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102章

作者:半麻

  “离线时长:三小时一十六分五十八秒——”

  数字还在不断跳动,转眼间又进入下一分钟。

  “怎么下线了,还这么久?”

  一旁是幅简陋的平面地图,记录着黄五爷现在的位置——正是之前在官网中所查到的异芝堂地址。

  这只是个自制的对话用程式,并不能实时观测它身上的部件情况。

  如果黄五爷不是主动进入离线状态,那就是被人以外力“破壳”、强制宕机了。

  失去了能从鼻孔中喷出、强行链接灵窍进行上身的“湿件”后,黄五爷只剩下那副“无明蚤-A”的义肢可以应付正面战斗。

  但那迅捷无比的疾速搭配毛皮下的液态防弹机制,也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药铺能够对付得了的:

  “本来觉得它就算碰到打不过的敌人,也能跑得掉啊。”

  之前方白鹿只是怀疑异芝堂内有羽化歌的线索,但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猜想的正确性。

  “黄狗在动什么鬼心思么……不,不可能。”

  有“紧箍咒·改”铭刻在它的底层逻辑中,黄五爷压根无法产生背叛与反抗的念头。

  它多半则是和另一帮寻找羽化歌的势力,撞在了一起、甚至发生了战斗。

  方白鹿抬起头——从这重重的楼宇间,能瞥见显应宫那独特的尖顶。

  若是微机道学研究会,精擅特种作战的黄五爷暴露行踪、逃脱失败却也不奇怪了。而有关于羽化歌的线索,应该也已经被关停黄五爷的势力所取得。

  而平板电脑上,现在竟然还显示它停留在异芝堂中,没有被带走进行剖解……

  不用多想方白鹿也知道,这大概是个引君入瓮的陷阱:对方还要找出这狗型精怪背后的知情人与指使者。

  “啧,难办啊。要不要去把它捞回来?”

  就这么找过去,怕是要和已有准备的敌手干上一场——如此一考量,若还要回收“生死未卜”的黄五爷,要冒上不少多余的风险。

  “而且都离线这么久了……黄狗有没有彻底损毁都难说。”

  要去这异芝堂登门拜访么?但这多半是个亏本生意。

  方白鹿用小指尖挠着额头,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他的思绪忽然跳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狗相比,自己要更喜欢猫多一些——不用带出门遛弯,也不用费心思训练它大小便;养起来轻松得多。

  但那是“前世”的事了:方白鹿这三年来看到的,外形还和数百年前类似、符合旧时审美的猫猫狗狗,一巴掌就数得过来。

  黄五爷的老式中华田园犬外形,倒令方白鹿有了些旧日的熟稔感。

  虽说它是受了“紧箍咒·改”的钳制与折磨,而被迫向自己投诚、成了个没工资的“包身工”;但……

  “它的仿生做得真不错,像条真狗。而且比真的狗有用。”

  方白鹿戳了戳只留下离线时间与实时地点的平板电脑,脑中翻起用字符集组合成的活灵活现的狗头、与精心优化过交互的对话界面。

  “这条黄狗还真蛮有才华的,干活也算是很利索了。好像观想里的十佳员工也有它吧?那个烧毁掉的狗头难看得要死。”

  他下意识把烟卷叼进嘴里。潮掉的香烟透着股隐隐的霉味,等晾干了也很难散去。

  啪!啪!

  方白鹿掏出烟盒里的打火机,一手拢起护住微弱的火苗、用它点起烟卷。

  只有老天知道人类究竟生产了多少个一次性打火机……就算纸烟已经成了奢侈品,却连方氏五金店里都能翻出来好几个还带着气的破烂火机。

  “有烟无火,难成正果?”

  方白鹿想起“前世”听到的俏皮话:为了避免要用的时候找不到,他强迫症般地往半空的烟盒里塞上了一个打火机。

  嘶——

  方白鹿用力吸了一口,潮霉味与烟草的焦气冲进口腔。接着他拧起脸,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周遭的高楼大厦围绕着他跳起了某种怪异的滑稽舞蹈,远处的蓬蓬雨线拐出玄妙的弧度。

  这是大脑缺氧导致的醉烟,因为他很久没抽了。

  方白鹿倒捏着滤嘴,用掌心和五指护住燃烧得很不痛快的灰红色烟头:这容易烫到自己的抽烟手势并不太常见,但可以挡住风和雨点的侵袭、让香烟不被淋湿。

  或许是尼古丁真的能刺激思考,他忽地下定了决心。

  方白鹿抖抖烟灰,又狠狠唆上一口,从鼻孔喷出两道烟雾:

  “算了。回去让小新把丹田帮我植入一下,然后去救那条黄狗去——哎,主要还是不想看到那种恶心的未来成真。”

  虽然方白鹿不愿意承认,但有条狗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第150章 饲者与食者(二)

  朴文质现在很苦恼。

  墙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连绵成响的声息,几乎要让人发疯。

  他双手紧贴着裤缝,脖颈挺立,躺尸般地倒在粗糙的地面上——若是从天花板上俯视,朴文质就像是在板板正正地立定站好。

  作为近郊马帮中唯一的骇客,他总觉得自己与马贼的生活格格不入:而这种感觉已然持续了很久。

  这倒不是因为朴文质喝不惯兑了水的工业酒精——

  能够成功离开高丽,来到新马来西亚讨生活的同乡本就不多。而朴文质又是其中的异类:他是为了躲避那复杂又难以理清的过去,才来到吉隆坡的。

  “啊……啧。”

  朴文质唤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四处流窜的思绪,唤起了往日的痛苦回忆:

  他不该,真的不该在大儒的直播间里胡思乱想、毁谤圣人间那持续千年的辩经——

  “……停。”

  捕捉到脑中翻涌的思绪,他下意识地用外识神中的格物程式斩断了杂思。

  就算与家乡高丽间相隔着小半个地球,朴文质依旧恐惧“君父”那覆盖世间万物的双眼:

  谁知道脑内的翻波涌浪会不会被“祂”所捕捉,再次引来杀身之祸?

  “为、为天地打榜,为生民应援……为往圣杀毒唯,为万世控好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古往今来,唯有君父是我本命。”

  他一边爬起身,一边哆哆嗦嗦地嘟囔着祷词,拭去眼角滑下的热泪。

  这连串的祷词是每一位高丽人的必修课,每日早中晚各要诵唱九十九次,并编写进外识神的最深处、最底层。

  激动的泪腺与周身的颤抖是设定好的条件反射,用来表示对君父与七十二位出道大儒的无上忠诚、与永远单推的决心。

  在内心的深处,朴文质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这种仪式性质的行为只是他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老大,棒子又边哭鼻子边瞎唠叨一些怪话了。”

  朴文质的对面,另一位马贼蹲坐在地,发出不屑的嗤笑。

  在降生之前,自己与其他同乡的先天之炁已经修改过无数次,力求复刻泛亚人该有的外表——

  但遗憾的是,在作为君父禁脔的高丽生活了二十多年,朴文质一眼就会被真正的泛亚人识破自己的血脉。

  甚至那些来自北美与欧洲等蛮夷之地的化外之民,在相处一段时间后也能看出自己的不同。

  “闭嘴,盯梢。”

  夜枭转过头,永不闭合的潮湿双眼在朴文质的脸上停驻片刻、重又转了回去。这几个字被他缓缓吐出,每字间都带有冗长的间隔,就像是慢放的录音。

  他双脚钉入天花板,倒悬于房间的中心。经过改造的腰椎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使得夜枭像是某种可怖的异形般巡视四周:

  只是随着腰椎而缓慢旋动的上半身,令人怀疑他究竟能有多少效率。

  那马贼耸了耸肩,继续清洁起指腹中的枪膛起来。只是时不时地要将中指——其中植入了火器——对准朴文质挥舞上两下、不知是鄙视还是威胁。

  朴文质对近郊马帮的头领夜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骇惧与敬畏——那对灰蒙蒙的眼睑,与自己梦中的君父形象太过类似。

  他知道其余马贼对自己的敌视:高丽离无数人梦想中的泛亚太近,却又不被其所接纳——这映射到现实的交际中,使得他人嫉妒之余又多了些蔑视。

  近郊马帮中并不缺乏异乡人。这也使得朴文质的周围总是少不了敌意与霸凌。

  不过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只要想像自己还身处等级森严的汉城,生活便舒服熟悉了许多。

  朴文质悄悄松了一口气,用五指梳理起自己从未修剪过的长发——逃出高丽时他没有来得及行冠礼、便一直让头发随意披散。

  “‘焚书客’!好好做事。”

  夜枭发出沉沉的吼声。他叫的是朴文质的骇客名,也是朴文质在马帮中的代号。

  “……是……好……”

  朴文质嗫喏地低声应是,接着投入进忙碌的工作中去。

  夜枭的酷刑与折磨他能轻易忍受,但朴文质还沉浸在刚刚无意间想到君父的恐怖中。

  他轻柔地调整着神经管线,将其更细密地连进灵窍的接口,像是在与分配到的结发妻子体会着闺房之乐。

  当然,还没来得及参加“冠礼”、进行第一次破身,朴文质就离开了高丽。

  不过对此他也并不在意。

  “参省”,即新马来人、及那些怪力乱神的练气士口中的“神游”,才是他的爱人。在高丽,可无法如此自如地在数字空间中遨游。

  只有接近成团的儒门偶像,与位居其上、能够开启直播的士林大儒,才有这个资格。

  所以朴文质依旧珍惜着每一次连入网络,进行“参省”的机会。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是君父为他分配的名字,也代表了整个高丽对他的愿景。

  但朴文质更喜欢自己为自己所起的骇客名号。这网名中包含他小小的反抗与臆想——

  后面那两个字已经被他巧妙地从脑中有关汉语的记忆里抹去,不会再引起无端的联想。

  在近郊马帮中,朴文质一般扮演着探马与蹚将的双重角色:

  若是荒原上有商队经过他们的猎区,便会由朴文质抢先出手、探听情报,并发起第一波的攻击。

  在这间装潢讲究的药铺,异芝堂中也是如此——整个近郊马帮几乎倾巢而出、踏入城市,但做先锋的依旧是他朴文质。

  隔壁的药铺大堂中央,正躺着一只被他所降服的精怪:

  加上药铺外围已架设好的狙击火力点,总共有大约三十名马贼,围绕着异芝堂设立好了陷阱。

  这违背了近郊马帮一击即退、带着战利品离开的工作习惯,但无人反驳——因为这是首领夜枭的命令。

  本来按照朴文质的习惯,只要在那具被自己强行下线的精怪躯壳中动些手脚、安插反向追索软体便已足够:

  一旦精怪背后的主使者前来回收,轻而易举地便能捕捉到对方的位置。

  但一向大开大合的夜枭,却反常地选择在异芝堂里架设陷阱。

  朴文质绞动着十指,有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只精怪,被自己下线得有些太轻易了吧?以朴文质的经验,要制服一只下行成体的精怪,可是得花费不少的时间与它辨经才行。

  可一次简简单单试探性攻击,却直接将它宕了机——甚至还不是朴文质最擅长的《中庸补注》。

  虽说自己的源法流派与新马来西亚盛行的神通法门相差颇大,但也不至于还没发力、敌人便倒下了。

  不过朴文质什么也没说:

  曾经他是君父借万民之手孕育出的剑斧与盘犁,现在也只是个马帮的工具罢了。

  他还不习惯决策或质疑。崇拜与执行,才是朴文质地生存之道。

第151章 饲者与食者(三)

  过了许久,近郊马帮设伏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有个裹着风衣的年轻男人,用符咒撬开异芝堂紧锁的窗格,翻进了未曾开灯的漆黑药铺。

  异芝堂外照满了“停止营业”的全息射灯——此时还要强行进入的不是空门客,就是马贼们等候的猎物。

  整座异芝堂此时设置了数十处监察球,监控网络覆盖了药铺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大堂故作高雅的粗加工塑料椅、还是琳琅满目的抓药格与实验台。

  这是朴文质离开高丽时,从书院中偷偷带走的——在吉隆坡,没有其他监控机制比得上高丽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