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寨子里别的愚人不懂,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胎海里又有大王做出了新方剂,能让小孩长得比屋门起锈的速度还快!”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每说上一句,就多一些生命的活力闪在脸颊的赤红上。
似乎雄心壮志随着血液一起回归,通通涌到他那皱纹折叠得有如阴囊的脸:
“咱们不往外走,咱们往里冲!往胎海连锁的总部走!!”
“现在闹了这么大动静,胎海里的大王们肯定都忙得团团转!”
“去胎海,去总部的羊水海洋!!只要走进无垢羊水,取完你这几个婆娘的阴元、生几十个娃子;全搬到咱们身上!”
“一夜,只要今晚一夜!咱们也能当大王啦,就回桑谷里瓜托当!!”
老头儿状若疯魔、又哭又笑,狠命甩动着双手;跳舞般、如扭动的蛆虫般抖动。眼泪鼻涕和口水像一阵微型雨、撒得身下的其他人到处都是。
“站住呀,儿子!我的儿子,站住呀!!”
平岁立住了。他停下脚步,不再试图往前逃亡一步。
“老贱种,你发什么疯!!胎海连锁是咱们能进去的吗?!那是无垢羊水啊!!走进门里咱们就要死!!”
这几乎要呕出灵魂的声音,来自位于平岁下半身的三姨太。她胡乱地扭动着没有颈部肌肉的、孤零零的脑袋,放声尖叫:
“生你妈了个臭逼!老不死的,你看这一尸能带上几条命!你赶往胎海连锁迈一步!!我要活!我要活,我——”
扑哧。
闷闷的,像是锐器凿进西瓜里的、湿漉漉的脆响。
平岁用他那纤弱的双臂,紧握着之前从街边捡来的、那根生满铁锈的长杆;此时那不知是锈烂还是折断的锐角,已经没入三姨太的后脑顶。
三姨太本就移居到平岁鼠蹊部外侧的位置——为了减少承重,手术甚至打薄了她的头盖骨。如今,这么根发钝的铁棒加上小小的力气,便能穿进脑袋里:
“说啊?继续说啊?还有哪个娘们要说话?”
平岁从喉咙口里挤出狼般的低叫、寻找着自己身上还能看到的其他妻妾们。三姨太本就没有和他共用一套神经系统,平岁半点也不觉得疼痛——
只是这大脑瓜子的尸骸已成他们一家躯壳上的肿瘤;不好好割去补上的话、说不定要发上一场致命的瘟!
但,平岁已有了希望——只要摸进胎海连锁的总部,摸进他们那永不干涸的羊水海洋……
平岁一家,都将获得重生……乃至,登天。
手刃一个最宠爱的姨太太算什么?全都杀了又算什么?很快,新的家族将在旧人的尸骨之上诞生!
这是人类的运命,他则是人类滔滔史海中的一个典例。
伴着沙沙的异响,平岁拔出长长的铁签、递到身后,口中不知何时已改过了称呼:
“爹,还有谁废话,你直接动手。”
“好,好!”
“咱们父子俩今儿就去闯一闯!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老头儿大笑起来——该是“哈哈”的音、却成了含混的“嗬嗬”——把铁签高高举起、上下挥动,好像那是皇帝的权杖。
“贵人又怎么样?!我们会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我们,才是真正的贵人呀!”
……
“我做了一个梦。”
二妮黑色的发根已经爬出头皮、把原本的宝蓝顶去更前方;让整根辫子成了半是纯黑、半是蓝。
她把卡在夹克与背心间的长辫整了整——发尾挠得暴露在外的小腹痒得发慌。
顺手把炸出皮绳外的杂毛塞好,一根纸烟从“玉笋尖”的中指夹层里弹出;纸裹的烟卷在滑轮多关节的指间翻滚飞旋,最后划出高高的弧线、被她叼到嘴里:
“业火烧光了这个国家,大地被血浸透。先是这座城,然后蔓延到整个国度。水泥变成黑色,比红还要红得多。”
她咬着滤嘴,含混不清地朝面前诉说着梦境——
两把狭长的环首刀平行插进地面、像是立起的某种图腾;趴在中间的黄狗有气无力地哼上一声,权当回应。
她轻弹指尖,一簇火苗幽幽从指甲盖下燃起、把纸烟点着。二妮如将要溺毙的水鬼般吸气,烟头随之烧去三分之一:
“喏,梦里头,我就在业火的最中间。但是它烧不痛我,还有点爽,身上麻麻的。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变态?”
黄狗蜷起身,舔舔悬垂的卵蛋;接着抬起后腿、狠命揉搓结了团的颈毛。惫懒的回应从一开一合的狗嘴里冒出:
“妹子,你那不是做梦。黄五爷也看到了异象;黄五爷觉得,是逸散信息流转化成的多重视信号。这马尼拉就不对劲,没见过这么多废数据到处飞的。”
“你也梦到被火烧了?”
“那倒不是。黄五爷看到自己成了大妖,抢了个小女黑客当老婆。很色的,是个眼镜娘——不过能根据意识个体进行差异化的体验生成、还不是嵌入式地分发感官幻觉,这手段高超得很。黄五爷觉得这城里有个幻术大师。”
“赛林木,我想男人了。啧。”二妮似乎只听到了前半段。她把下巴往前咧,好将烟雾像幕布似地朝上方喷出;“可是他现在变成机器人,没以前可爱了。”
黄五爷仰起毛绒绒的长吻,用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鼻孔:
“黄五爷还以为你是尼姑。”
“空坎仔,你娘我是你破撇猪哥尼姑!”二妮瞪大她那滚圆的双眸,白烟从鼻孔里狠狠撞了出来、箭也似地扎向黄五爷;“释迦摩尼睡过无量个马子,寂灭香农佛生了四个小孩。你娘想男人,说明你娘的佛法修为又精深了。”
黄五爷如人般叹了口气、唇边的毛发一动不动——它没有呼吸系统,但叹出的气比三年没收成的垃圾佬还要颓丧——蹲直了身子:
“行吧……可是你男人叫黄五爷和你来干活,你就在这里睡觉、发呆。是不是不大好?”
“靠腰,方白痴说得简单,让我们找人,我们哪里找得到嘛!那个五条腿的八婆扛着棺材就跑,我用他心通都找不到,鬼知道跑哪了。”
黄五爷忽地仰面朝天,把皮毛脱落、能看见钢铁轮廓的肚皮敞着:
“那……黄五爷也没办法呀。黄五爷身不由己,只能跟着你们这帮肉袋子跑来跑去……还要漂洋过海……黄五爷也想过自己的生活的——”
“你这条粉肠狗!”二妮反手从地上拔出环首刀,雪白的利刃随着通电滚过蛇一般的蓝火;“你在吉隆坡大荒原上差点把你娘劈死,你娘还没跟你算这笔账!给你娘好好干活!”
黄狗猛地弹起身、由仰躺变成人立而起——弯成奇异几何形状的尾巴夹进大腿中间,背后的皮下滚动不休、蜘蛛似的辅助肢随时就要破体而出:
“不是吧,都多早以前了……还跟黄五爷算这笔冤枉帐……黄五爷都被你们两个狗男女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嗯?”听到狗男女三个字,二妮的眉头反而一挑。她把握着刀柄的手凑到唇边、挠了挠;“唔,你这毛嘴里倒是话糙理不糙。”
见二妮忽又没了动手的意思,黄五爷又把两根前肢落了地。他如真的犬类般歪坐着、半缓和半讨好地开口:
“咱们还是别到处乱跑。黄五爷的……前主人就在马尼拉,它的神通可就吓人咯:身外化身,阴神出体,周游八荒!那个高丽仔比不上人家一根鼻毛,要是撞上、估计大脑都得给煮熟了。”
听到这,二妮不由地一愣。她下意识地抓动分野清晰的腹部线条:
“那方白痴岂不是要有危险?”
“额……也不会吧。方白痴上次碰到黄五爷的前主人,说黄五爷的前主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恨不得——”黄五爷又把头缩到两条后腿中间,把长舌摆出猥亵的姿势;“你懂吧。”
呸!
二妮歪过头,把烟头吐到脚下、踩灭。呼的一声,两柄环首刀绽出闪亮的正圆,停在黄五爷圆嘟嘟的鼻尖:
“狗东西!方白痴是你能叫的?叫老板!还有,以后叫我老板娘,听到没——”
……
……
吼到一半,她忽地闭上了嘴:与其同时发生的,还有黄五爷猛然绷直的脊背、竖起的毛发。
打断二妮的,是佛兵所特有的、对高流量数据交互的敏感性;而黄五爷作为下行的精怪,魂魄本就有一半同步于数字空间中——
就像是写实风景油画中央盖上的粉笔涂鸦,充塞天地的扰流由马尼拉中心而起,在那儿画出杂乱又凌厉的线条。
第225章 四曰无道(三)
这股乱流愈发澎湃了,直到……
任何与数字空间有所勾连的人儿,都能感到那如同重物过载、压得整张蛛网形变的恐怖“质量”。
“那是什么破玩意?!”
二妮张目结舌。紧接着虚拟世界中的震颤,视觉里的异景也接踵而至——
硕大无朋的,如数辆卡车拼凑在一起的“胶囊”正从马尼拉的地步缓缓爬升,直达半空!
这体积放在城市尺度下,并不算如何巨大。可配合着数字空间中传来的、玄之又玄的拖坠感,却堪称充塞天地。
它分为蓝红二色,却朝外绽着比纯黑更要深些的"玄色"。
黄五爷嗖得一声蹿到二妮脚边,四只爪子紧紧包住她的大腿。精怪已被无形中喷涌着的巨量数据惊吓得屁滚尿流:
“黄五爷不知道,黄五爷不知道!走吧,我们先走吧!咱们手里没有够格的骇客,不打神通战,不打神通战——”
……
正当这一人一犬惊骇莫名之时……
“二妮?还有……黄五爷对吗?不好意思,如果叫错名字了,我很抱歉。”
幽幽的呼唤由他们身后的无处而来。
单薄的声线,有些发尖。但是在这声音之外,还有一刻不停的低声絮语、只是并非对着二妮与黄五爷;倒像是充当背景音的基底。
“……你谁啊?”
二妮转来身、歪过头,腕部的接悄然探出管线,连上了刀柄。寸寸淡金爬上环首刀的刀背、一路攀上刀尖。
他门正站在城市的边沿——马尼拉就像是颗四周向上微微蜷曲、中间高高拱起的超大荷包蛋。而二妮与黄五爷,正站在这煎得焦黄的边沿、目击着城中发生的一切;身前是一路蔓延的铁皮窝棚群,身后是市外的郊野。
黯色的人影逐渐走出人造月亮投下的黑块,将面目暴露在一人一狗之前。
磨砂的铁皮用铆钉固定在他的头部,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头发细细编成一条条小辫,最后盘到一处扎成了道髻;道人的四肢皆是闪着幽蓝的深黑金属,映衬着身穿的淡青长袍。
如果方白鹿或是安本诺拉在这,会认得出眼前这位曾交过手的炼气士:
曾经,他的头顶盘旋着由全息光线拼合而成的《道德经》字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现在,却是一行不明其意的奇诡文语。这行字像是广告牌里滚动播放的宣传词一般,不住流动着: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遵遵遵遵遵遵遵遵遵遵命命命命命命命命命——”
名为“兆吉子”的炼气士曾为偃师俱乐部所用,在吉隆坡厮杀:如今,却回到了他的故乡马尼拉。
而在炼气士的上背处,多出了一个身影、脑袋从他的头侧探出。
它戴着面具、不,是头盔;由三张面孔所拼成的覆首:一张人面位于常人的左脸颊处,额头是端正且硕大、由上往下黑底白字的“人格”二字、下方是字体小些的阳刻“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在另一边,则是白底黑字的“地格”,同样如书的副标题般附有一行小字;“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正上方,头盔的发顶之处、是最后一张脸孔。一白一黑的“天格”:“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这三张面孔,却又各不相同:“天格”威严沧桑,粗重的浓眉不怒自威、双眸紧闭,是个由中年迈向老年的男子;“人格”则圆润柔和、眼睛微微眯起,虽然已起了深深的法令纹与鱼尾纹,却风华犹在。慈祥的母性于她的眉眼间透出。
开口招呼二妮与黄五爷的,却是“地格”: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嘴角调皮地翘起、鼻小眉长。只是她——两眼虽有眼皮、却没有眼珠;清丽的脸上是两个长且细的黑洞;看起来分外骇人。
它们全都没有额发——三张脸的连接之处、是看不出材质的空白,练成一个正圆。
“三才?”
黄五爷缩在二妮的腿后,瑟瑟抖动——只是身为随侍道门的精怪,它对刻纹文字所展现出的元素并不陌生。
那“三才”——由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来看,应该是个女冠——趴伏于兆吉子身后,纤细的双腕紧紧环住他的颈子:靠左些的那张面孔“人格”,正对着炼气士的右耳部、一张一合——时刻不停的呢喃,正是从那口中吐出。
如梦中的细语,绵绵无绝。而无论如何倾听,都分辨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女冠的身材异样地短小:仔细看去才能发现,这是由于她只有上半身的缘故。腰部以下便是空空荡荡,甚至没有臀部:在兆吉子的身后,倒像是家长背着年纪尚幼的女儿。
滴!滴!滴!
在急促且连贯的蜂鸣后,震耳欲聋的高喝从女冠的头顶传来——那里是“天格”的位置: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环地轨道卫星、近地轨道卫星、同步轨道卫星定位捕获完毕。星下点、俯仰角、升交点已确定——天有五贼,见之者昌:星相无碍!往世之集团、昨日之企业——今夜,旧公司无法覆盖马尼拉。”
青春靓丽的面目“地格”轻轻开口、柔声回应着天灵盖顶的那张脸孔:
“谢谢您,师尊。”
接着,更加柔软纤细的语气、带着坚硬如铁的内容从她口中吐出:
“对不起,两位。”
泪水从那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反射着半空中的蓝红光色、滴落在兆吉子的肩上。那竟然真是含有盐的液体,而非全息光线的成像:
“我道号‘磋摩士’,身边这位道友是‘兆吉子’。此次拜会,是来杀你们的。”
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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