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先不管能否做到，至少夏毅的选择就是先去做。
“我心所向和我的立场吗？”
“没错，我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因为那是你的选择，但在立场上我不会迁就你，你可以帮曦族，但不能帮曦族斩人族，否则我会斩你，我这番话可能说来有些残酷，但无论是人族还是曦族，我都不想让其成为大道的牺牲品。”
“物竞天择谁为天？适者生存谁定适？”
“我，不服。”
“我还未尽我所能。”
“我还没有触及天空！”
夏毅微微抬起头，锁链扯动岩壁，混沌之火呼啸，一种意志让夏繁控制不住的想要跪拜，即便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可那种尊贵的伟大意志凌驾于她太多。
16
被困于混沌神火之中，夏毅有大量的时间去反思过去经历过的一切，现在的思绪和过去的遗憾让夏毅在五味杂陈之中反复品尝，他的心境通明，他的意志已经接近无暇，将意志捶打至这种程度是非常罕见的。
而这也夏毅的经历有关，夏毅经历过太多太多一言难尽的事情，他是至仁的圣贤，也曾行大奸大恶之事，他拯救过数以亿亿万计的生灵，也杀死过难以计数的无辜者，到了夏毅这个境界，他所思考的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
他也难免的思考起来生灵存在的最终意义究竟为何，是非黑白对与错在夏毅的眼中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是一个答案，我为何而存在，星空是否因为人族变得更加美好？
还是说人族对比起来这整片星空根本就不值一提，宛如上古时期人族在万兽之中也不值一提那般。
夏毅的话让夏繁有所领悟，她慢慢的察觉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到底是什么。
“爹，我想要救人族。”
迟疑少许，夏繁如是说道，不是救曦族，而是救人族，人族在她眼里已经病入膏肓，就像是落水的人会不顾一切的抓住水面上的东西，哪怕那只是一缕浮萍，一颗稻草。
“你想要怎么救，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救？”
“我会尽我所能的证明曦族对人族无害，就像父亲你一样，去寻找出共存的办法和方式，其实我们本可以互补。”
“你准确来说还并没有看清我们人族的立场，我们双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不同，曦族正迎来黎明，而我们的黄昏已至，谁对谁有害无害都是次要，我们两族必须有一族放下某样东西才可以共存。”
夏毅想了很多，而也差不多得到了他的答案。
“需要放下什么？”
“存续。”
此时此刻人族和曦族都根本无法和平的交流，双方没有谈判的可能性，恶意和猜忌虽是劣根，但也只不过是人性的劣根，存在即为合理，因此恶意和猜忌反过来说也是维持自身存续的必要之物。
“爹，放下存续是指？”
“放弃自己生存下去的权力，将其交给对方决定，我们双方必须有一方主动放弃才可迎来真正和平，但问题是生灵会放下自己存续的本能吗？就连虫子都知道趋利避害，这等于是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族，无论后世是被奴役，被圈养，还是被肆意屠杀。”
“没有人可以算到未来，人族弱小之际也确实求过泰坦，而人族有帝之后……”
“泰坦陨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泰坦的陨落彻底宣告了人族的崛起，造物主让位给造物，这个过程充满了血腥，也侧面说明了很多事，确实人族不该以人族的角度去评判曦族。
但也正因为如此，人族根本不知道曦族能有多坏，对待陌生的事物，生灵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因为这样才能最有效的保证自身的存续。
所谓的良善，只存在于自己认知中对自己无法构成威胁的对象，良善和毁灭仅有一步之遥。
“泰坦和人族的关系难道就能把我们人族和曦族的关系定死吗？”
夏繁不服，她甚至有些难受，这些刻板固执的东西难道就不能丢掉吗！拥有偏见的话永远也无法感触对方的真心。
“当然不，你或许觉得我有点在帮荒神说话，但你既想要改变，在改变这一切之前难道不应该直面你需要改变的现实吗？你对人族的失望和愤怒我也有，但我和你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感受是不甘。”
“你需知道……终其根本原因，皆是我们正在被淘汰。”
夏毅认识到了人族和曦族之争的本质，人族仅是不想被淘汰罢了，人族的璀璨纪元是那么的短，道法时期歌颂人族精神的歌谣还隐约回荡在人们的记忆中，难道人族就真的如火般再是炙热再是明亮也注定将要熄灭吗？
不甘啊！
还未触摸到天空啊！
“爹，我想问一个问题，假如……假如我们确实不具备存续下去的资格，我们应该被淘汰的话……您会怎么选？”
夏繁这个问题问到了夏毅的心坎上，这也正是困扰夏毅的最后一个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许就能触及天空，他未降生在火纪奋斗于人族崛起，却降生于黄昏眼看人之将灭，夏毅并不遗憾自己没有出生在最璀璨的岁月，也不憎恨自己出生在如此黑暗的时光。
他本渺小，因选择和承担而伟大，他数次面临悲痛之时有想过自己是与世无争的凡人就好了，但若真是凡人，他早已经是黄土一捧消散于世间，他开始越来越庆幸自己能拥有力量，因为这能让他担负更多。
不是为了得到力量才去担负，而是为了担负需要力量。
“那便证明我们拥有存续下去的资格。”
夏毅的眼神很平淡，语气也显得没有什么起伏，唯独一种若有若无的意志不停的在给夏繁施加压力，眼前的人绝不会允许人族灭亡，夏繁看出来了这一点。
“怎么……证明？”
“尽我所能。”
“若依旧什么都无法改变呢？”
“或许……笑着见证一段史诗落幕也不错，因为我已做到自己所能及的一切，我无愧于心。”
夏毅的答案就是如此，想要让一方放弃生存的权力很难，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做到，如果无法约束曦族，那就约束人族，自缚力量以证心意，如果曦族也愿意退后一步的话……
那就是双方都把生存的权力让出，双方便也再没有了争斗的必要，若能约法三章，人曦和平共处悠久岁月，直到大敌当前，人族还能和曦族并肩而战。
听完夏毅的话，夏繁想通了很多，果然来找夏毅是对的，她真正该帮助曦族什么，改变人族的什么夏繁也已经知晓，消除人族偏见，让曦族拥有和人族交流的可能便是她如今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双方哪怕能产生一点点共鸣，都是好事。
17
七百年后。
夏繁完成了神变，在荣光要塞无数人的仰慕和欢呼之中成为了人族第十位神道将军，人族军心大振，前线各界为之狂欢三日。
荒神和人神都好好接见了一番夏繁，夏繁依靠这个机会认真的和人神以及荒神好好谈了一番关于如何对待曦族，只是结果并不特别理想，荒神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还是告知夏繁不要轻易去做什么。
人族正在走向灭亡，而唯一还能挣扎的机会便是如今这黄昏，人族还能靠残存的力量胜过曦族一头，荒神不停的带兵出征，深入未知的星空想要得知曦族到底已经有多壮大，而每一次发现对荒神来说都是一个坏消息。
他的选择也不多了，哪怕他也想试着相信夏毅，但能灭去曦族新生力量的时机也转瞬即逝，做了会加大仇恨，不做又怕它们将来屠杀人族，荒神其实也并不是嗜杀之辈，他只是考虑到了他也会老去无力，再无法守候人族的那一天。
人族在跌落，人族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曦族，曦族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说得清，人们也难以无条件的去相信曦族的善意，在种种决策之中，只有一种决策最为简单直接。
灭去曦族，灭去威胁本身，其实人族已经动手得够早了，可每灭去一个界域，深入星空又能发现一个，又灭又发现，曦族的生命力强得可怕，他们就好像能任意在荒芜的星空生存一样，而曦族也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强。
从毫无抵抗之力，到能够做到逃跑，又到偶尔能取得一次小胜，每一次见到它们，它们都会诠释成长和黎明的恩赐，让身处黄昏时刻跌落的人族心生恐惧，被取代似乎就在不久之后。
而到了这时候，人族内部居然都还有求和者，实际上荒神也慢慢的希望如此，希望还能有别的出路，他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他的力量也慢慢达到了难以提升的瓶颈，混沌古星是最后的希望，荒神不舍浪费，因此不到必有把握的时候他不敢浪费太多混沌力。
其实他真的很想很想从一开始就试着相信，但权衡之下他还是认为稳妥最好，他甚至都没有将曦族灭去的意思，他真正希望的是将曦族限制在人族的可控范围之内，但曦族却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了荒神它们不可控。
人族灭杀曦族的速度或许还没有曦族诞生的速度快，曦族甚至没有天敌，每一个出生的幼体都能安然无恙的长大，而人族的孩子相比之下太容易夭折，就连修炼都充满了风险，走火入魔和天劫不知夺去了多少英才的性命，人们知帝，但又知道多少准帝倒在了最后那一步上。
人族从诞生之日就道路坎坷，巅峰岁月却又那么短，害得人们只能忆往昔，只能回首过去存在的荣光，而见到崛起得如此轻易的曦族，联想到它们自人族血肉诞生，似乎人族奋斗至今的一切都成为了嫁衣，这让人族如何不愤怒？
先天神还未彻底远去，后来者高歌着的黎明就要追上人族，邪物们在黑夜对着人族招手，这种努力被否定，血汗被践踏的感觉让荒神直接对曦族实行了残忍的侵略，开天的武帝之血在他的体内流淌，他还是人族圣体，他掌管着人帝的剑。
他，有的选吗？
就连给曦族一个小小的机会都让他担惊受怕，生怕这变为曦族崛起的伏笔，不知不觉间他再也难以用理智的方式去对待曦族，人族在他心目中重要到了极限，这是身为开天武帝之后所必须背负的责任，他不能做出任何让人族担负风险的决定。
他只是不想让人族的历史在他手上终结。
时光如梭，夏繁屡次接触曦族，也找过荒神不少次，夏繁希望荒神能好好和曦族谈一谈，毕竟如今的人族之中荒神是最不认同曦族的，荒神几乎不把曦族当做是活着的生灵，用尽一切方式残忍的对待它们。
曦族慢慢的开始学会变得狡猾，直到荒神有了最新的发现，他在一颗没有结晶化的荒星上偶然发现了曦族，到了那颗荒星一探，才发现曦族居然在星辰地下建立了庞大的地下世界，人族在星空发现曦族界域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靠覆盖着结晶的地表辨认。
但曦族居然不知何时学会了生存在地下，荒神愤怒的摧毁了曦族的地下世界，这代表着两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其一是路途上他或许放过了很多曦族界域，其二是这漫无边际的星空，若是连每一颗荒星都去探查，人族根本无力去做。
许多年后，荒神回归荣光要塞，他需要和其他神道将军商谈更有效的发现曦族界域的方式，只不过刚一回来，他来到巨塔顶端准备面见人神，却没有想到一个人早在这里等待。
“荒神，请问这次能否和曦族一谈？”
夏繁成神后已经大概又过了接近两千年，夏繁已近五千岁，夏毅更是在混沌火池之中已经度过了近三千年，夏毅贡献出的血与火让人族多出了许多年前的半神和亚神，他们之中听说有不少人拥有成神之姿。
只可惜如今偏偏是无神纪元，只是拥有成神之姿可不够。
荒神盯着夏繁的眼睛看了很久，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劳累的点了点头。
“仅此一次。”
从不打算和曦族有任何交流的荒神愿意和曦族谈谈了，整日在星空寻找曦族，找到又灭掉，就算是他也累了，就当是消遣也好，听听曦族对他有什么话说。
“真的？您愿意和曦族谈话了？”
夏繁很是惊讶，本来她这次都不抱有希望的。
“只是好奇罢了。”
荒神的态度依旧冷淡，夏繁虽为第十位神道将军，却并未作出过什么大贡献，主要就是留守在荣光要塞专门指导年轻一辈修炼，荒神不指望夏繁能去屠杀曦族，她不给自己添麻烦就很不错了。
18
谈话的地点在距离荣光要塞不远处的荒星，夏繁会把谈话的曦族个体带过来，荒神在这之前去见了一面夏毅，这是时隔接近三千年的会面。
荒神这次去见夏毅表现得并不强势，荒神告知了夏毅他的担忧，因为对曦族的不了解，荒神想要从夏毅身上知道一些信息。
夏毅自然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毫无隐瞒的告诉了荒神，曦族扩张的速度远比人族想得要快，不过它们也无法生存在环境过于恶劣的荒星，它们的首选是安静荒凉的荒星。
曦族到了现在，具体已经掌握了多少界域人族都不知晓，曦族是怎么跨界和其他个体交流的也是一个谜，夏毅没有去问这些，但至少夏毅清楚曦族有着一个名为“圣地”的地方，曦族近似于神的个体应该也知道的不少。
那个身穿人衣的曦族肯定也知道许多，只不过夏毅当初并没有去问这些，因为询问这些难免让曦族警惕，他所求的是双方都信任对方并退后放下，只有这样才能迎来唯一可能实现的共存。
荒神知晓曦族拥有圣地之后立刻将其当做了第一目标，但作为得到这个信息的条件，他答应了夏毅如果找到了曦族的圣地，也不会擅自对曦族的圣地动手，荒神在和夏毅的交谈中知道了夏毅的意思，在他看来这是可能的。
两方都退后一步，或许值得一试，但曦族必须比人族退后更多，毕竟它们身处黎明，而它们也必须忍让更多，谁让人族至今已经对曦族犯下了太多恶行，但事到如今曦族居然都还有和人族谈谈的意思，哪怕谈不拢，借此打探关于曦族的信息也是好的。
和夏毅谈完之后，荒神直接离开了混沌火池，夏毅微微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了近三千年，他一直在这里被混沌火炙烤，无时无刻的痛苦伴随着他，甚至让他已经慢慢对疼痛麻木，元神被镇封导致他无法闭识陷入沉睡，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回忆和思索。
过往的经历被他连一分一秒都回忆了好几次，他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刚到清风派认识雨儿的时候，而每当回忆起这些，他就忍不住想要去见见雨儿，那个初次见面就贴过来的小师妹，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而这也会让他想起十多万年前的往事，想起那个平凡却又不甘为凡的灵儿，夏毅慢慢的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他也难耐孤独寂寞，否则他也不会在被镇封之前告诉夏繁可以多来看看他。
但夏繁如今也有了自己的目标，她为了心目中的坚持而奋战，也为了自己心目中的正义，夏毅很清楚夏繁那样做是因为他的教导，坚持本心不迷失，咬着牙不愿承认这现实。
“雨儿……五千年了，你还好吗……”
夏毅觉得自己或许挺自私的，陪在雨儿身边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或许只占他生命中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但雨儿对自己来说却又是那么的重要，没有她便没有自己。
九死一生的承诺，自己可有做到？
自己是否在挥霍着她对自己的理解和让步，让她总是一个人勉强的在外人面前笑着，装作对自己的长久离去不在意，在为了心中大义做出牺牲之后，夏毅的觉悟和意志都慢慢对得起了这世间和自己，却又开始对不起那些自己最爱的人和最爱自己的人。
他正经受最严酷的考验，岁月的无情流逝，真正让一切都变得再也与众不同的时光，两万年是何等的长远，前线没有热血的奋战可以麻痹夏毅的心灵，没有为了大义而战的荣耀常伴身旁，就连人们的欢呼都是那么刺耳。
前线只有对自身存续意义的拷问，跨越千万年时光，再一次问人族你们值得存续下去吗？
是否值得，夏毅并不着急下定论。
再是强大的意志也难以敌过孤独，年轻的日子里春光带笑，就连做过的蠢事也令人回味无穷，夏毅很想抱一抱雨儿，闻两下她身上的味道，看着她温柔的笑，听她轻柔的嗓音，听她那些慰劳自己的话语，像过去一样用甜蜜的声音叫一声师兄。
虽然他也接受了昭炼冰，但真正意义上他最爱最在乎的人果然还是雨儿。
想离去了……
想回去见见雨儿。
想要立刻抱住她，亲吻她。
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想要见见父母，想要看看妹妹，想要回家。
但……不能。
他怎能违背自己的诺言，他想要救曦族，更想拯救如今这年迈无力，气喘吁吁的人族，孤独是折磨也是考验，孤独将把夏毅最脆弱的一面给剥离出来反复鞭打践踏。
岁月告诉夏毅你不过如此，夏毅并未压下这些念头，而是任凭思恋和烦恼发散，他开始感悟自身升起的每一个想法，每一缕念头，将其拆开又重组，组成一个真正的自己，在孤独中再一次求道，问道，成道。
时光和岁月的流逝永远也无法带走一些东西，只要他还在思虑，孤独和寂寞反而成为了夏毅排解孤独和寂寞的食粮，夏毅悟道了，他的修为未增，这不是修炼，他的元神没有壮大，这并不是修魂，他的神躯没有变的更加强大，这不是炼体。
只有一切念的重组和再分离，慢慢的找到过去每一个时间段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这是修真。
夏毅感觉自己的灵智似乎脱离了躯体，似乎与星空产生了共鸣，听到了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日月星辰运转的轨迹，万物万象的理。
他的念头，他的意志脱离了神魂进入了一种不可言的境界之中，这一刻他就像是已经寂灭，神魂都再无波动，可身躯却自然而然呼吸着，一呼一息之间混沌力脱离神火滋润夏毅全身。
就在这修为炼体元神都被镇封的情况之下，夏毅的境界竟在这种束缚下都开始攀升，初神的境界已经容不下伟大的灵魂和至强的意志，夏毅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壮举。
他，成为了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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