这是一条项链……手制的吊坠——作为材料的铁片来自于阿铜的“残骸”:那已然无法运动的、瘫痪的天官躯体。阿铜在还没有彻底丧失天官的行动机能之前,将“身体”的一个小小部分、制作出了它。
远隔遥遥的千里,数据之海或干涸或刮起风暴的现在——这是他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
……
新用指腹摩挲着每一点不平的凹凸,咯人的粗糙与光滑并存;他已太过熟悉这铁片的形状,以至于皮肤比双眼更能认出它。
阿铜本想刻的是个“福”字:古老、朴素且传统;可彼时她残破的天官躯体已无法支撑稍稍复杂的工作——取而代之的,便是这个简略的符号。
但这小小的铁块,依然成为了一个足够诚恳的护身符:新相信在冥冥之中,它有着卫护自己平安的些许效力——毕竟诚挚的心灵,便是祈愿之源与心望所在。
新拾起打翻在地的营养液袋,重又放在嘴边吮吸其中带着尘土的汁液。他把营养液袋攥紧,手背因过于用力而爆起青筋。他要尽可能地吞下每一点点营养、作为继续前进的燃料——
“我要给你身体……我会给你一具崭新的身体。”
新并不擅长祝祷或求祈,他通常只会向自己许下心愿——那便是诺言了:这是他许下的承诺,因此、新会将它完成。
如此,是承诺地意义。
……
……
第318章 十恶不赦(四)
……
……
新沉默着甩开被捏成球状的营养液袋,内里如火烧般的灼烫。就算补充了食物,他的肠胃依旧发出咕咕的长长鸣叫、伴随不时浮现的痉挛痛感。
如果没有持续的能量补充,他会变得愈发虚弱:而新并没有随身携带那么多的补给——这奇怪且突然的损耗,不在他前来马尼拉的计划之内。
因此,新必须行动了:如果不能在马尼拉、在城市的废墟内找到另外的食物;那么他拥有的活动时间并不长——一旦失去了营养来源,新恐怕会在高烧与消化系统的痉挛中、陷入休克。
但他没有掉转过头,由原路返回的念头:在达成心愿之前,他是不会死的……或是在补给消耗殆尽前、就找到方白鹿的头颅——新在心底向着护身符低语,希冀它能保佑自己做到这一点。
……
马尼拉越来越近了。
在新的视野中,这座吕宋的首都不像是存在于现世的实物——反倒如同在夜幕中设置出的第二个图层、在幽深的黯里、添上了抹更加纯粹的黑。而环绕在这城市周围的一切——晦暗的夜幕,幽深且失去人气的城郊,都显得这都市如同野兽巨口的喉头。
这或许只是错觉,或许是马尼拉发生的某种异变所带来的结果:但新并不知道,也没有其余的选择;只是尽量加快了脚步。
在由城郊向城市的、漫长且冷寂的道路上,新没有碰到任何其他的生灵——没有人类,没有经由人手改造出的其他生物;甚至连被弃置的车辆、也愈发稀疏……
但新却没有感到不安与惶惑的余地;因为还有其他异象伴随而至。
……
除去在从新头顶一路延伸到前方的,那片似光带、似云团的股股暗红薄雾;他前进的脚下也不再仅是枯燥的灰黑——
零星的朱砂色草穗由开裂了的混凝土里生出,在无风的夜里摇曳:如此颜色的草叶,新还是头一次见到——新已经难以分辨这反常的景象究竟是真实、还是信息素转化来开的幻觉。
之前,他从未见过赤红的野草:在这无风的夜里,红色的草叶像是带有被切开的肌肉纹理。
……
他沿着那稀疏朱红围出的小道前进——身体中的饥渴似乎到达了一个阈值,不再催促新将自己的血肉也吞进腹中。
终于,连新也感到奇怪:那笼罩着马尼拉的漆黑并没有随着距离的远近,而提高可见度——他依旧无法看清其中潜藏的一切;除去天穹中飘浮的红雾。现在新才可以百分百地确定、那是信息素使自己生出的幻觉。
黑色像股高墙似地挡在新的脸前,以触手可及的距离:
新向前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接着,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撞进了那黑暗里。
……
像是穿过一层薄膜、或是走进富有韧性的坚固气泡中——新甚至隐隐听见了那“啪”似的声音。无论是眼中望见的色度、皮肤感到的湿润;乃至空气中的味道都不再相同。
似有疾风卷过,刮去了上一秒钟罩于新眼前的一切迷雾;马尼拉的全部终于尽收于他的眼底。
恍惚间,新感觉自己仿若再次回到了吉隆坡——只不过,是西河少女醒觉又死去后、尚未开始重建的吉隆坡……已经失去了城市所应该有的形状,所留下的仅仅只有——
废墟:没有人类的城市,便成了原本都市的尸骸。
马尼拉边缘中、原本那些会阻隔视野的楼宇和大厦都被某种伟力推倒;地面犁出深深的沟壑——使刚刚跨进城市的新,便能一眼望见城市的中间。
……
在马尼拉的中央,那螺旋状的凹坑里——坑壁之前那沿着坡道排列的、如皮肤藓病般的棚屋群落,此时已倒塌得七七八八——倾倒着两个相互依靠、直径约有数十米长的庞大球体。在新的视线中、它们甚至遮去了城市另一边的景色:仿若有巨人随手将自己的玩具遗弃在了此处。
于昏暗之中,将将可以分辨出它们的色泽:一颗橙黄、另一颗则满是深绿;从城市边沿滚下,却又没有解体的楼体们如同胡乱堆放的积木、与它们挤在一处——方块和球。
从新的角度,仅仅只能看清其中一颗的表面。
在球体表面最为显眼的位置,竖向印着“母”与“河”两个单字,巨大、斑驳,在某种摩擦中被刮去了原本锐利鲜明的笔画——这个意义不明的词汇:或许是这橙黄色球形机械的代号。至于与其相依靠的另一颗庞然球体似乎也拥有着类似的涂印:只是以新所处的方位,无法看见。
“母河”与“阴池”:胎海连锁在马尼拉上空运行的两颗人造星辰——现在却不知缘故地嵌在了城市的正中;被死寂和萧条所围绕。
是它们坠落所带起的冲击,摧毁了这座城市吗?新隐隐地感觉,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从体积与重量来看、这两颗“星辰”坠地时所造成的伤害,该远远比现在所看到的还要更加骇人。
新转过头:这次,变作马尼拉之外的万物隐藏于黏稠的黑中——他看不见城外的些许。
……
那么,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呢?双螺旋妙树的方向在……
“……!”
忽地,剧痛掠过新的身周——
他抚过脸颊与左手的外手背,却感到针刺似的尖锐疼痛——皮肤的表面像烫伤了般、隆起一圈浅浅鼓出的水泡;淡黄色的组织液在其中摇晃。
不仅如此:他那些在帽衫和关节护具遮掩下的身体部分、也忽地连绵冒起火烧般的痛感——从小腿、腰侧直到脖颈和廉价,一条长且相连的水泡由新的体内凸出。
像是有人拿着透明的烙铁,从新的身侧、隐蔽又快速地,竖直灼出了条由水泡连成的剖线。
只是他并没有感到外来的热意,衣物也仍旧完好无损。
……
新转过头:头顶的红雾愈发地浓重——在地面、在水泥与沥青破裂开的缝隙中,朱砂色的野草正从内里肉眼可见生长:细细地赤红线条如同从无中冒起,并在凸出表面后便停滞了蔓生。
……
……
第319章 十恶不赦(五)
……
……
新转过头:头顶的红雾愈发地浓重——在地面、在水泥与沥青破裂开的缝隙中,朱砂色的野草正从内里肉眼可见生长:细细的赤红线条如同从无中冒起,并在凸出表面后便停滞了蔓生。
……
相比他在城外所见,此时的野草愈发亮丽且浓重——比人的血液要更加鲜艳亮洁,仿若涂抹了荧光的漆层。他不知这赤草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如同天顶漂浮的红雾一般,来自于信息素与感官信号间的转换……
他伸出右手的指尖,轻柔却坚定地挑开手背上的水泡:澄清的亮黄体液由其中流出,顺着手腕滑下——
这疼痛与伤口,究竟是真实、亦或是对双螺旋妙树召唤的另一种感官表现呢?
新无法做出判断:真实和虚幻,已经不再重要。他知道的是——身体的疼痛与伤痕是一种指引,有如罗盘。
……
四周的异象,以及体表那生出的、有若灼痕的伤口——其中蕴藏的含义,对新来说已再明晰不过了:
“往这里走”。
那是双螺旋妙树在继续发出召唤,展示他前进的道路:与之同时响应的,还有腹中燃烧似的饥渴——好像体表绽出的水泡、其实是被这股饥饿烫烧出来似的。
他把营养液沿中线撕开,舔去、吮吸干净沾在袋壁上的每一滴汁液——这是新带在身上的最后一包营养液;而他并没有在城市的废墟中找到补给。
接着,按照双螺旋妙树呼唤的方向走去。
……
此时此刻,马尼拉已经过灵气风暴与数字海啸的洗礼——不像是有人生存的城市、变得更像是一片彻底的死域。
当然,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新完全无从知晓:可其中的诡异与恐怖,他也能感受到些许——
因为,他终于遭遇上了除自己之外的个体。
……
在踏入那漆黑的空泡,走进马尼拉的城市范围之内;新在抵达吕宋后,第一次看见了其他的“人”——
但等他稍稍靠近,才发觉那或许不该被称为“人”……只是有着与人类有些近似的外观。更像是个收集齐许许多多的废金属、堆到一处后熔铸出的雕像;满是杂质和鼓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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