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唔……是很厉害。”
……
在西河少女的划动下,两“人”的位置不再有改变——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在红河的两岸,那些或粉或赤、血肉似的植物和惨白的大地不住地颤动偏移,让无名氏难以借此分辨自己在河流上的位置。
于是变得同样难以分辨的,还有时间——头顶上的漫漫雾气没有丝毫变改、光线投射的方向一如往常。自然也没有闪耀的星辰,作为光阴流逝的参照物。
不知过去了多久……
忽然之间:天顶中降下了雨水。
一滴,接着又是一滴——然后是成百上千,直到覆盖万物。
身边的红河中,开始漫出圈圈的波纹、接着波纹之间却又互相撞击而被打散。而在天穹的薄雾之后,不知何时逐渐积起了团团的乌黑色雨云。
雨逐渐大了——在天顶与河面间,构造出一面珠帘似的连绵雨幕、伫立在天地之间:无论在何处,这都算得上是一场豪雨。
无名氏抹去脸上落到的水滴:这冰冷的潮意,与身下那温暖的河流截然不同、甚至将他激得打了个寒颤:
“下雨了?奇怪,怎么会下雨?”
西河少女挥舞着身侧那两只巨大的叶片、接起落下的雨点,又朝着周围泼开——却没有半点要帮无名氏挡去水滴的意思:
“这里是你的龟息诶……什么情况不都有可能发生?就算现在突然开始下青蛙和会说话的鞋子,我觉得也非常合理。不过吧,我觉得可能是你的潜意识在作怪:可能你现在思绪万千、满胸哀愁;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无名氏能感觉到雨滴逐渐从直直掉落、变成斜着拍向他的脸颊——雨幕也不再笔直的落下如万千线条,而是不住地左右偏移;空气中在酝酿着风暴:
“怎么感觉你嘴巴里的我,很多愁善感啊?好了好了,只是下个雨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的暴雨:也有可能之前便早已经历、只是随着河水一同遗忘。无名氏饶有兴致的并拢手掌,在手心中蓄起一汪雨水、接着前后摇动,让这一汪小池之中转起涡旋。
于是无名氏和西河少女如从在智利的阿塔卡玛沙漠中长大、从未见过降水的孩童,各自玩耍了起来。
……
沉默与和谐只稍稍持续了一会,西河少女又继续开启了新的话题。她把脑袋垂下、凑在专心致志把玩着雨水的无名氏的耳旁。西河少女根本没有丝毫的呼吸、因此也没有刺得无名氏的耳朵发痒:
“我有一种直觉:只要你掉进前面那个大得夸张的黑洞里头,你就会醒过来……”
“可是,你真的打算醒过来吗?离开这里?”
没有等待无名氏回答这个突兀问题的意思,西河少女接着说了下去。她的语速如此之快,甚至像是在唱饶舌歌曲: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外面可不像龟息里头这样、可以舒舒服服地泡温泉喔。可能你一出去,就要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战一场……杀得血流成河喔?我靠,现在这条河不就是红色的吗?是不是象征着你未来要犯下的杀孽啊?”
无名氏被这一番凑在他耳边、如催眠似的问话说得有些晕眩。可随即,又被冰冷潮湿的雨水冻得回过神来:
这株长着人脸又能变化的植物、只是看似是替自己着想——无名氏又想起之前自己醒来后那并未变更的位置、与西河少女为了能在水上划动而变化出的鸭脚蹼……很明显,她另有所图吧?
无名氏翻了个白眼——作为这天地之间、可能仅有的两个存在;他懒得跟西河少女搞些弯弯绕绕的心理战、而是直接开口质问:
“啊?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多了……还有,我说;你干嘛一直想阻止我结束龟息的样子?”
对于无名氏的指控,西河少女急得挥舞起了两边的叶片——它们左右交叉地甩动,滑稽异常:
“还说我想得多?明显你这个人更是多疑的很啊!我肯定不是想得太多、像是一种本能反应吧——喂!好好想想,哥们是你幻想出来的;也就是说,其实你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吧?”
无名氏揉了揉鼻子——按照西河少女的逻辑来看,她这句话未尝没有道理。但是……那真正的、现实中的自己真的如此迷恋这个梦境,乃至于千方百计地要阻止自己从中苏醒吗?
“……我不知道。”
无名氏想不出个答案,于是只好甩开手中的雨水、把两只手臂都泡进河流中。
呼!西河少女的行动,有着一种与她类似植物外表不符的灵敏。她猛地转到无名氏的另一边耳朵:
“可能……我是说可能啊?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龟息之外其实活得非常痛苦、非常压抑。什么事对你来说都是求不得,你也从来没有感觉到真正的快乐……可是现在、飘在这里让你很放松。所以你一点也不想走?”
……
……
第288章 九曰悭贪(三)
……
……
无名氏对这长在身上、如同会说话的肿瘤似的东西开始感到有些不耐烦——从她嘴里,似乎都吐不出什么好话,对眼下的境况也没有多少帮助:
“哎?不是,你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啊?额,虽然我没有记忆……但是吧,我觉得好像大部分人都过得不太快乐?毕竟我们又不是生活在什么极乐世界里。所以,我也没脆弱到想在梦里呆上一辈子吧。”
西河少女没有再挥舞起她拟态出的叶片来威胁无名氏,而是支在该是下巴的位置、摆出沉思的模样:
“话是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有一种预感。等你出去了,你就要面临更多更大的问题;而且你需要找到一个真切的解决方案。最好是能解决所有人痛苦烦恼的方案……如果你打算出去的话,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想。”
“不是吧,还有这么具体的预感吗?”
无名氏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拳头撑住脑袋——可是却空空荡荡、感应不到丝毫外界传来的讯息:
“你的预感还挺复杂,还这么明确?唬弄我的吧。我连明天要降温还是升温的预感都没有,最多预感雨不会停。”
西河少女猛然举起庞大的叶片、如同双手似地拢向天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能力越大,能力就越大’——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其实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完全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吧,我看你这个样子:心性太差,一点也不洒脱;还是好好想想未来该怎么走吧。”
无名氏终于发觉西河少女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在自说自话、根本没有在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作为一个漂流在这空荡的天地里、连些许记忆都没有的人——无名氏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多么庞大的能力:
“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不会你是有记忆的吧。怎么顺口溜这么多?”
……
在无名氏的问题问完——
西河少女少见地沉默了。等雨滴又打落了不知多少,她才重新开口:
“我要是有记忆的话就好了。”
接着,她抬起鸭脚蹼、愈发用劲地拍打着周围的水面——甚至让无名氏觉得她想要逆流而上,把两人驶向红河的上游。
……
西河少女突如其来的反常反应,让无名氏也感到疑惑:可或许是来自于先天的敏锐……令没有记忆的他,也能够在稍稍回想两人的对话后、迅速地察觉到西河少女低落的原因。
无名氏意识到——即使有往日一无所觉、他仍旧可以算是真正的自己的延续,就算从这梦境之中醒来,也有着在某种角度上“继续活着”的可能性:但眼前这位“西河少女”,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些许形象、是彻头彻尾的虚无。
等无名氏结束龟息醒来,她的存在自然也就不再有了:彻底湮灭进了空处。
“应该是这么个回事吧……”
无名氏对于梦中的自己依旧跟随着逻辑思考,感到有些好笑。
只是——他也不喜欢这种压抑的空气。西河少女作为此时唯一的“同伴”、再保持如此的沉默;那就连带着无名氏也变得低落起来。
在这龟息之中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所以再等上片刻,似乎也无妨。
“那再漂一会?”
无名氏挠了挠头、用手肘顶了顶身后的西河少女。
“喔?喔……可以可以,那咱们再多泡泡。”
无名氏仰起脑袋,任由天顶中无穷无尽的暴雨打在自己的脸上。
也是就在这时:些许的灵光再次贯穿了他的大脑。
……
在这瓢泼的雨幕里,他忽地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对了——你前面表演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变形……”无名氏抬起手,敲敲刺进他肩膀肉里的鸟爪;“那你是不是也能弄出来锐器?比如说像刀之类的?”
“你要干嘛?”藤蔓带有蛇一般的灵敏、探到无名氏的面前;“我先跟你说清楚——我没傻到变一把刀出来,然后借给你把我自己割掉啊?”
无名氏想要狠狠翻个白眼、却被落下的雨水打进了眼睛——于是他用劲把西河少女的脸孔往外一推:
“想的怎么这么多?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你看看,能不能把我的头切下来?”
……
“……哈?”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问题——西河少女蠕动着“身体”、环绕过无名氏一圈;似乎是在想查看他的脑袋前后有没有什么伤口:
“你癫掉了?”
无名氏抓过她的叶片、在脖颈周围比划:
“啧,你怎么搞不懂我的意思呢?你看——虽然你说什么我们在‘龟息’里,但是你自己也不知道龟息具体是怎么个意思……”
西河少女忽地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头——这是两人对话中,她鲜有的打断话题:
“我说了,大概就像做梦一样。”
无名氏一拍西河少女转到他身前的枝蔓、接着朝前一指,对准纵横交错的红河河道尽头:
“哎!你说的啊,跟梦境差不多是吧——但是你也说过,觉得我们如果掉到那个黑洞里面去,才会醒过来吧?”
西河少女旋动着脑袋,把面孔转去背后:
“喔……喔?到底什么意思!你别老是问我,我懂什么东西。”
无名氏扑腾着周围猩红的河水——就算天顶的暴雨并未停止、水位也没有丝毫要上升的迹象:
“哎,我们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无所知、也不能确定这龟息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是在做梦、又只有掉进瀑布才会醒的话……”
“我一直想试试只有个孤零零的头,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我以前听过一句电影台词:‘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很好听’。”
“而且如果这不是所谓的‘龟息’,只是个梦的话——那在梦里死掉,不就能醒过来了吗?”
说完,他环抱起双臂、微微低着头——做出一副正在沉思的模样。
西河少女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无名氏。忽地,她狠狠竖起眉头、一根枝芽如手臂似地直指朦胧的天空:
“妈的,你在唬我!你其实是觉得我之前骗你了是吧?!”
……
……
第289章 九曰悭贪(四)
……
……
在不久之前、无名氏还没打盹时:寄宿在他脊椎中的西河少女曾经延展身体、把带有视觉的触角垂直伸上天空;好观察远处的一切——她还将视域分享给了无名氏,好让他也能对一切尽收眼底。
无名氏还记得,那时映入眼内的景象:
蛛网似的河道勾连着四面八方,将柔软起伏的大地分隔出一个个细小的矩形方块。猩红的线条密布,每一条线上都是或缓或急的河水……共同点是,这些河水所去往的都是那同一个地方:如山脉般巨大、围绕成圆环的瀑布。
西河少女忽地举起两支叶片,左右交替、恶狠狠地拍打起无名氏的双颊:
“一等我把你这个蠢脑袋切下来,你就要我把你举到顶上、好看看周围到底怎么回事——是这样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没把真正的视觉传给你看?”
无名氏狼狈地躲闪着突然袭来的“巴掌”——西河少女的枝蔓长在他的脊椎、却又有着如蛇一般的灵活,让他就算举起双臂也难以抵挡。要不是这朱红的河水拥有着远超现实的密度和浮力,他怕是已经倒着栽进水中:
“好了好了,别闹!你就说你帮不帮吧——我说句实话,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我估计是你幻想出来的产物:也就是说,我非常了解你!”
……
话是这么说……
虽然西河少女表现得非常抗拒、也对无名氏暗示中的怀疑十分不满——但她还是把叶片抬到了无名氏的脸边。
现在无名氏才发现:她的叶片边缘如此地纤薄——当从侧面望去时,甚至看不清叶片的厚度。
“快点动手吧!”
无名氏抓住叶片、拉到脖子前——西河少女虽然满脸不耐与烦躁,但还是像操使木工锯子似地、将叶片左右挪动起来。
嘎嘎……咔。
无名氏没有听到想象中那快刀所带来的、血管冲出动脉如风一般的细声:事实上,西河少女变形出的锋利叶片实际要比看起来钝上许多、半磨半割地才将他的脑袋与身体分离。
没有飞射而出、如喷泉似的小股血流:明明从断开的横截面上能看清动脉血管、可其中的红色却像果冻似地胶在血管里,不曾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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