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运动：或以直线冲刺、或如蝇虫似地围绕着他者飞舞、又或仅仅只是一圈又一圈地环绕着死城的上空。
往日，这些带着诡谲异常的立方体们，就如同“归墟”之内的云层；而每次迅捷而又不定形的移动，如同被风吹卷的云朵——不过，这里并没有日、月、与星的存在。
所以如若还将其称为“死”城，无疑是极不确切的。
……
只是……
当灵气风暴掀起，往常这些绚丽夺目的景象、便再也不复得见：死城顶端的云层，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与归墟的本质、以及灵气间，有着极为深切的联系和。
“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雪鬼立在原地，望着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死城之顶。
在灵气风暴吹卷过的现在：“归墟”高空中的一切、往日躁动的万千，都随着灵气的向外满溢而被一扫而空。就算如此，依旧看不见死城的顶端究竟蔓延到了何处——似乎无远弗届，超过视界的极限、直直穿到了大气层之外。
可是……从迈步踏入死城时的观感来看，它离地面最多也仅有数十乃至百米而已——所有类似于此类的疑难，最终都被归于与死城有关的众多问题中去了。
……
除此之外——死城之中，还有着无数人造工程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并非是旧时代的手笔，而是来自于后来者……大部分，是由胎海连锁的工程部门留下的。
“归墟”或许是最像是新世界产物的一座死城了：作为诸位大王临时的行宫居所、与召开董事会会议的场地——这座死城早就经过了胎海连锁上百年的改造。
虽然由于小心翼翼的行事方针，而远远无法触及到死城中的核心区域、也难以搅动灵气——但也多少让归墟带上了些许的“人味”：至少，再度有了些许人类生存其中的痕迹。
共有二十七座巨大无朋的宝座、按照星位排开；除去那堪比高楼般的大小外，每一尊宝座都截然不同——
事实上，将这些庞然的、千奇百怪的“容器”们称为“宝座”、只不过是延续了普通人类的习惯：它们中的每一尊，都是为了临时容纳大王本身的存在设计并制造而出的。
当大王的王位更迭——在整个胎海连锁占据马尼拉后的历史中，这种动摇整个吕宋的大事件也鲜少发生——便要由建筑部门出面，将宝座重新设计、改建，以符合新大王的需求：
不过绝大部分时候，二十七尊宝座也是坐不满的——在灵气风暴开始鼓卷之前，只有十九尊王座已有归属。
……
在平时，“归墟”中保持着七千人左右的常驻维护人员、负责养护胎海连锁董事们的会议室；而当董事会议开始前的数月，这个人数则将翻上十倍甚至有余。
至于这接近十万名胎海连锁员工——如若将他们身体上的家人也算入其中，则更是不计其数——现在的命运……
此时此刻，归墟却真真正正成为了一座“死城”。
当灵气刚刚从归墟内部随仪式涌起、冲出时：它们还没有沾染那么多奇异的因果。不仅仅是那些灵气倾巢而出，带去了这早已死亡的都市、那最后一点零星的生机……
更是因为，归墟此时已经满溢着死亡的气味：尤其是人类离世之前的、那控制不住的排泄味道——吕宋礼人们因其高速的新陈代谢，造成秽物的排泄量、也格外庞大。
数之不尽的尸体瘫倒在死城之中的各处，满满当当——其中既有“拖家带口”，做过迁居手术的“礼人”；也有因为高昂的酬金和丰厚的待遇，从吕宋之外的东南亚各地外聘而来的远方技师。
而每当恰逢重要的时日，大王们便会唤起各自旗下集团的运输部门、来到此处相会。
……
……
第298章 九曰悭贪（十三）
……
……
三十六山、七十二洞——胎海连锁的每一家子公司与下属企业在草创之初、最先设立的，都是专门服侍大王的科室。
吕宋大王们的行踪，鲜少是个秘密：他们每次出行，都需要大量工程机械方面的辅助；甚至需要提前数周乃至数月的时间进行立项、好对吕宋的城区和野外进行部分改造；才能满足他们出行时的苛刻需求。
毕竟就算是现在这个崭新的世界、再借助古老器物们的力量——和大王们崇高的地位与威望相比，他们的身躯也太过于庞大、臃肿……并且，无比地脆弱。
他们需要保护、需要精细的供养、需要专业的乃至量身定做的对待——而辅助和服侍大王们的科室，在胎海连锁中的权限甚至超过了绝大部分的部门。
可现在——停留在归墟中的，诸多胎海连锁的成员们……却是第一批直面到灵气风暴威力的活物。
不知该说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没有如此时此刻马尼拉般的异变，他们在第一时间便迎来了迅速、且快捷的死亡。
……
就算是在这空旷而又广大的死城里……
雪鬼也没有选择代步的高尔夫球车、或是其他短途的交通工具——层层叠叠的尸体堆在归墟向外的车道上，间或有已被烧毁的、困在车辆中的尸骸；他们使得车辆在归墟中变得寸步难行。
当死城之中的异相骤起，再专业的科员也无法抑制奔逃的欲望……数千名动作稍稍快些的幸运儿们——将近是总人数的十分之一——得以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尸体堆在出口前的近百米路程中。
雪鬼轻盈地在人体交相纠缠的空隙间纵跳、寻找着一个个落脚点：灵气风暴所带来的死亡，并不如何血腥——至少没有造成人类肉身中体液的外溢；使得地面依旧干燥、雪鬼也不会失去平衡而滑倒。
连番的、如兔子似地蹦越过后；雪鬼攀上了那由尸骸堆出的小山。
她不禁扬起双手、在尸堆的最顶端旋转起来。在死城中旁若无人地，尽情地舞蹈——雪鬼早就想这么做一次了。
特别是，每当她转过一圈又一圈时……
最特别的观众们，就会进入她的视线：
悄悄映进视野边沿里、因雪鬼的快速运动而变得模糊的观众——像蠕动的山丘一般，那大王们僵死在宝座之上的庞大尸体。
……
如今，在这近乎空无一人的归墟里——
同样随着自己的仆从们、一同从这人世间离去的，还有胎海连锁的众多大王：
亦或该说，这是十数个独立于世的社会和文明、齐齐崩散陨落的时刻？还有十数门独一无二的语言，从人类的历史之中消失？
雪鬼对这问题的答案，不抱有丝毫的好奇：她只是轻巧地舞动，伸展着遍布烧伤疤痕的肌肤、蹦跳着向死城的更深处前进。
……
就算此时，这唯一的见证者、对于吕宋变改的重要节点丝毫不感兴趣……
但无论如何，在“归墟”里，胎海连锁的董事会会议中——那些在吕宋和马尼拉中长存数百年的大王们，只剩下圆长且形状难明的尸骸了。
雪鬼从那直顶天穹的“宝座”旁经过：每越过一尊宝座，都要花上常人数分钟的脚程。
大王们的尸骸虽千奇百怪，但也能大致地做个总结：
粗壮、肥胖的身体外罩着塑形用的外骨骼、密密麻麻如网格般遍布山丘似的身体，以免肌肉和皮肤因恐怖的自重与偏离人体本身的构造而撕裂。远远望去，它们像是十数只僵死的超巨型毛毛虫、体表覆盖着绒绒的刚毛——
但若凑近了看，便能看出这些所谓刚毛、其实都是凸出体外的、已经失去原本功用的人类手脚。
外包着金属脚手架的蠕虫：这便是大王们的肉身给许多人的第一印象——当然，没多少人敢于把这种印象宣之于口。
在吕宋：大王的身体便象征着宏大、协调与自成一体的美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并没有说错。
作为吕宋和胎海连锁食物链中的顶端，大王们早已不需要参与进生产和建造之中——这也使得他们并不像其他还在前中期的妖魔那样，身体还承担着加工与流水线的任务。
现在——
这些不再蠕动的，高如大厦般的蠕虫们已经失去了一切生机：与这副令人作呕的景象十分相称。
……
“嘿！！”
雪鬼把双手拢在脸前，鼓足气、朝着这一片死寂发出洪亮的叫喊：但归墟并非真正的洞穴，也没有丝毫的回声……那些业已死去的人或物，更不会给她半点回答。
对于如此的静谧、雪鬼感到无比地……不适应。
只有雪鬼知道，它们以前有多么唠叨——就像每时每刻划过人类脑中的杂念一般，大王们在每个瞬间里、也有着万千种流水般无形的想法。
不同的是，它们会通过周身那无数张嘴、将这些思绪一一吐出；有如人类通过思想里的声音进行思考。而每位大王又都拥有着经过上百年演化、仅供“自己”使用的语言……
可想而知，曾经这里会有多么吵闹。作为掌教老祖的心腹弟子，雪鬼曾经总随侍在旁、旁听过不少大王那无止无休的嗡嗡长鸣；如果是稍微脆弱些的外来者、轻易便会被这些怪声逼疯。
胎海连锁每年就有大量支出，是用来治疗旗下员工-用内部些的话说，那便是“大王的连带伤害”——被大王们的福气波及时，造成的伤残与死亡。但就像大象翻身时压死的蚂蚁，这种伤害无从避免。
……
而事实上——胎海连锁的董事会，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真正的“会议”了。
每位大王，都鲜少与“它自己”之外的其他个体交流——大王本身，便蕴藏着一整个社会：吕宋每一个区域间的差异，要比外界认知中的还要更大些；这要归功于每位大王之间地区别。
在诸位大王中：
只有掌教老祖与众不同……
……
……
第299章 九曰悭贪（十四）
……
……
如若在平时，无人会仅用双脚、来漫步丈量归墟中央那空旷无边的广场——就算对于雪鬼这样的高层人员来说，也太过于无所事事了些。
但现在：雪鬼只想多花上些时间，来细细体会几乎要满溢出身体的喜悦。
雪鬼走得有些乏了，便望着这已成为巨大陵墓的广场：若是放在另一个更混乱些的年代，这些十数米甚至长达数十米的尸骸，会被认为是来自于神的遗留。但对于知道真相的人来说，这些并不值得付出恐惧与敬畏。
当然，雪鬼就是那些“知道”的人中的一个——她把手蛮狠地插进口中，探入食道外侧的储存袋、攥紧从不离身的“凯萨赛妈祖”像、复又松开；以此来平复自己过于起伏的心情。
等她稍稍变得平静，能把带着涎水、被上下牙磨破的手拿出来时；雪鬼没有像往日一样，默默诵念《天上圣母真经》、以向妈祖林默娘祈福……
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那暴烈凶厉的欢喜：
“蠕虫们死光了！哈哈哈哈！”
这些最为畸形的、丑陋的、亵渎的多肢异种们；终于死了个精光——
雪鬼难以将源自心底的欢欣，尽数吐出怀中：
自她诞生、略略长大且懂事……却得知自己终有一天，要被斩去大部分肢体，嫁接到家人乃至未来的伴侣身上之时——雪鬼就一直期盼着今日的到来。可当这未曾预料到的惊喜真的出现，却如一柄裹着棉被的巨锤似的、将她砸得晕眩。
……
“是什么好心人……做出了这样的好事？”
雪鬼抚过自己那搔痒无匹的皮肤，感受胜利带来的痛苦——它们遍布烧伤的疤痕、受损的毛孔和汗腺无法分泌汗液来带走热量；使得雪鬼每次心情摇曳激动时，都会迎来难忍的燥热和麻痒。
其实她心底早就有了个大概的猜想，但雪鬼依旧忽然开了口；声音因激动而干哑：
“所以这些——都是不列颠方术帝国做的了？”
雪鬼像是朝着无人的空处发问、让看不见的异物给自己答案——她当然不是能与死人对话的灵媒，现在的归墟也没有能够容许鬼魂存在的空间。
可她想要的回应，依旧响了起来：
“根据您共享出的‘胎海连锁’数据资料系统：对于‘旧时代人类社区遗址’的利用技术，‘不列颠方术帝国’的‘皇家方术实验室’掌握得最多。”
瓮声瓮气、如带有干扰的合成音似的回答，从雪鬼的腰侧传来：
她轻巧地将其抽出、拿到面前——
那像是个人的头颅：只不过并非常人般，是于圆球体相类似的大面体。而是如同体素、或者说是三维像素风格似的，更接近立方体的一个“方块”——
只是边沿的形状与尖角并没有那么锋利，依旧如人类器官似的带有弧度；甚至还有着绒绒的毛发。些许颜色鲜艳的、不知是神经还是血管的红色长须，由“方块”的下方延出、晃晃荡荡。
头颅的眼球与鼻端被剜去、替换成肉色的凸起软包，似乎是一组可供按下的按钮；皮肤被扯拉到极致而变得紧绷，在边缘上还有裁剪拼接后留下的缝合痕迹；而刚刚那回答雪鬼的声音，则是从空空洞洞、没有牙齿与舌头的口中吐出的——
已然面目全非，甚至已经偏离了人类应有的脸部构造、也没有任何模模糊糊的可供辨认的特点……
但只有雪鬼知道，自己手中正握着的：
是半天前还跟随在方白鹿身旁的高丽黑客——朴文质；他那经过手工改造后、成为了工具的头颅。
……
出于冥冥之中，那不可追溯起始的原因——胎海连锁与不列颠方术帝国、都有着对于“人类最小单位”这一主题的研究……在这种微妙且怪异的方向上不谋而合，或许可以说明两家相隔万里之遥的组织间的缘分。
雪鬼，以及她所供职的、由掌座老祖创立的“阿波山投龙洞”——正巧便是整个胎海连锁中，最精擅此类技术的下属企业。
作为行政经理的雪鬼，却并非担任管理方面的职责——事实上，她总是出些危险的外勤、甚至在战时还要承担深入敌后的情报搜集工作。
雪鬼一共经历过三次“繁衍战争”：这胎海连锁董事会的席位更迭之战，造就了雪鬼那优异的“战地尸解”技术。
结合了内五行重构、赶尸术、炼尸聚阴和五脏神等多种流派的原理总结和实操指南，并从那些聘用来的外地贵人进行学习——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掌座老祖的共同研发与悉心教导——雪鬼以数十年的时间，掌握了这门兼顾着精巧与效率的技能。
并且；每一次繁衍战争，都让雪鬼的技术得以与“阿波山投龙洞”的地位与规模一同、更上一个台阶：每逢有战事发生——除去战斗与工作本身的辅助需要外；对于雪鬼来说、便多出了无数可堪练手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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