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154章

作者:半麻

  他抬起眼,无神地望向空洞的远方:

  “也不好说,说不定就是真的未来也说不定?反正我现在的情报还不足以判断。”

  男人忽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跟混乱无序的叨叨絮语完全不同,有着日光般的暖度:

  “总之呢,我醒来之后,跟我说话的人更多了。”

  “有一个老头自称是来自于旧时代的鬼魂方士、已经活了快一千年。但是让他讲些旧时候的秘辛呢、又都是胡扯——我个人倾向于,这家伙是我为了适应陌生世界而诞生出的,用于自我保护的人格。”

  “另一个说,他就是我、但是是从未来回到过去了,我的现在——死了重生,听说过吗?这个应该是我对未来期许的具象化吧,因为他描述的未来明显跟现在不一样。”

  “最后一个称它自己为‘系统’。没有前缀,就这两个字。它会给我发布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只要完成的话,就有奖励:所有这些声音都会安静下来,不吵我睡觉。这玩意我就完全不懂了,应该是失去生存目标后的激励-行动机制?”

  他突然打了个冷战,身体如过电般颤抖——

  “你知道我做过多少个任务吗?哈哈……”

  安本诺拉没有回答的打算——这些支离破碎的描述虽然凌乱不堪,但仍足以令她明白……这个男人也是活死人,是旧世界的公民!同时也代表着:手中的“兰草”无法对他的本体产生作用。

  她轻轻激活道袍中的通讯机制:安本诺拉原本并不想呼唤方白鹿——每一次战斗,都有可能加深他的入魔程度。

  “……三十年来,我完成了一千多个任务。我组建了山门、我加入了公司,又从旧的公司、带着儿孙们跳槽到新的公司……”

  三十年:不像是一个简单吐出的数字。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全息影像,原本就可以随意地更改。

  毫不犹豫的,安本诺拉取消了原本的通讯请求——据她所知,方白鹿也只仅仅醒来了四年:这之间的差异,或许意味了更多的讯息。

  四周的风变了。安本诺拉能听到细细的鼓噪声从山城的底部传来,从她这角度看不见的方向。

  如同针刺般的微小电流沿着她那已没有脊髓的脊柱上升,直抵后脑:这是一个迹象——附近正有某种磅礴骇人的能量源。

  而另一边,男人依旧一根根地扳动指头、细数着:

  “……招募死士、发动政变、把儿孙装到我的身体上、把多余的人格下行进新的身体、挖掘旧企业的隐秘……啊,你知道我最近做完的任务是什么吗?”

  安本诺拉没有回答,她在调整着全身改件的出力效率。赤红如火的文字在道袍之下亮起、显示功率的条格则节节攀升——限制器被解除,女冠已经做好肉身崩解的准备。

  男人一拍手,吃吃地笑了起来:

  “是……加入胎海连锁的董事会。”

  随着清脆的击掌音——

  由人造山城的底部:“归墟”的空洞里,某种骇人的巨物从中升起。它遮挡去阴河、母池投出的月光;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挡住数个街区的阴影。

  那像是颗硕大的胶囊:一头湛蓝、一头火红;甚至蓝的那端要更大些、将红的那头包裹住了一截。没有化学能喷出的火柱与热气,它只是如此地在无声中升起,横跨半个夜空。

  它缓慢地、以红蓝交界处为中心旋转;看不出材质的外壳,朝着四面八方吐着更加浓郁的黑——这似乎有些违逆直觉,却又切实地发生了。

  细细长长的尖声鸣叫不住地从中传出:但若是将音频截下,将它慢放、区分声道,便能分辨出其中那由无数张口缓缓吐出、黏腻却清晰的呢喃:

  “勿忘勿助,日乾夕惕,温养十月,换去后天爻卦,脱去先天法身,我命由我不由天矣。”

  马尼拉的夜颤抖了,似乎万物得闻真言、都为之震撼;连夜空之中的阴池与母河,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轨道偏移。

  安本诺拉仰起头,全身僵硬如石。那些过往支撑着她、将她锻打成一块精铁的力量;仿佛都在此刻消失了。她望着那巨物,比夜幕更黑的玄色如有实质般,照在安本诺拉的脸上。

  她从喉咙口挤出两个细弱的音来:

  “……会长?”

  这个圆筒似的、占据马尼拉上空的长柱,方白鹿没见过、但安本诺拉见过。事实上,所有能在“微机道学研究会”挂名的炼气士,都曾在显应宫中受过“它”的接见:只是在吉隆坡毁灭之前,它便早已出差远游了——

  “微机道学研究会”的会长;新马来西亚唯一一把军用级飞剑的持有者……安本诺拉对此再也熟悉不过了。

  整个东南亚,有且仅有的、来自于旧世界的“自律型道学宣传机”——它虽萌生了灵识、却没有为自己取过道号;而整个身躯、都是这信息生命的庞大面具。

  “微机道学研究会”创立至今已有无数年月,常任干事已更换无数:但会长独一无二。

  就算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现已毁灭,可从未有人想过,它竟然会出现在马尼拉、乃至为另一位蛰龙所用——至少,这个念头从未划过安本诺拉的脑海。

  “请看吧,我新组建的‘贵人应对处理科’,这位是科长大人。用超级机器人对抗炼气士、是最方便的,你觉得呢?”

  男人张开双臂,像是展示舞台的司仪:

  “你知道,现在他们在跟我说什么吗?”

  安本诺拉咬紧牙,蹲伏下身——她从不放弃,也绝不屈服。

  “他们说:‘杀了你会是个很大的错误。’”

  “但是呢……”

  男人转动着眼珠,眼白中的血丝几几要聚成红漆般的颜料:

  “谁知道疯子该不该听幻觉地话呢?”

  ……

  本来想码一章,不知道咋回事码出来三章!难道我突破了?!

第223章 四曰无道(一)

  ……

  ……

  平岁正带着自己这一家七口人,艰难地跋涉进马尼拉的边缘。原本载着一大家子人的破面包车在半路便抛了锚、平岁只能拖着他那纤细的双腿与两只后足,一点点地朝城市挪动着。

  本来带着的,打算用来在城市分界处搭建新家园的铁皮与塑料布早已被丢开。他们这是逃难:逃出已无大王庇佑的桑谷里瓜托。

  大王已逝、被贵人所杀——那么原本属于它的国度,也就不能久呆:无论是并入其他大王的领地、还是会有野妖魔找上门来,试图获得地盘以在胎海连锁登记……

  无论哪一种结局对于寨民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新的大王,只会允许他族类的子嗣旁系,生活在自己的活动范围之中——至于原先的住民,只能以血肉成为新来者的食粮。

  大王,毕竟并非真正的王者——它们并不需要臣民与忠诚。

  “新的大王一来……都是要杀头的……不杀得人头滚滚,王位怎么坐得稳……”

  平岁的颈后,老爹那牙结石而带来的恶臭伴随着不时吐出的唾沫星子、一阵阵地飘来。

  这愚蠢又泄气的啰嗦,让平岁烦躁不堪:更别说老头那早已肛门松弛的半个下身,带来的腐败气味了。

  当平岁祖父的祖父生活在桑谷里瓜托时,那儿便早就是大王“盘首-卡他托雷”的地盘;平岁的父亲也从未经历过什么权位交替。

  而且,平岁不觉得桑谷里瓜托这占地不过十来平方公里的小寨,能配得上一个“王位”。但是,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说了算:

  大王们神躯里身含的族裔每多上一位数、便会将姓氏的尾字削去一个——根据小寨里的秘闻,死去大王的圣名最早原为“盘首-卡他托雷瓦兹”;直到族裔拓张到百人以上,才有了如今的名讳。

  至于胎海连锁顶端议会中、那几位已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古老诸王们……据说,姓氏甚至只有一个单字。

  想到这儿,平岁不禁一阵鼻酸。他恶狠狠地往后戳着手肘,驱赶着父亲和他口中不止的絮叨:

  “死老头,少说几句吧!咱们的死活,还不都是天定啊……我们再怎么走,有啥用……”

  突如其来的湿润、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三姨太潺潺地流着泪,发咸的盐水从平岁的小腹沿着裤管,流得大腿;让他有股说不出的愤懑。

  “哎……哎!”

  在两声钝刀拉铁皮也似的低喘声后,平岁爹又用那悲凄欲死的腔调继续了。也不知平岁到底哪里惹得老头如此恼怒:

  “当年采补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就该射到马路牙子上!”

  老头儿磨着牙,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在平岁后颈上不住捏打。只是那捏打的力道,还比不上骨节咯人来得戳疼。

  没有人打算把这一切怪罪到外来的贵人身上——那是天灾,是如海啸、地震般的自然灾害;没有当场死去便是祖宗托庇,哪还敢多说一句?

  “……胎海采了我的精元,怎么就还回来你这么玩意儿啊……”

  平岁本就是他爹亲自进城,按编号从胎海里领回来的——据说更早些时候,做爹娘的要亲自动手、用网鱼的长杆子,去连锁营业厅里的羊水炉里捞出自家的孩儿。

  那时的羊水炉,还不是现在通用的制式:一个个滚圆的透明玻璃球,里头灌满比尿还黄些的方术试剂。成了型的婴儿还连着脐带,在里头沉沉浮浮、比在婆娘的子宫里还安逸。

  从前的不叫羊水炉,官方定名是“诞生皿”。十米直径的正圆型池子里,盛着数十位胚胎在其中飘飘荡荡、等着生物学上的父母来拔去脐带,把自己接走——吕宋人在平日间则另起了个外号,叫尿湖。

  原因无他,那池子里的黄汤颜色着实是太深了;只是少上了些许腥臊气。

  采集阳精与阴元的方式倒是一直没变——每到周日,便会有胎海连锁的采补车开到寨子里,每个达到生育年龄的吕宋人、都有义务去采补车那交出自己的一份;以供胎海连锁为他们孕育出吕宋的未来。

  平岁愤忿地摇摇头,朝身旁唾了一口。

  过不多时,老头像是从未侮辱过自己的孩子、或是被他所辱一般,重又开了口:

  “娃啊,莫怕前面没有活路……等到了市里,找户装了道场的好人家当邻居。咱们呢,先蹭他们的链接点来挖掘;大不了多算点算力值给他们,不吃亏……”

  “等攒够了钱,我们也置办上一间道场!自己挖,自己享……这日子,多有盼头……”

  说到兴头上,老头儿竟自己笑了起来——只是剩余的家庭成员中,无一人赔笑。

  ……

  不知挪动了多久,母池光芒大放、照亮了一切;已是深夜。整个马尼拉内凸、中扁、外翻,像是来自于远古时代的怪异斗兽场。

  平岁一家吃完了寨里带来的干粮——五姨太迁居手术剩下的、风干了的肉干;油水多的胸脯肉、腿肉都吃完了,剩下来身体的边角料。

  他们只顾着朝前走着:迷迷糊糊中,甚至都忘了原来的目的地;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朝城市的更中心去。

  就在这是——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离他们不到数十米处……伴随着抓挠刺耳的异响:

  占据了平岁大半个视野的骇人巨物,猛地从地底中升起!

  平岁三十年壮年生命里、老头儿六十年衰朽生命里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是什么东西啊!

  比面包车还要巨大、比大王们还要奇诡。

  圆圆的、长长的……比黑夜还乌,比暗夜还黯!震颤灵魂的高啸遵循着节律;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妖物里传出。

  “怎么了?怎么了?”

  早就被大王与贵人一战吓破胆的平岁呆里原地,尿液随着巨响从裤裆里流出:相比三姨太之前流出的泪液,只是更温热些。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平岁背后的老头儿,根本闻不到这骚味。

  五姨太处于极度骇恐中,竟发出马也似的嘶鸣:

  “呀,呀!!打仗了,打仗了!这是战船啊!!老爷!!贵人和大王打到马尼拉来了!!”

  平岁胡乱摸索、拎起一根根不知谁放在矮屋边的铁长杆,防范着不知是否存在、也不知在哪的敌人。

  他踉跄着、蹒跚着,带着一家人,像无头苍蝇般乱转——虽然这躯干上,有好几个头颅:

  “老爷,咱们走吧,咱们走好不好?回寨里吧、回寨子里吧!不一定会丢命啊!”

  大太太发出尖声的嚎哭与哀求:光影明灭之间,这个来自于宿务市的女人几几要犯了癫痫。

  “对啊,对啊!走吧老爷!咱们走啊——”

  “都他妈地闭嘴,闭嘴!!”

  ……

  ……

第224章 四曰无道(二)

  平岁众位爱妻爱妾的哭声被老头儿打断。他举手向天,嘴里是羊群哀叫般的悲号:

  “跑?跑什么跑?咱们还能跑去哪?!还能去哪?!!!”

  “寨子里不能住人啦,回去那里是一片死地啊!”

  老头儿整整心绪,恢复了些许镇定:

  “儿啊……你听好……咱们祖上,也是天生贵胄啊!咱家老祖宗不是尿湖里捞出来的,是最后一批从娘们批里挤出来的‘天然子’……”

  老头儿喘上两口带着痰音的粗气,怒吼出声:

  “凭啥大王他们做得,我们做不得?!”

  “前年隔壁冈萨雷斯那家,采补车才走了不到一年,他们家就回来一个十八岁的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