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她抬起手,握成拳。手背未干的雨水炸出圆形,骨节中传来震耳欲聋的爆鸣。
轰!
块块木片喷泉般冲天而起。或许是眨了下眼:方白鹿觉得那拳头早就再次砸了下去。
圆形的坑洞出现在了地上,裂纹向周围蔓生。
一次,又一次——
阿塔拉垂在坑外的双腿,一下又一下地随着冲击而绷直、甩动。
尖锐的金铁交鸣在空室中炸起,华彩闪耀的长筒灯管飞出深道、泼洒漫天的光辉。
是“兰草”。
飞剑绕出精确的圆弧,赶上了下一次出拳的节奏——带着无匹的冲击,撞上了安本诺拉的肘后。
乒!
这一拳,方白鹿听见了金属折断的脆响;那圆形坑洞的直径,又向外扩张了一圈。
安本诺拉站起身。无坚不摧的小臂折成了怪异的弧度,连宽大的道袍都遮盖不住。
她一手摘下面罩,夹在腋下:淡金发白的短发被汗液黏在额间,两颊飞红。
方白鹿看着那两汪幽脆的深潭,叹了口气:
“……干嘛又要坏我事?”
安本诺拉的眉头先是拧起,又松开,最后用笑得眯起的双眼回应:
“因为我想。”
她朝脚下努了努嘴:
“别急,还没完。”
……
“啊——啊——”
拖得长长、毫无情绪与声调起伏的人声忽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于阿塔拉那没穿洞洞拖鞋的赤裸脚掌:
不知何时,五根脚趾向左右偏开、各自黏合,成了两根冲天的犄角。
脚掌的纹路忽地撕裂、绽开,露出四只并排对称、黑金相间的眼睛。
下方接近脚跟的脚面生出条型的结缔组织,接着变得浅浅的妃色、成了双唇:
“还——没——完——还——没——完——”
劈剥剥!
实木地板鼓出长长的肿包,像是有看不见的鲨鱼高高竖起背鳍、从木材中游过。
方白鹿随着起伏的大地险些摔倒,但也避开了从下方飞起的碎石与木片。
嗡!
那带着方白鹿潜下空室的巨掌破出地面,扬起的前臂将蒲团与案几们带到空中。
它活动着五指,接着狠狠张开、直至皮肤绷起。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半片空室、弧光灯组成的星空模糊一片。
“她——要——醒——了——”
“帮——帮——忙——吧——”
手掌向下拍击,打中丹炉的顶端。
第178章 星月夜(上)
朱红的花束朵朵由丹炉的裂隙绽出,涌进空室、浪潮拍击着墙壁。
洪水上下起伏,露出丹液中的“游鱼”。条条蜷曲的透明绳索翻卷纵起,表面覆盖薄荷糖色的电纹。
方白鹿拾起一根,悬在眼前。手感坚韧发弹,似乎随时要化为活蛇、卷上臂膊。
“啧……”
他认得这些东西,它们也被植入进自己的身体里。
虽然少去了产品码,但这依然是人造经脉。
方白鹿抬起头,望向已将丹液倾倒去一半的丹炉:
那是没有四肢、没有性征、没有毛发、没有头颅的躯干,条条经脉便是从断口中延伸而出。像是未安装好的人偶,但放大了无数倍。
在这一刻,方白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微机道学研究会出品的那些经络,在新马来西亚没有其他可堪比拟的竞品。
它们本就是从这具无魂的躯壳里摘下、加工的……
“西河少女的身体。”
另一端,阿塔拉那已成为头颅的脚掌直直竖起,向外鼓动——
她正要重新化作完整的人型。
安本没有再次攻击,而是把面罩捧在胸前、正对着阿塔拉。红雾在屏幕中卷绕,吐出机械的合成声:
“他刚刚用心剑斩你的时候,你没有动。因为……你也看过了,对吗?”
是寿娘。
滚烫的闪念燎过方白鹿的脑海,火烧似地灼痛了他。
“观想。阿塔拉也经历过‘那种’观想——”
他想起小新曾说的话:在他们荒原里的家中,也有着一台异样的机器。
这就是阿塔拉之所以离开荒原、离开新的原因。她也通过观想望见未来,明白了自己为何而生、将因何而死。
她接受了天命。
那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白鹿抬起手,用掌根敲上太阳穴。
他嗅到了焦糊的气味,但深知那只是错觉。
这次,方白鹿完完全全将身躯托管给了外识神,抛去疲累与带来的苦痛。
单腿与单臂推动墙壁,使他划出一个弧线、跃到空中。
手机撕出淡白的尾云、先一步赶到落点。
方白鹿的身躯蜷腿、蹬出,手机随之上摆,将他抛得更高。
巨掌——不,那该是西河少女的手臂——扫过他的身下,将空室的另一边墙壁砸出坑洞。又是一波丹液的大浪被搅起,拍向四周。
在另一边,面罩、与其中的寿娘,依旧朝向姿态畸形的阿塔拉:
“我知道你想要解脱……你厌恶其他人:甚至是和自己同源而生的个体,你也无法接受。但你无法抵抗与他——与另一个元胎共同生活的欲望……因为你的先天之炁里,就是这么规定的。”
“受不了这种轮回了,对吗?所以愿意被‘心剑’斩击、摧毁人格;甚至想要抛弃自我的存在、成为其他人,也要摆脱这种痛苦。”
寿娘的声音逐渐在改变。不再是模糊且机械,而更像方白鹿曾在那间狭小斗室内所听见的、满带调侃与诙谐的女声。
阿塔拉没有回话,只是蠕动着身体,将躯干化作双腿、从腰侧生出双臂。
之前那毫无起伏的咆哮,此刻却消失了。
但寿娘却依旧没有停下,似乎已收到了问题的答案:
“不,你无法彻底死去。现在毁去你的肉体,四十九小时后你会在培养槽中再次诞生;就算西河少女苏醒,你也没办法安眠!只能在另一个个体的身躯里,度过永恒的岁月。”
“可怕吧?嗯?”
阿塔拉的身体再次成型,依旧没有回应从长角的练气士那传来——
可方白鹿看得清,阿塔拉正在颤抖。
“……!”
方白鹿一次次地蹦跃,在空中踩住手机、闪转腾挪。这只能将将躲开巨掌的扑击,无法穿过防线、接近那聚于一处的三人。
“但是,我能帮你。”
寿娘的低语里满是诱惑与牵引:
“现在,你抛弃掉肉身,我来唤醒西河少女。然后——彻底地摧毁掉她,让你安息。”
“不然,折磨不会停下的。‘还没完’?永远也不会完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试一下,又有何妨?”
神经管线忽地从面罩下探出、像是灵活的触须,朝阿塔拉探了过去。
阿塔拉则张开嫣红的嘴唇,探出搏动不已、如同器官拼装出的神经管线——
两根管线,一触即分。
或许在这相连中,她们沟通了什么。
但方白鹿只看到:下一刻,阿塔拉便瓦解、崩塌,成了血液、肌肉、骨骼组成的泥。
接着,她的残躯向外鼓胀生长,搭成高高耸起的斜坡——另一端,正是那无头无肢的身躯。
安本诺拉将面罩举在头顶,朝向破碎丹炉中的人彘。她一步步地踏进膨胀生出的血肉中、向上攀登,挤破流出的体液为台阶增了一层亮色。
“摧毁元胎,其实是不能阻止西河少女苏醒的,对吧?甚至连削弱她也做不到。”
方白鹿用脚面勾住手机、倒吊于空中,望着在视野中颠倒了的那两人。血液从脚底涌上脸,烧得通红。
之前的些许疑窦,都在此刻串连成线:
寿娘之所以让安本诺拉袭杀小新,根本不是为了阻止西河少女的觉醒……
在下方,寿娘低低叹息,声音传遍空室:
“嗯。对不起,骗了你。元胎,不过是仙人的杂质。剔除去这些,他们才会纯净地醒来——抛弃掉那些杂念,才会露出心底的本愿。”
“这本就是仙人蜕壳的过程。”
方白鹿鼓起脸颊,狠狠吐出一口混着血沫的长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安涌上了后背——那是异样的担忧,与预感。
温柔的回答遥遥传来,带着哀伤、带着悲切:
“我说了,敌人还有很多。”
“就算这次你活下来了,其他仙人也会摧毁你。我……不,她都在观想里看到了。所以,我们要把‘长生之道’从西河少女里撕下来、送给你——”
“可只有苏醒的仙人,才拥有完整的长生之道。”
方白鹿在空中翻身,踏住手机。他弯下腰、每寸皮肤的汗毛都炸得竖立。眼睛睁至极限,眼角裂出血痕:
“有人会死!”
那些人……他们……
观想中那幽暗昏黄的店铺,重又浮现在方白鹿的心头——
那是午夜时的冷汗。
寿娘愈发雀跃,方白鹿能想象到她正勾出更大的笑容:
“你不会。至少……”
“一直到太阳把地球吃掉,你也要记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等你看到了,会在梦里告诉我吧?”
从这个角度,方白鹿再望不见面罩显示屏上由色块组成的表情。
但他知道,寿娘接下来的话,是对安本诺拉所说:
“先走一步啦。接下来,就拜托了。”
安本诺拉低下头,将面罩搂紧进怀中。她轻声唱着忽高忽低的调子,将脸贴上那光滑的镜面: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上一篇:说好的正道仙子呢?
下一篇:阁下很强,但我的画风在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