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但同样的——没有丝毫的疼痛和不适,甚至在头颅离开身体后都没有半点晕眩的迹象;更别说死亡了——
“果然是像个梦啊。”
无名氏的头颅嘴唇上下开合,但除去牙齿撞在一起的脆响外再无半点声音:似乎在与气管和声带分离后,他便无法像之前一样正常地说话了。
这么看来,龟息遵循着某种奇怪的逻辑、和现实似是而非——只是无名氏也没有从这梦中醒来。
“好了好了,你想看是吧?那你好好看看吧。”西河少女把枝蔓插进无名氏脑袋断去的截面、牢牢固定。
“先告诉你啊……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是怕你想得太多了!知道了吗?”
接着,她把枝蔓垂直举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延长,直抵天空——
……
无名氏的脑袋随着西河少女枝蔓的抬高而笔直升起:直到抬升到能俯瞰周围大地的高度。
果然——之前西河少女还是没有将画面完完整整地呈现给无名氏:或者说,漏过了其中最为关键的那一点。
在其他河道中漂浮着白点,孤孤零零、在血红里称得上显眼:之前无名氏虽然借着西河少女的视界、能够看见那都是一个个同样顺流而下的人类……
只不过眉眼之间看不真切。
但现在,无名氏自己由高处往下看来——却能够将他们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而他们的样貌,让无名氏感到既震惊、又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纵横交错的河道之间、其中的每一人……不,应该说是无名氏所能看到的每一人——
都有着相似的容貌,只是在细微处有所不同。
这些区别、大多来自于年龄:年幼时的圆润与光滑的肌肤、稀疏的毛发;青春期因荷尔蒙而从皮肤表面生出的痘和粉刺,剃得发青的寸头;青年时瘦削下来的脸庞,以及变得暗沉的外皮、头发却留得长了些。
除此之外——无名氏可以认定,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若不是同一个人,也是孪生的兄弟。
只是粗粗扫视下来——
这些朱红河流上的漂泊者们,虽有着孩童、少年和青年;却没有步入中年或是皮肤松垮、已进入生命末年的垂垂老者。
像是一个人生长过程之中的所有“切片”、只是在某个时间点上便戛然而止——这个时间点,大约在三十岁左右。
他们数量众多,如恒河沙数般、分散在无量条并不蜿蜒但却细长的朱砂色河流中;将粉灰色的大地画出无数条交错的红线……而这些有着相似容貌的男人和孩子们,则是红线中向下滑动的一颗白点。
最终,他们都要汇集到那正圆的、巨大无朋的血色瀑布里——砸进那无光的巨口。
只不过直到现在,似乎都还未有人真正地落入其中。
河水的颜色太过鲜艳、在发亮中带着些许浑浊:无名氏无法将水面当成镜子。而他,一点也没有关于自己外貌的记忆——
但现在,无名氏知道为什么西河少女隐瞒去了其他漂流者的外观、也知道了自己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因为无名氏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有着和他们相似又并非纯然相同的外貌……
可是:他们到底是谁?
“我又是谁呢?”
无名氏无声地开口问道。
……
数字空间中,海浪正在波卷。吕宋的网络不复往日的平静:由于过量挖掘道场的存在、以及它们对波段信道的占用;鲜有骇客愿意来到这里。
片刻前的,那由兽主、科满经理和“鸦”所引发的爆炸已经过去——
杂乱无章的,散碎零落的信息波纹从数字渊海的最底部震荡而出;但一切的震动与波纹、终于迎来短暂的止息。
和现实中马尼拉所发生的一切相比,数字空间里突然发生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就算是平时信息之洋中,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如此烈度的海啸……
……
……
第290章 九曰悭贪(五)
……
……
杂乱无章的,散碎零落的信息波纹从数字渊海的最底部震荡而出;但一切的震动与波纹、终于迎来短暂的止息。
和现实中马尼拉所发生的一切相比,数字空间里突然发生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就算是平时信息之洋中,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如此烈度的海啸……
导致现在还停留在数字空间里的留人、都以为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现象。毕竟,本因对异状最为敏感的挖掘道场们,都因为吕宋此时的战争而停止了使用。
此时还无知无觉、徘徊荡漾在数字空间里的,就包括爪哇集团的一只“虎”。
这是硕果仅存的、侥幸从“鸦”口中脱出的那只“虎”:总共有四只巨兽跟随着科满经理和秘书们来到千里之外的马尼拉,但转瞬间便只剩下它了。
与许多人所认知的不同——巨兽的思维虽然单一、又总是被其本源疾病带来的心灵缺陷所控制,但它们仍然拥有着极高的灵智:甚至比人类还要出众。
可是:“虎”没有一丝一毫兔死狐悲的哀伤——它的胸中,仅仅只有次级猎食者的警惕和饥饿。
此时此刻,“虎”还并不明了自己同伴已经死伤殆尽的事实——在它看来,连同类都能捕食的“鸦”与它的宿主科满经理;可能已经突破了它巨兽的瓶颈,而抵达全新境界……
这也代表了全新的危险。自己的宿主——一位随队秘书——已然死去;成为野巨兽的“虎”、随时可能面对爪哇集团回收部队的追踪和捕猎:被销毁、或与新的宿主融为一体,拥有另一个束缚和锁链——它只有这两个选择。
可是它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这或许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虎”失去管束、得以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猎场——甚至还是吕宋和马尼拉这样,充满了扭曲礼人和腐烂病症的肥沃土地。
所以就算危险如芒在背、它仍然只是怀着一丝希冀和欢愉,追寻着自己本能的欲求——
也就是:吃。
不过,当然要避开那位之前的同伴;也就是吞吃了另外两只“虎”的“鸦”。明明只是最为孱弱的强迫性障碍(OCD),为什么能轻易地捕食来自双相情感障碍的“虎”?
“虎”知道,鸦的力量必然来自于极大量的食物……如果自己也能像它吃得那般多、只会更加强大壮硕。
“找……吃。继续找……继续吃。”
“虎”发出无声的呢喃、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它要找到之前进食的地方:那里满是饱满的、腐烂的心灵和病症;是自己在苏门答腊和雅加达都不层有机会品尝到的。现在,曾经与它竞争的同伴都已烟消云散、化为1与0组成的尘土——“虎”必须继续进食,更多地进食……
这便是它存在的意义。
深处——向更深处……
“虎”顺流而下:可是与想象中不同,此时此刻马尼拉接入网络的礼人并不多。作为纯然的、没有下行实体和宿主的电子生物,它对现实所发生的变故和战斗近乎一无所知——大戏班的“戏本”将魂魄点对点地链接到一处、再组建新的临时私密网络;对数字空间的公共区域影响不大。
于是它只能继续下潜;去那些电子化心灵和魂魄的沉淀层、直到到达食物最多的地方……
……
……
“好多——好多好多……”
它吃去路上经过的迷惘游魂、神游者们排泄出的魂魄代谢物、精怪们仿制人类情感后患上的类人化剧痛、记忆制品那带有腐朽气味的凝固物……
像是免费的自助餐、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食物,在这处海域中飘荡。之前它背离宿主悄悄觅食之时,可没有见过如此丰盛的餐宴。
就这么一边吞吃,一边向下。
“好啊……好啊好啊。”
不知不觉……由于过度沉浸在进食的快乐与苦恼的品尝里,“虎”竟然在癫狂而没有明确方向的跳转中、再一次穿过巨兽们挖出的空洞,转回到了吕宋数字空间的最深处。
那些由于爆炸而逸散出的残渣:原本那无量根丝线——传输着讯息的挖掘协议——已经随着震荡而稀碎;之前“虎”吞吃到的那些各式各样的“餐点”、正是丝线爆裂后外溢出的内容物。
……
等它恍然惊觉、已处于这空洞的最中。
“这里……是这里。又回来了——鸦,鸦不在吧……?”
与“虎”逃离之前的所见相比,这里已大不一样。那片由信息所仿制出的地球已然消失、独独孑留着一团没有大小却又充塞万物的孔洞;
但“虎”并不在意这些。它只是一边如用了作弊码的吃豆人般、发狂似地把周遭的一切都吞进肚里,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搜索着“鸦”的踪迹、以便在第一时间逃跑……
只是这搜索和注意,改变了“虎”往后直至永恒间的命运。
……
“洞……洞。洞?”
它无意识地搅动着七个口器中的食物,就算将魂魄中的情绪全部嚼碎成逸散的信息碎屑也不曾停下。“虎”的心神不禁被那奇景所捕捉——并非本能的好奇也不是后天的训练,更像是与那冥冥之中的脉动相合。
“虎”发觉了。它的视线穿过空洞、抵达在那之后的事物——
如果要用方便理解的视觉化语言形容,那便是个:
旋涡。
深邃的、无光的……旋涡。
采集了许多世界拷贝、而复原出那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的地球早已不见;露出的是其后更深更远的内里。那是个超过感官尺度的漩涡,比山脉还要高远;信息的海水灌入其中、却不得回返。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来,将其称为黑洞也无可厚非。
虎畏缩了——
就算是过于亢奋的往日,它也不曾如此大胆;更不要说险些被“鸦”所捕食后的现在。
可是……
就算它不再被好奇心所驱使,被探求之物却会主动找上门来。
于是——“虎”在数据的深海之中,望见了那具从旋涡底处浮出的“尸体”。
……
说“望”,其实有些主观、也不够准确:虎并非真正去“看”了这具尸体。
它无法通过文字和语言来形容这“尸体”的外观——这并非因为巨兽不存在真正的视觉感官:“虎”可以轻易地将任何数字形式转换为可供肉人们进行理解的画面和视讯信息。
问题在于“尸体”的存在形式——
……
……
第291章 九曰悭贪(六)
……
……
有谁了解:“语言”,才是这个时代之中种种万物的主人呢?
它并非只是人与人之间,彼此交流那些无聊至极的饮食男女、生存之欲的工具;抑或是人类传承知识、以满足先天之炁里的繁衍本能;甚至并非人类利用语言编织出的一切的方式。
语言是数字空间的框架、内容物与容器——而数字空间和其中那盈满万物的信息海洋,和现实缠绕的程度、要比其他所有人类的造物还要深厚。
自燧人氏在石块上敲出火星,用枯草作为火承载的形式,从寰宇间获得力量后:人类终究制造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如岩壁上的石刻一般,这将比人类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
祂们将其称为网络。
……
自“虎”在数字海渊的深处,望见尸体开始:它的存在开始有了进化和改变——既是发生在瞬间,却又是渐进的。
最初,“虎”失去的是杂念、思绪和情感——它再也无法从自己搭载的词汇库中,找到足以形容这些的词语;也无从将此时胸中那股见到“尸体”后浓郁且繁杂至极的情绪、在思考层面构造出足以让自身理解的认知。
“虎”张大七张并列的口器,本能般地从躯壳间涌出一声咆哮:
“开始我不是你的都是我的眼睛?真正的眼睛和你是谁也是的。机会你的人的眼睛不知道你说——”
这句是“虎”原本就想吐出的话吗?它也并不知道:或许,本来是要表达望见尸体之后的惊讶吧。
只是现在,它魂魄中的思维与说出的言语一般变得稀碎、破烂;杂乱而无义;仅仅只剩随机的、自己也不明其意的词语堆砌。
如果将一门语言正常的、理所应当的发展趋势是“膨胀”——更多的新生词汇、俚语和词义的新解——那么“虎”所说的语言正在“坍缩”……在这短暂的片刻里,“虎”就变得像只掌握着一门业已死去的语言:
众多的词汇无法再代表具象的概念、语法和句式也已不再存在。
“之前说自己是一个人都是谁不知道,企图是我的一个我不是你的——终于通了就会有个人你的……”
虽然“虎”仍然近乎无意识地低吟:可是,变化不会因此而有些许停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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