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朱樉直盯着吕布威的眼睛，淡然道：“过犹不及也，钱财是我们建设天下的工具之一，可绝不能成为我们的主人。明白这一点，学术宫的大门向你敞开着，否则……”
后半句朱樉并没有说出来，亦不等吕布威的回答，径直而去。
高子安步当车，悠闲地走在昆阳城的街道上，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农业方面，位于沙河、灰河、灃河之间近千平方周里的冲积平原，几乎全部变成了周式标准大田。
数千职业农夫在畜力化、器械化的支撑下，辛勤地耕耘其间，一年两熟的稻麦不仅足以保障双城生产区的需求，还支撑起了新兴的养殖和酿造业。
就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里，在满足自身所需之余，昆阳还向周地出口了近万头肥猪、数十万计的家禽、百万计的禽蛋，以及二十多吨的医用酒精。
当然，仅靠双城生产区现有的土地无法支撑这样巨大的供应量的，可昆阳并不是一座孤城，它的背后是无比广褒的楚国。
作为天下仅次于义鹊的制造业之城，昆阳制造几乎占据了楚了国工业产品的半壁江山，各式木器、铁器、陶瓷、玻璃、造纸、印刷、纺织等产品。
沿着国府商队开辟的贸易网络，源源不断地销售到楚国各地，由此而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利用高附加值这一优势，双城生产区大口地吸食着楚国之“血”，轻车而出，满载着各种廉价的原材料而回。
再经过工业化的重新赋值，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也在这个循环中截流下了大量的财富。
兜里有了近乎花不光的钱，高子当然也就一切都在向周地看齐，甚至有了一决高下之心。
周地有的，昆阳也不能缺，什么教育医疗、住房养老、公共服务、交通休闲等等“洛邑特产”也纷纷落户，甚至在某些方面与周地不相上下。
当然，不要说昆阳的“敛财”能力远不及周地，就算真的赶上了，也不可能拥有如洛邑那般高质量的人才库，这可就不是靠砸钱能够砸得出来了。
即便如此，只要不把攀比对象放在周身上，昆阳也算是稍有傲视天下的资本了。
数年间，昆阳的民众从原本依附于人的隶农，一跃过上了堪比周人的生活.
第1502章 不得有误
不论高子还是邑府均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受到民众的衷心拥戴。
叶邑旧城也没有因此被“遗弃”，不愿意迁入新城的士民集团也因商贸的发达而大受其益，生活水平虽然比不上昆阳。
可与沈竹亮时期相比也是呈指数级上升，同样成为邑府的拥戴者。
不要说吴起因为各种原因特许了双城生产区的存在，就算他想要收回，恐怕也要面对汹汹民意。
为了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即使要让双城生产区的民众与整个楚国为敌，恐怕也会踊跃响应。
照例逛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高子来到了昆阳城南，登上城楼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就这么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忙碌的码头区。
双城生产区境内拥有多条河流，不过径流量都不算大，大概也就与洛河相当。不过作为辐射整个楚国的商贸中心。
在吴起着手规划的庞大道路交通体系才刚刚出炉之际，造船业已然发展到了相当的高度。
理论上讲，从昆阳出发的船只几乎可以通达天下。沿沙河而下进入颖水便是目前的南北水运的枢纽之地陈城。
不论是通过鸿沟北上进入大河，还是继续往下进入淮水都非常方便，自旧吴之地被吴起夺下之后，邗沟也成了楚国内河，淮水与大江水运已为通途。
正因为如此，昆阳也就成了朱樉布局的三大造船基础之一，不论是技术支撑还是人员配备，皆与义鹊，通海享受同样的待遇。
昆阳造的标准商贸货运船只不仅活跃于楚国各大小水系，甚至还部分出口到韩魏，广受大小商旅的追捧。
此刻的昆阳似乎已经到了其巅峰之时，而功不可没的高子眼中却没有多少喜色，坐在那里反而有些……无聊。
极致的繁荣之下，高子却极为清醒地认识到，这已经是昆阳能够发展的天花板了，甚至也有可能是他个人的极限，要想再往前踏出哪怕半步，其困难程度都是难以想象的。
太闲了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代表着他的“价值”正在飞速流逝着，这种趋势甚至是不可逆的。
正在高子发呆之际，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过来，一名邑府吏员喘着粗气道：“总算找到你了，大人，洛邑特使来了，正在等着你呢？”
“洛邑特使？”高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伊昆高速建成之后，两边的讯息传递非常方便，很多时候都是以公函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极少有像这种需要派出特使来说明的情况。
过去的几个月朱樉在洛邑频频出招，高子早就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嫌事多的他闻言不由跳了起来。
一个箭步就像城楼下奔去，跨上吏员骑来的马便向邑府而去，只留下那名吏员独自凌乱。
回到邑吏，身披红色大氅的特使正焦躁地来回踱步，高子特意打量了一下其氅下的穿着，确认正是周地国防军的最新套装。
满是兴奋的问道：“我就是双城生产区首席掌权官高子，可是周地发生什么事了吗？”
特使与一旁的几名邑府官员确认了高子身份之后，立即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公函，双手奉上：“请高子马上签收，在下还需一路向南，到宛城登船直至通海。”
高子心中一紧，竟然是最高级别的红色，连忙接过公函，打开来看，竟然也是红色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根据周地的警戒和保密制度，往来公函也分为四个等级。日常往来一般都是蓝色，由信使直接交给相应的吏员签收传达便可，稍高一点的则是明黄色。
需要邑府十部佐亲自签收，再高一级则是橙红色，只有他和副手佐官才有资格查阅；而最高的大红色，必须是他本人亲自收阅。
同时也代表着其来源只会是周地的最高权力机关，或者直接出自朱樉。
红色公函几乎相当于此前墨家的矩子令了，不论上面的要求是什么，都必须无条件予以执行，即使有任何疑问，都得在执行之后才能向签发人提出。
高子的手有些发抖地打开信函，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上面五个带着一种奇异光泽的黑色大字，红色召集令。
为了防止有心之人伪造公函，各级别的公函都采用特制的墨水书写，其辨认方法更只有相应级别的人才知情，外人想要假冒几乎是不可能的。
确认无疑，高子顿时激动起来，连忙往下看去，自接到征召令起，所有外援周人负责之一应事务做好妥善安排，限二十四小时内起程返回洛邑，不得有误。
即使有了一点心理准备，高子亦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征召令未免也太急了吧，一天之内就要离开，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其他详细说明。
反复翻看之后，确认再没有其他内容，高子忍不住问道：“敢问特使，这一次要走多久，还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是所有周人都得走吗？如此方能做好进一步安排。”
特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在接收单上写下当前时间，然后递给高子：“请高子签收，至于其他就不是在下可以解释的了，请按召集令执行即可。
时间紧迫，有个消息倒是可以告之，樉子此次要让所有在外周人赶在开年之前返回洛邑。”
高子接过来一看，上面竟然精确到了秒，只好签上自己的名字再盖上印章，交返特使。一收回签收单，特使已经片刻不能停留，骑上换好的马便飞驰而去。
以现在的水陆交通情况，他应该能够在天黑前抵达宛城，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五天左右就能赶到通海。
目送使者离去，高子一边叫人敲响集结钟，一边思考着这一突发情况。他猜到朱樉会有大动作，却没想到会大到这个程度，要召回所有在外周人。
这是要放弃几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一切吗？以他对朱樉的了解，周地不可能会走“闭关锁国”的路，那到底又是要干什么呢？.
第1503章 彻底打破
一切恐怕只有回到洛邑才能够得到解答，计时已经开始，要做好相应的安排，容不得他再有丝毫拖延。
“咚！”许久没有敲响的警报钟声响彻昆阳，整个城市顿时动了起来。
受到影响的当然不仅仅只是昆阳而已，随着数十名红衣特使奔向天下，红色召集令如同一道炸响的惊雷，由近及远，整个天下亦为之产生了震动。
朱樉发出红色召集令将所有在外周人召集回洛邑的消息迅速传播发酵，公叔痤的车队刚刚进入安义还没得来得喘口气，魏王便召集朝中重臣举行特别会议，以商讨对策。
公叔痤一路都在想着如何向魏王陈述这一次邙山论坛的所得，见魏王如此着急，心里不由忐忑不安起来。
愿意在最终的《邙山宣言》上签字落印，他自然对朱樉的某些举措是抱着支持态度的，毕竟大家都掌权，在很多方面都有着共同的境遇。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完全赞同朱樉的那些“反动”思想，因为他很清楚，其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将王权束之高阁，将由血统做为主要标准的传统权力体系彻底打破。
这些东西实在太犯禁忌了，可朱樉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虽然只是在十国掌权的闭门会议上，也足以惊世骇俗。
要不要将这些内容向魏王尽述，又或者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阐述，这一路来公叔痤是绞尽了脑汁，仍然未能想到一个满意的方案来。
朱樉为此押上了所有筹码，也将各地掌权“政绑架”了：跟，这就是在“助纣为虐”，稍有不慎就会殃及自身不跟那就会被排斥在其建立起来的联合体系之外。
极有可能在这场残酷的竞争中被率先淘汰出局。
不管是为自己的事情生命着想，还是为组织的长远打算，这都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公叔痤还没有完全考虑好，没想到朱樉竟然这么快就摊牌了，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回程的速度他已经尽可能地快了，可还是快不过朱樉利用与各地合作设立的驿站体系派出的红衣骑士。
外人可能还会对此有些莫名其妙，可作为亲身参会的他来说，并不难看出朱樉的真实意图。
坐在特别会议上，公叔痤一边讲解着《邙山宣言》的巨大胜利，一边在心中组织着措辞，以便应对接踵而来的“风暴”。
“王上，此宣言一出，周算是彻底被关进了笼子。”公叔痤脸上略有些得色：“我们的几个主要目标均已达成，从此无需再担心周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关于宣言的事，魏击早就从公叔痤加紧传回的消息中得闻，而且也与其他大臣进行过商讨，所以他象征性地夸奖了公叔痤一番后。
直接问道：“这红色召集令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周准备闭关锁国，自绝于天下？”
这几乎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以往各地交换技术采用的都是直接赠送工匠，朱樉算是开了一个先例。
派出带有服务期限的技术指导人员，到期了就必须得回去，甚至还为此搞了个人才交流协议。
在此之前，这种情况是不可想像的，毕竟不管是接受方还是派出方，都难免会对这些人的忠诚度产生疑问，使用起来怎么可能没有顾虑呢？
最初只是周单方面输出倒还好一点，只要稍加提防即可，可其后又搞出个人才交换，问题可就大了。各地虽然有心拒绝，可毕竟是周站在主导地位，不得不从。
数年间，随着周式农业、工业等技术的扩散，周向各地派出了上万名各式技术人员，各地也前前后后有数以十万计的工匠、基层吏员乃至中低级官员在洛邑学习交流。
现在周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召集回去，自然引得无数人遐想联翩，甚至有些地方红衣骑士赶在了《邙山宣言》的前面，就更加令人莫名惊诧了。
公叔痤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并不准备直接将其道出，而是准备先做一番铺垫，以求尽可能达成自己的预期：“王上，此次老臣去邙山赴会。
观其言察其行，又在来回途中数度实地考查，对周的一切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总算明白了樉子能够如此成功的秘密。”
魏击眼睛一亮，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真的吗？还请丞相好好为寡人拆解拆解。”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也不管对朱樉是持何种态度，将其在周掌权这十年称之为奇迹也毫不为过。
在此之前，没有人相信周会有再度复苏的可能，更不会有人相信会达到令各地忌惮的程度。
正因为如此，随着周地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各地对朱樉的研究也越来越重视，可越是研究越是迷雾重重，他好像很简单，从掌权角度而言做的那些并没有多特殊。
只要愿意谁都可以施行，可他又极为神秘，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各式各样的“失败者”到了他那里，总能大放异彩。
能够在这乱世存活下来，各地都不乏向优秀学习的能力，只不过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所牵涉的就是错综复杂利益关系的全力而成。
各地研究了很久都没能把朱樉研究透彻，故而公叔痤此话一出，不仅是魏击，与会大臣们也无不竖起耳朵，看看到底会有哪些意想不到的秘密。
在决定自己“成败”的关键时刻，公叔痤面容肃然，不疾不缓地将自己总算理清的道出。
“周地成功的秘诀在于其不断倡导的工业化。各位不要误会，这绝不是大兴工业那么简单，而是一整套独特的方式方法。我们之所以看不透，皆是因为被其表象所迷惑，难及根本。”
“是的，周之成功，各项技术领先于人确实至关重要，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也是其坚实后盾，可更为关键的，其实是还是其工业化的思维。”
公叔痤深吸了一口气，随着思路的明晰，语速也渐渐加快：“什么是工业化，我们之前总以为是周地出产的各种机械、产品以及造出这些东西来的工坊和工匠。”.
第1504章 迅速淘汰
“其实不尽然也。周地的工业化思维主要有三个层次组成，一是通过实践验证制订出规范的流程。
使其可以迅速培养出大量可以执行这一流程的合格人员，如此，贤才的标准就大大降低了。”
“就拿周地最小的单位闾而言，一个闾政要做的事有着完善而严格的操作手册，随便找个普通人培训数日便足堪胜任。
周地从三万到三十万，再到惠泽天下，换做任何一国，何来如此巨量的人才储备？”
“所以这一点简而言之，便是工业化的一致性。所谓一致，并不是说一定得是一模一样，而是指每一个岗位人员，都能一致地满足预设的流程标准。
而在这标准之下，不合格者根本无所遁迹，只会被迅速淘汰。”
“各位知道这有多么恐怖么？朱樉的控制直接下到闾，却能将整个周地如臂使指，正是因为这些都是一致的，每个岗位都能胜任其职责，使一如使众，其利必锐不可当。”
“当然，这一点或许并不独特，成功的秘诀则在可与之相辅相成的第二点，在规范流程标准之后，还要以种种手段来保障这些流程会被严格执行，而不会掺入人为因素予以破坏。”
“周地当然也非皆为完人，但因其标准清晰，悉之者众，根本不需要多少专门纠查、维护者，便可以实现近乎自动的纠错，这是何等可怕。”
“最后的一点也至关重要，那就是不断地改进求新。樉子掌权才十年，可却已经进行了四次较大规模的改.
外人以为其是在巩固权力，可真正的原因却是在不断对流程进行优化，成本、人力、效率、产出皆随之而得到提升。”
“樉子就像在经营一座大工坊一般去经营周地，任何影响这座工坊效率的因素都在不断得到改进，这就是老臣所说的工业化思维。
把所有纷繁复杂的东西变得简单规范，彻底改变最为重要的人这一环节。”
公孙衍的话总算告一段落，大殿里的众臣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魏击更是皱起了眉头。真的这么“简单”吗？
又或者，这本就是治理的最高境界，锁定目标，不断优化改进，直至达到最佳状态。
若是朱樉在场，恐怕也要为之惊讶不已，不仅在于公叔痤的眼光之独到，更因为这其中很多都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的东西。
毕竟生长在那个不同的时空，很多对他习以为常且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却未必如此。
铺垫已成，公叔痤终于可以回答魏击刚才所提的问题了：“很明显，樉子已经不再满足周地一隅，志在天下矣。以工业化思维来运转的社会，其产生的效应将远远高于旧有的模式。”
“不管他是想惠及苍生也好，加深对各地的影响以至于逐步控制也罢，却并不影响“不变则必亡”之局面。
樉子现在收起了拳头，他不怕天下各地不群起响应，甚至拼命去争取，因为其利厚也。”
公子昂略有些轻蔑地道：“既然秘密已经知晓，又何需受其摆布。等他辞去周相之位，各地不理那个学术宫，看他能怎么办。”
公叔痤尚未作答，公孙衍已经抢道：“各地怎么可能齐心？我们已经落后了，听相国之言，衍这才明白我大普荆这几年为何屡屡受挫。
他国日进，再顿步不前只会越退越远，恳请我王痛下决心，继续深入变法，以荣魏之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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