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187章

作者:半麻

  又是一声更清亮些的响声——

  兆吉子的十指并非从头顶掠过,而是穿过铆钉和铁皮、外罩的不知材质的头骨、插进了头颅之中。他还在用劲、前探;直到没进整个掌根,让双手和脑袋融为了一个整体。

  吱-嘎-吱……

  随着兆吉子的两只手掌忽地攥紧:

  啪!

  炼气士的头颅彻底炸开。数不清的杂物从他头顶的破口之中飞出,直冲天际。

  已经空空荡荡,原本用来保存部分脑组织的供养装置;被手掌拧得变形、辅助存储神魂的次级泥丸;一束束原本替代神经丛、蔓延到全身系统,但现在已经断裂成碎绳的神经管线;将神识体系分门别类进行存放的物理隔断……像是塞进了爆竹的百宝箱,它们胡乱地喷出了兆吉子的天灵盖。

  奇妙的是:明明没有在其中装设炸药、或是其他能引发爆炸的物质;可兆吉子并没有仅仅是在头顶冒起一束青烟、便陷入永远的宕机之中。

  黄五爷只能理解为,那是来源于兆吉子攥紧手掌时、被挤胀压缩在手中的空气——

  咚!

  随着沉重的撞击:兆吉子斜斜地向前跪倒,膝盖前端像打桩机的尖头似的凿进地面,把他固定在了一个滑稽的姿势。兆吉子那庞大的自重支撑着身体,令他就算死去也不会如常人般躺倒;可死亡来临之时、兆吉子却如仍然怀有人性般地跪倒在地。

  ……

  怎么回事?这位威势无穷,机能骇人至极的炼气士;怎么忽然就这么自戮在黄五爷眼前?

  二妮似乎也跟黄五爷一般、被面前的景象所摄取了魂魄;仍旧保持着一手握住身前刀柄、半跪着的动作——

  黄五爷仍旧沉浸在这骤然的转折之中,没有上前查看二妮的情况。

  它仍旧盯紧着已然倒下、死亡的兆吉子。

  黄五爷不知道这位与它和二妮一般,从新马来西亚来到吕宋的炼气士、死前究竟抱有如何的想法——或许在感叹好不容易得到的、却又骤然失去的自由吧。

  毕竟无论兆吉子走到何处,都只是趁手的、并且杀伤力惊人的工具和人偶罢了。他成为这服模样之前,究竟有着如何的抱负?又是怎样下定决心,冒着彻底走火入魔的风险,将自己改造成全义体炼气士的……

  ……

  ……

第282章 八曰不义(十五)

  ……

  ……

  毕竟无论兆吉子走到何处,都只是趁手的、并且杀伤力惊人的工具和人偶罢了。他成为这服模样之前,究竟有着如何的抱负?又是怎样下定决心,冒着彻底走火入魔的风险,将自己改造成全义体炼气士的……

  其中的因由,黄五爷再也无从得知。

  想到这里——就算大敌刚刚在它的面前死去,黄五爷也没有感到一丝欣悦:它有些感同身受、并因此而感觉到灌注进心底的浓浓忧郁。如何才能获得自由,不再将自己的性命操于其他人的手上?

  甚至眼前这正要结束的,也并非它自己的战争……香农佛庇佑,黄五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与二妮为何忽然间便遭到这无止无休、手段狠辣的追杀。

  或许是因为过度的惊吓与讶然,黄五爷到现在才越过兆吉子的肩膀、注意到依旧如“寄生”般挂在兆吉子脖颈上的磋摩士——

  她没有与自己一样的惊讶、也没有失去同伴时的悲伤或恐惧: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她那三张怪异奇诡面孔所组成的覆首,并不能很好地传达心中的情感。

  ……

  可就在紧接着兆吉子失去性命的下个瞬间、变化也在磋摩士的身上发生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像兆吉子那般、拥有繁复植入体的缘故……磋摩士的异变也不如他那般迅速且惊悚。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黄五爷仿佛看见磋摩士那由三张面孔拼合在一处的覆首,稍稍地、悄悄地扭动了些许:

  但它无从、也无需去验证——伴随着连续的脆响声,磋摩士的覆首忽地迸开。

  哒、哒、哒……组合成磋摩士头盔的三张面具,悄然地以左中右的顺序彼此分离、如被撕碎的花朵似地解开,分作三瓣;接着在无声无息中、轻盈地飘落在地面。

  于是,黄五爷第一次看见了磋摩士的脸:那是“一张”遍布伤痕与囊肿的面孔——

  可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些扭曲在一处的鼓起和瘢痕组织:竟然都是或萎缩、或是坏死、或是已经与坑洼皮肤融为一体的面部器官。

  眼窝没有眼球、成了略微凹陷的坑洞,像是扣去巨大青春痘后留下的疤痕;鼻子不再耸立、而只是稍稍地向外凸起,在下方带有两个细小的空洞,却不再有空气在其中来回;嘴唇早已不再饱满,只有一层如水泡似地薄皮、上下叠合在一起,却盖不住失去牙齿后的赤裸牙床,和没有舌头的口腔。

  如此的外观,重复了三次:至少有三幅五官、由左到右,分成三道狭窄的竖痕;紧紧地糅合在了一起,挤在一张并不算如何宽大、甚至可以说是下巴有些尖削的脸上。

  因为过度的毁坏,黄五爷甚至难以分辨磋摩士的性别与年龄。

  与烧伤病人愈合后的面部有些相似,可又不尽相同;在这面孔中,带有少许人为的恶意和……设计感。黄五爷甚至觉得,她的脸是被其他人有意“制作”成了这副恶怖的模样。

  她皱巴巴的面孔颤动着——

  忽地,磋摩士张开了面部下方那三张黑洞洞的嘴巴:

  “嗬,嗬嗬。哈……啊啊……”

  与之前还戴着覆首时、那温柔细软的声音不同;脱去了覆首的磋摩士,有着粗哑且响亮的嗓子。就算是在吐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却依旧带着如动物炸毛威慑时的恐怖感。

  所有面部器官都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功效以及美感——与其说在面具后的是被遮挡去的人脸,倒不如说:仅仅只不过是“覆首中的内容物”而已。

  似乎还在被刚刚兆吉子死亡时的伤感所笼罩,黄五爷望着那张悲惨又畸形的面孔、心绪也变得有些复杂。

  磋摩士为什么会变作这样的脸孔?她有什么故事?又奉了谁的命令来追杀黄五爷和二妮……

  就算是在这诡异至极的情境面前,黄五爷依旧生出了一丝好奇——

  但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在现在这个距离、也没有激烈的运动和战斗——黄五爷能够发觉磋摩士身体中正逐渐离开的生命力。

  啪。

  磋摩士再也环不住兆吉子的脖颈、顺着他僵直的尸体滑落;仅有着上半部分躯干和双手的身体,砸落进下方的混凝土碎块、激起一窝尘土。

  在她脸上那许许多多的孔窍中——无论是空荡的眼窝、塌陷的鼻孔亦或是三张蠕动的口部——漫出黑红相间的血流,在脸庞淹出一汪小小的血池。

  “咕,咕咕……”

  磋摩士似乎有些不甘,艰难且迟缓地朝着天穹中伸直了双手、仿佛想要去抓取些什么;可最终只化作四肢的绷直与躯干的抽搐。而这样的细微颤动,最终幅度也越来越小——直到于无。磋摩士的双手终究瘫软下来,一上一下地堆在胸前。

  她似乎就这么死了。

  黄五爷警惕地望着磋摩士、保持着距离:她不像是兆吉子那样“损坏”的如此彻底,似乎还有着随时爆起的可能性。

  同时,些许的不安也从黄五爷的身体中涌起——二妮怎么还是一动不动地半跪在原地?就算是再因为敌人的骤然死亡而惊讶,也应该恢复过来了才对……从这个角度,黄五爷只看得到二妮的背影——

  ……

  咔嚓。

  石块的摩擦声:

  磋摩士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砂石混合着血液,黏在她与地面接触的那边脸颊上、让人看着会因密集恐惧症而感到有些恶心。

  “果然没死透!”

  黄五爷猛地绷紧身子,再次进入到战斗状态当中;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但磋摩士没有爆起伤人;而是转动着头颅、望向四周;忽然开口——

  声音清晰、安定,带着些许的疑惑;同时中气十足,与之前虚弱濒死的喘息截然不同……

  ……

  “海……海底;在海底……”

  磋摩士的喃喃共有三重,同时由她的三张口中吐出;由于同步率超高、没有些许间隔的“异口同声”,倒像是只念出了一声。这是覆首从她面孔上脱离后,第一次说出并非呻吟或喘息的话语。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但她的声音依旧令黄五爷清晰可闻。磋摩士缓缓转动着头颅,似乎因为疑惑而在四处打量着;可不知含义、意味不明的念白还在继续:

  “海底……海底的尸体……海底有尸体。”

  她的头部定住了,盯着遥遥虚空中的某一点——

  “尸体要浮上来了……”

  ……

  ……

第283章 八曰不义(十六)

  ……

  ……

  海底——和海底的尸首。

  黄五爷并不知道在二妮脑中炸弹绽放的那一刻,远在马尼拉城市正中、与他们从未谋面的大戏班“生旦”小月霜口中,也吐出了类似的话语。

  当然,就算它了解到了、也无法从这无头无脑的细碎片段中,明白其中所蕴藏的含义——这似乎只是狂人将要死去之前,所迎来的些许呓语。

  或许只是磋摩士死前的幻觉?毕竟与黄五爷这般设计完善的精怪不同,人类总存在着或这或那的诸般毛病;看她那奇形怪状的样子、现在又犯了癔症,看见不存在人世的微妙景象也并不为奇。

  黄五爷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

  可是随着这句话进入黄五爷的耳底,它却在刹那之间感受到如坠冰窖之中、透满全身的……骇怖。

  “海底?哪里的海,什么海底?什么尸体?!你不是快死了吗,还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它张开犬牙丛生的血盆大口,想要高声地呵斥、质问磋摩士,但从喉头挤出的却只有细细地、与吠叫和呜咽难以分清的小声低语。

  黄五爷求助似的,将视线投向二妮:但所得到的回应、却只有那僵直不动的背影。无论是对于兆吉子的死亡,还是磋摩士回光返照般的梦呓,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从刚刚到现在,二妮像是一张被图像处理软件黏贴到现实图层中的照片,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凝立在当场:

  一动也不动。

  ……

  身为电子生命的精怪,真的拥有“直觉”这种东西吗?

  黄五爷不知道——但在此时此刻,它觉得自己应该拥有着与之类似原理的运算进程:当一切与现实之间出现了微妙却又诡异离奇的不同,说明正有着自己没有发现的危险将要发生。

  如果说兆吉子的死状还处于黄五爷的理解范围之内……但二妮与磋摩士身上的问题,却不是黄五爷能够明白得了的了。

  明明出现异状的是二妮和磋摩士、而她们两个不知为何也都忽略了身边的黄五爷,也没有任何直接的威胁出现;但黄五爷却有着一种被看不见的无形巨手捏住后颈、凭空抽离出了现实般的感觉。

  而现在,它……黄五爷只想着逃离眼前这既如幻梦,又如疯人院般的场景。

  黄五爷没有去管依旧坐倒在地的二妮,也不曾凑上前去将两具炼气士的尸体、和濒死的身体彻底摧毁。

  没时间去分析眼下的境况,几乎是下意识地——它迅猛地转身,飞速地挥动着仅剩的延展肢体们:开始了奔逃。

  驱使它的是恐惧:如海潮般涌来,将黄五爷整个淹没的恐惧;在这瞬间之中,它有了一种、仿若自己身体本就是由恐惧作为材料所制成的错觉。

  但这并不重要——黄五爷需要逃离这里!

  ……

  在倾塌水泥块组成的、如梅花桩般的凸起道路上全速冲刺;攀上虽然塌陷、但仍旧高耸的水塔,团起十二根辅助肢接着又猛地弹开,跃出数十米的距离;倒转过身体重心,攀附在斜成锐角的翻起地面上、如蜘蛛似地奔行。

  黄五爷感觉自己化作了一道影子,又像液体般流泻在马尼拉的废墟上;飞速漫过每一个角落。

  无数次——无数次黄五爷觉得自己已经跑出了足够遥远、又或是找到了安全的可栖息之地,想要停下来小憩;可是如本能般的恐惧像针刺在后背,告诉它自己离脱出致命的威胁还远得很。

  于是,黄五爷还在奔跑。

  它从未将机体的效率激发到这种地步——就像它从未像如今一般,感受到死亡的距离:就好像正贴在黄五爷的后颈上、朝着它吹气一样。

  可是黄五爷明明连到底是什么追杀在它的身后,也并不明了。

  “阎王爷、死神、佛祖、黑白无常——不管是什么,都请不要带走我!”

  也是在这小小的片刻中,黄五爷竟然有了余裕、可以思考自己为何对死亡如此恐惧……

  和寻常的精怪不同:黄五爷的魂魄早就在下行之时,便与这具身体绑定在了一起——作为它前任主人的苍阳子,从未想过有一天把它放归回数字空间的海洋里。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它更像是真正的动物……只不过身体并非纯然的血肉,而是精密的机械与特种材料;能够比最快速的生物、还要更加迅猛地奔跑。

  而在那之后,它被名为方白鹿的男人所捕获,成为了他的工具。

  但方白鹿也是同样——他并未对黄五爷抱过多少感情;既不把它当做真正的宠物、却也从不对黄五爷付出如同伴般的尊重……

  更不要说方白鹿的那些身边人了。甚至与黄五爷说过话的,都寥寥无几;现在算起来与它交情最深的,反倒是二妮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黄五爷从数字的暖流中下行,到达人世间的体验的话;那便是……

  游离。

  黄五爷感到了它与这人世之间的距离;它并未被接纳,因此也无法做到厌弃。毕竟归根结底,它一直不过是个局外的看客,始终未曾真正参与其中。

  哪怕是在刚刚的激战之中,黄五爷也不曾感觉到些许的实感。是二妮加上黄五爷,对抗两位炼气士的角逐吗?不,实际上只不过是二妮的独舞、她一个人的战斗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