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没有令人奔跑流窜的间隙、亦或是躲进掩体障碍物的余裕。虽然就算真的躲进马尼拉仅剩的残垣断壁中,也躲不过灵气的侵袭。
那些纯色的雾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它们犹如惨白又无定型的活物,穿梭追逐、将自身塞进每一个最为细小的孔洞和空隙——
直至充塞万物。
几乎是在灵气风暴盖过一切的那个瞬间里,大戏班那链接起绝大部分生灵的“戏本”失去了作用、彼此团聚起的巨大魂魄圆盘与链接分享的空间也随之分散:
马尼拉所剩下的活物,本就没有多少——而他们,大多都还在与“九子鬼母”的衍生物们进行着磨盘绞肉般的血战……
可当灵气风暴袭来,一切未完的战斗、都只能在它面前停下。就算是那些九子鬼母所产出的子嗣:螳螂与茧中物们;都在这一刻呆立当场。
众多原本立于戏台之上,参与着这出永无止境的傩戏的演员们——在刹那间被弹出戏台、重新回归了应有的清明和醒觉。
于是本只剩下金属击打、血肉撕裂,甚至有些“寂静”的马尼拉,终于再次变得喧闹:这份嘈杂,来自于那些幸存者们的惨叫和恐慌。
……
灵气本该是纯净的——就算是被不列颠方术帝国的仪轨引动,群聚而引起风暴:其中也不应该带有稍许的杂质。只应执行其在数百年前被研发至今,便承担起的职责:清扫与重塑;为下一阶段的改造做好准备。
但是……
在不列颠方术帝国先遣队构想中的——在瞬间便被扫清、化作无物的马尼拉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人能够预想到的现在。数字空间里那种种残骸和亡灵,反倒缠绕上了这片现实中的海啸:
被炸弹们炸得细碎、却又没有完全湮灭的复刻地球残片;那些被采集起来、沿着挖掘道场管道们一路注入进网络深处的现实讯息;被分解、被重构后的种种世界拷贝,其中采集出的与二十一世纪上半叶有关的信息;由微机道学研究会会长所带来的新马来西亚众多观想机的数据,用来以未来反推过去……
灵气之中,也掺杂进了无数异物:它们随着这裹卷的风暴,而降临到马尼拉每一个幸存者的头上。
同样变改,不复往日面貌的……还有灵气风暴本身。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炸弹爆炸后的影响,也可能是由于白石生那不再寂静的尸骸、甚至是这三者之间的互相挤压,而造就了灵气风暴的面目全非。
……
此时此刻的灵气——虽然带有“气”字,但却变得更像某种粘稠又浑浊的液体;它们涌进城市那巨大的凹坑,将整个马尼拉浸泡其中。
不再是纯然的,有如从色域上挑选出的最极端的纯白、而是蒙上了些许的浅灰——可若是放大去看、也看不清灵气表面一闪而过的种种符号和画面。
原本应当寂静无声,如泛起雾色般的灵气风暴中;也响起了呢喃、咆哮、脆响和啸叫——粗粗听去,其中既有着无穷无尽的人声,也有着种种由机械和自然物质所发出的敲击。除去这些,还有着许许多多人类无从分辨的超声波与次声波。
那些第一时间被灵气所覆盖的人群中——他们是分散在战场边沿,负责操作阴雷发生器的贵人应对处理科科员们;以及游击突进,四处驰援的万寿恒河“瑜伽师”们——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利嚎叫。
这种仿佛要把身心呕出的叫声,并非因为灵气风暴所带来的、那些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因为,随着灵气风暴一同到来的“未来”——
有人看见了将来,还未到来的以后:那些在数秒、数分、数时、数天乃至数月和数年后所发生的奇异景观——
这些收集了密闭系统中的一切,产生的对于未发生可能性的运算;随着信息海潮的汹涌而翻上现世的海岸,将马尼拉的生还者们全部吞噬进去。
……
……
第293章 九曰悭贪(八)
……
……
由于白石生尸骸中所外泄的气息,以及那林林总总被人收集而来、对于明日的计算和预测——
在这一刻中:有关于未来的一切,被重组成了一种“语言”。只是这种所谓的语言并非供人言说、交流,彼此沟通;只是用以确定“意义”、解释思维——超越了动物通讯系统中的符号,不再是一对一的关系;而是仅仅在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中、作为唯一的媒介与载体。
于是这“未来语”跨越过魂魄的内底,将他们只能关注于“现在”和“当下”的视角抬升、让被灵气所浸泡的人们得以爬升,像体育馆顶的转播摄像头般,俯瞰其下的一切。
若是加以时日——
此刻这些被灵气包裹在其中、开始学会这“未来语”的“人们”,将会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上拐出一个弯角、成为全新的族群。超出血系、人种、信仰、国籍乃至物种;包含了道国轴心的武装修士、胎海连锁的贵人应对处理科科员、万寿恒河的大瑜伽士、九子鬼母生出的诸多子嗣、大戏班的生旦和武生……
这些原本由于种种原因而殊死相搏,互相控制、互相诱骗、互相角斗的“人们”——
却将变作只依靠语言的传播进行繁衍——并非活在“当下”,而是只能看见“未来”的族群:甚至可能放弃片刻前才结下的血仇,而拥有比任何集团和国度之间更加紧密的关系;彼此携手共生。
如此的可能性,不禁令外界的观者们感到滑稽和荒诞,乃至于有一丝丝的感叹——
但也是因为灵气风暴的存在:这种可能性只可以停留于猜想、永远也无法成真。
再也没有时间,留给这些人消化、认清眼前那急速更变的一切;也来不及让他们与彼此间有些许交流:
因为灵气风暴那被种种外因歪曲,而变了形的对肉体的改造、即将就要开始。
……
或许是这片土地之上,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分不再明晰。数字空间的种种,由灵气风暴作为搭载的载体、而流泻到马尼拉中;制造出一片介于现世和信息之间的狭间地带。
不再需要神经管线与玄关一窍相连,来将三魂七魄上行以神游寰宇——灵气取代了原本信息交互的方式:就算是没有经历过手术、植入灵肉网关的人们——甚至是那些刚刚从九子鬼母体内生出、来到世间并没有多长的螳螂——都变得可以和网络进行直接链接。
而这交融还在进一步向前迈进:逐渐的,来自于数字空间中的讯息流由灵气风暴中满溢而出。甚至不需要灵/肉协议、玄关一窍乃至于种种软件和植入体的转化,这些原本无法由生物体直接浏览的信息、被自动更正成种种的感官讯号: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种种知觉混合在一种、相互混淆,成了“通感”般的体验——可这些来自于数字空间的底层信息、原本便并非为人类的感官所设计;因此大多也被大脑保护性地过滤:
就算品尝过隔绝现实的灵肉通讯协议、嗅着了诸佛涅槃前留下的愿力信道、抚摸完域外群魔的九十九万种孪生木马;人类依旧不得其解。
数字空间和现实、竟然在同一地点交叠——就算是生存时间最长的胎海连锁大王,对此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平日,这是一种足以颠覆先有市场的赐福;可于现在,和漫延在整个城市间的“未来视”交相叠加——却使得马尼拉的幸存者们如坠深渊。
……
“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甚至连螳螂的口中,也开始吐出人言——它们伸长那溢满腐蚀性液体的长舌,说出的话语里满是鼻音、也带有令人难以辨认的模糊:螳螂们那如蛇信似的分叉舌头,原本就并非为述说人类的语言而生。
螳螂们只不过是来自于九子鬼母——白棺中的方白鹿的一场迷梦:结合了他的思念、期许,以及心底埋藏的攻击性和对一切的愤怒与怨憎——本质上,是梦魇中产出的生物兵器。
但当面临这浸染了白石生尸体气息的灵气风暴,它们却也开始变得与昨日不同……占据大脑的,不再仅仅只有杀戮的渴求与依恋。
异种般身体上,那清秀的面孔再度回归了人化的疑惑:只不过在如今的场景中,仅仅会加深她们的痛苦。
她们睁大起那一双双带着暗绿、犹如深井之水的眼仁,打量着自己那两只沾满鲜血、体液与人身残骸的前爪——
只不过在她们的眼中,那利刃般的前爪已不再是角质与外壳、却变作了满是锈蚀的金属:甚至满布苔痕与污渍,连自己都变作一尊伫立在大地上不知多少年月的铁质塑像。
直到这金铁,也随着岁月和东南亚的潮湿空气而氧化蚀空——当螳螂们低头望去,只能在周身望见空无;犹如漂浮于地面的死魂灵。
没有失去肢体后,绵绵不绝的幻肢疼痛与瘙痒;甚至连前爪尖端的触觉也依旧保有:螳螂们能感到前爪刃尖刺入血肉的触感,却也体会到氧化作用逐渐将自身变作红褐色锈物的剥离——
正是这种混淆,逐渐将她们推入全新的疯狂。
所有的螳螂都浸泡在灵气里。在她们中,有的再次提出原先的疑惑:
“到底是什么?我看到的到底是……”
……
是未来——
那些可能会发生,却因为彼时的些许区别与阴差阳错、而不可能出现在这有且仅有的世界中的一切。
可就算如此——在这如恒河沙数般的、计算中的未来里;终究会有一条将会成真:因为无论人类如何伸出手掌去挽留,时间的河流都不会停止它的前进。
这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也是最大的幸运。
风暴和变化仍未停止。
有些人在这瞬间之中明了了些许之前的疑惑:为什么数月之前,在吕宋便流传着关于九子鬼母的怪谈传说——那曾是未来的幻象,是从过去看见现在的窥镜、从中透露出了某些天机。
……
……
第294章 九曰悭贪(九)
……
……
在数目众多,接近无穷的未来里;在马尼拉那变幻莫测的命运中、作为引子的“九子鬼母”——这“名不符实”的恐怖之物却注定会出现——
由微机道学研究会会长携带来的观想机,以及从其中被挖掘道场采集、运送到复刻地球中的数据逸散进了公用网络;让这尚且未发生的一切,在数月之前便开始口耳相传……
这也是就算白棺之中的方白鹿尚未到达吕宋——甚至还没有离开吉隆坡时……马尼拉中便有了关于他的夜谈的原因。
马尼拉茶余饭后的都市奇闻,却揭示了未到的命运——这便是如今这滑稽世道里,一个精巧的典例。
其余细节都被忘却,或是当做了迷梦;但九子鬼母和有关于它的一切:
在大地上绽放出的血肉之花,以及随它而来的,无情、无因又无由的可怖战争,构成了外泄信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使它得被看见;得以成为马尼拉中将逝亡者们眼里的最后一幕。
于死亡来临前——终于明白了真相那粘稠又滑腻的些许外壳。
……
在网络之外,随着数字海潮侵入现实后对于意识的冲卷——更加直观且恐怖的变化,则来自于灵气风暴。
这股埋藏在死城“归墟”之中,受不列颠方术帝国诸位方士唤醒出的、来自于旧世界的恐怖正将本就如鬼蜮似的马尼拉,带向下一个方向。
一个与原先所截然不同的方向。
如液体一般浸泡万物的风暴重新席卷、并且变得更加猛烈——它终于开始执行自己原本的职责、但却比应该做得还要更多……甚至,多得将要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不仅仅是清扫:灵气风暴开始对在场的所有人,进行转变——
它裹着马尼拉中的幸存者们、修改着他们的存在形式:原本是血肉的,便给予他们金铁所制的身躯;原本带有植入体和人造假肢的,就将这些非天生的异物彻底剥离变换、还原他们天然的原貌。
这与灵气原本设定好的线路与职责相差甚远——只是在如今这混乱的情境之中,连灵气风暴也开始了即兴创作般的疯狂:灵气风暴本身,也被赋予了带有人气的狂性。
……
于是,当灵气开始旋转之时……那些依旧还沉浸在未来视之中、而凝立当场的人们,都无法留意到身边刮起的漩涡——他们的神智业已与身体错位、也无从感知到肉身躯体的变化。
一点一滴地:
由九子鬼母那孤零零的头颅口中吐出,全身皆由纯粹生物质构成的螳螂们——灵气就像是无量个最为细小的食人蚁,从螳螂体表坚硬的角质层与皮肤开始,逐层剥离着它们的外壳:
可在既如腐蚀,又似啃咬的过程之后;螳螂们就像被涂抹了油彩一般:原本那带有肉色的微粉从它们身上褪去;重新镀上一层发亮的金属色泽——
有的螳螂本能似地挣扎,却躲不开那变为金属后、逐渐降低的关节活动度而像被点击慢放键的电影,缓缓停下活动;有的螳螂依旧沉溺在眼中望见的未来场景,在静立中陷入凝固的永恒。
转瞬之间——
这些能够将众多集团和组织中的精锐部队、拖入消耗战斗的梦境产物;便在灵气风暴的刮卷中、成了一片废墟上的“碑林”:它们伫立在原地,将残垣妆点得就像是以螳螂怪物为主题的游乐园展示区。
与螳螂们相反的,则是道果轴心的武装修士。余下的幸存者们中,武装修士拥有最高的义体化程度——
因此,他们得以重归天然。
……
茈鱼站在原地,犹如钉进地面的枯木。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仿若身处幻景:哪里还有什么浓得化不开、犹如液体的灰白雾气——天空中红日高悬,阳光和煦;已不是片刻前还在血战的深夜。
在茈鱼目光所及之处……地面已不再有那汇聚成湖泊的血流,残肢与碎落的尸骸也不复得见。暖阳照耀着马尼拉那还未修复的残垣断壁、以及排列在深坑中的一尊尊金属塑像,带着新生来临前的温热:很明显,此时的吕宋首都,并非之前的修罗杀场——
不同的还有茈鱼自己:全身上下那难以计数的插件与植入、没有一个传来回报……
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荡的酸软,与疼痛。
多少年以来,茈鱼终于又一次感受到血肉肢体带来的脆弱与酸疼——而这股冲击,与摆脱戏本控制后的自由一同到来;令他不知该喜还是悲。
自从在金边的先天院里,经过了层层选拔而最终入选“道敌歼灭特种班”:茈鱼就鲜少能想起自己全身依旧由血、肉和骨构成的岁月——那象征着脆弱,却也代表了纯粹。
可现在:往日那些血汗的付出与经历的苦痛,都变作了枉然的白费。
以往盘踞在他周身,链接于脊柱中段;犹如另一条肢体、以磁力控制的剑丸们——虽然在连番的大战里或被污染、或遭毁坏而损失了不少,但数量依旧过半——被灵气裹卷,原先那光滑如镜、由多重合金构成的丸身;此时却裹上了层新生皮肤般的淡粉色薄膜、遍布凸起的暗青色血管,如鲜活心脏似地不断搏动。
它们彼此以细小的韧带相连、像弹力绳牵住的弹球般,彼此弹动撞击;歪歪斜斜地挂在茈鱼的脊背。
只是以上种种,都无法映入茈鱼的视野里:
当他低下脖颈,打量周身的一切时——他却只能望见腐烂生蛆的血肉、与其下遍布斑驳裂痕的白骨,裹在武装修士那纤维制的长袍里。
“我为什么还活着?”
茈鱼抬起头,望着无法刺痛双眼的日光、一时间痴了。
……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承受灵气的改变后还能存活。
那些浑身被贲张的肌肉环绕、皮肤甚至都被鼓胀肌束撑裂,却依旧保持着野生动物般灵活的瑜伽师们——他们由孟买远赴千里而来,曾经亲手将湿婆、梵天与毗湿奴的头颅们穿刺在孟买世界一号大厦的尖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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