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当然,若是高子咬着牙,把全部人力和物力投入其中,花个十年八年时间,倒也不是说没有修成的可能。
可这样一来,阳昆新城和冶义旧城的发展就只能搁置在一旁了,别想再有多余的精力去完成种种规划。
更要命的是,修建大型拦河大坝的“投资回报率”太低了,不论对当前的手工业和农业发展,都算不上必须品。其带来的效益与其成本相比完全不成比例。
高子确实很想要面子,可还没有冲动到赌上全城的发展去修建这么个面子工程的程度,眼前就有大把投入就能很快得到回报的项目,完全犯不着去抢这个第一的虚名。
郑果也是个聪明人,见每次一谈到拦河大坝的话题,高子便会顾左右而言他,又或是借故搪塞,哪还不明白二人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总是干别人也能办到的事情,这对郑果来说就毫无吸引力了。将整个地区的水利规划完成之后,他坚决向高子请辞,随后便随着这去参培队伍踏上了北上之路。
天下间,唯一能够实现他“搞大事情”梦想的,首先当然就是周地了。所以一听说朱樉在队伍前面,哪里还忍得住,直接便追来想要探探口风。
本来搞大事情,大国强国才是最佳的选择,可在阳昆这段时间,郑果接触了大量周地前来技术支援的工匠,经过朱樉“四化”理念熏陶出来的这些人,让他有了一番全新的认识。
不论从人才储备还是物资材料来看,周地所拥有的优势都不是其他大国所能比拟的。
更关键的是,出生平民的他,要想在大国搞大事,希望未免太过渺茫,而他唯一认识的“权贵”,也就只有朱樉而已。
看着郑果满含期待的双眼,朱樉不由有些为难,自己恐怕同样会让郑果失望了。
不是说他对修筑大型拦河大坝没有兴趣,而是和高子的顾虑一样,投入产出比太不划算,绝不是目前所考虑的范畴。
伊昆高速加上洛新高速,足以消化掉周地三五年内的相关产能,而其带来的收益和战略意义,远不是大坝所能相比的。
可朱樉深知郑果这类人的脾气,若不能给予其希望,只怕他会毫不犹豫地投向他国,寻求实现自己理想的机会。
好不容易遇上了,又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呢?.
第1162章 非常惊人
思索片刻之后,朱樉反问道:“你所说的短期,是指多久呢?”
“最好是马上。”郑果也是个直肠子,不喜欢说话绕弯:“再晚,也不超过一两年吧。”
朱樉的手指在窗沿上轻轻划过,摇了摇头:“不妥,大坝可不是想修就修的,你知道需要做好哪些准备吗?”
这些东西郑果早就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闻言立即脱口而出:“前期山川水势勘踏,大坝选址,人员物资准备,顶多三五个月便可完成,半年内开工已算万全。”
虽然不是水利专家,甚至连业余都算不上,可朱樉却有着郑果难以企及的优势:“就这点?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来,我们来盘算一下。”
朱樉掰着手指,一件一件的娓娓道来:“大坝上游的水系分布,平常年份的径流量和百年一遇、万年一遇的峰值流量,必须具备充分的了解吧?”
“大坝选址规划之时,建成后的整个库存量,淹没区域的大小,坝体的承受上限,坝址的山石地脉结构,这些是不是也要了如指掌?”
“这里就有个问题了,周地对混凝土的使用经验已有数年,积累的数据着实不少,可一直没有成体系的抗压强度试验。
拦河大坝的库存动辄以亿吨级计量,坝体的结构、混凝土的配比,都绝不是小型水坝可以相比的。”
“还有,拦河大坝自身重量可以说非常惊人,如何防止其不会在库存水压的推动下,向下滑动呢?又或是向下沉降呢?千里之堤尚毁于蚁穴,只要有一丝差错,便有溃堤之险。”
“说到这里,我们又不得不做好万一真的溃堤之后,对下游会产生何种影响,将生命和财产损失降到最低,相关的方案和规划设计是否也要做好?”
……
郑果此时已经目瞪口呆了。
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不会少,却没想到有这么多,而且大量还处于他认知的空白。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毕竟他也是靠着前人的经验和自己的观察领悟,并没有经过成体系的教育,能够到达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属于难能可贵了。
混凝土的出现无疑给他点亮了一盏明灯,让他可以突破现有技术条件的限制,构建更加宏伟的梦想。可是越宏伟,需要填补的科技空白便越多。
朱樉并不希望郑果就此知难而退,随即温言开导:“拦河大坝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创举。
绝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必酿大祸。所以我们必须一项一项地去试验,去论证,直至将其完全掌握,再将其付诸行动。”
郑果点了点头,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心里清楚,朱樉所说的话无不在理,更由此而知道自己存在的巨大差距,可到底该如何弥补这些差距,一时却找不到方向,故难免心生迷茫。
朱樉也不着急,任由郑果慢慢消化和思考,一直行至黑石关渡桥时,郑果才陡然“惊醒”过来,指着桥下的船问:“十吨?那是船的载重量吗?怎么知道它能装这么重的?”
朱樉顺着郑果的手指一看,正有几艘货船顺流而下,每艘船的艘首皆漆有其编号和载重。
最初的时候,朱樉颇有给每艘船命名的想法,可随着一艘艘各式船只下饺子般地出现,朱樉很快便词穷了,只好退回到以数字命名的简便模式。
收回目光,朱樉淡淡地道:“那是其满载排水量,并不完全等同于载重,至于……”
“排水量?”郑果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打断了朱樉的解释。
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一艘船排开水的多少,决定着其载重,同样也因此可计算出来?”
天才,果然不需要自己费太多唇舌。
朱樉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郑果的猜测。
“那,库存水压也是可以计算的?水流之力也能量化?”郑果的眼神不断闪烁着,这情形朱樉很熟悉,表明其大脑正处于飞速运转之中。
这场“头脑风暴”足足进行了十几分钟,郑果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在车中双膝跪下,稽首伏拜:“愿以樉子为师,尽窥水力之妙,恳请收容。”
郑果此举倒颇让朱樉有些意外,可他却没有马上答应,反而意味深长的道:“要做我的弟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郑果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可与朱樉眼神相触之际,才发现自己想歪了,不由再拜:“愿闻其详。”
他还以为朱樉是嫌弃他的出身,毕竟这个时代贵族和平民大多数时候仍然界线分明,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实在与朱樉有着天渊之别。
在那一瞬间,他读懂了朱樉的眼神,那是一种孤独,一种“逆行者”所特有的孤独,这对郑果来说也并不陌生。
朱樉淡淡一笑:“你跟我倒有些相似,都想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只不过你的对手只是水,而我的对手却是整个天下。要做我的弟子,可敢于天下相抗乎?”
看着眼前因长期在野外活动而被晒得黑黝黝的郑果,朱樉还真有些心动。
说起来,他这个年纪还远没有到急于寻找一个传承人的时候,而且他已经三名弟子,只不过这些弟子与他心中想要的实在相距甚远。
大弟子是赫赫有名的鲁颁,两人之间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徒关系,只不过限于工匠间授艺习术的传统,甚至是为了“占领”与水力相关技艺领域,鲁颁坚持为之而已。
朱樉能够教给鲁颁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除了最初的一些理论知识外,其后的一系列进展,几乎都是靠着鲁颁自己钻研摸索而得,跟他这个老师的关系并不大。
而且鲁颁年事已高,成名又极早,很多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起来并不容易,从各方面来看,都不是个适合当作传承人的选择。
第二个弟子是大明朝世子朱驷,这其实只是一桩管理交易。虽然朱驷为人聪慧,悟性也不错,可考虑到其大概率会成为未来的秦君.
第1163章 发扬光大
朱樉当然不可能将其当作真正的弟子,反而因此而束手束脚,颇多顾忌。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驷在洛邑几乎处于“野生”状态,态日常教育几乎都是由大明朝选派的人负责。
朱樉也只是偶尔“溜一溜”这个弟子,至于洪辰仇欲求的法家三要素,连他自己都知之甚少,即使不考虑诸多顾忌,也实在没有多少可教的。
本来最让他寄予厚望的是孔德,甚至早就为其规划好探索化学奥秘的路子,以成为这门重要的基础学科的奠基人。
可惜事与愿违,至少在短期内,孔德留在渼洲的意义要远胜于埋头科学实验,若其真的如计冉所想成为渼洲令尹,再被其带上“邪路”,再转回科研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朱樉自己本来就不喜欢搞管理那一套,即使他工于心计,可这些东西几千年发展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丝毫体现不了他所具备的“优越性”。
所以他心意所属的弟子,必然是擅长于学术研究领域的类型,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的优势进一步发扬光大。
从各方面考量,郑果都是个合适的选择:胸怀大志,拥有极强的自学能力,善于观察总结得出规律,实事求是而不固执己见,性格耿直,出身平民没有任何管理负担。
虽然郑果现在的理想是想主持修建一个旷古绝今的水利工程,可毕竟还年青,理想仍然处于可塑造阶段。
更何况即使只是专注于水利一途,其蕴含的知识领域也同样无比宽广,足够其研究探索一生的了。
面对朱樉的询问,郑果竟然显出了一丝犹豫。
这其实不奇怪。
郑果的天性更喜欢处事而排斥处世,他只是很简单的想要向朱樉学习水利相关知识,毕竟能够提出问题,必然在这方面有所擅长。
以前他总以为自己在水利一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学了,可朱樉的几个问题一提,才明白自己所学远远不够。
现在他才意识到,朱樉的身份是相当复杂的,其中最为显眼的标签是周地掌权。
涉政,这就不是他所喜欢的了。
郑果虽然出生平民,可他有一个匠艺还算不错的父亲,从小到大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生活的艰难,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远大抱负。
一心想要主持修建大型水利工程,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成就自己人生的“私欲”,而非什么福泽万民。
要顺着朱樉的意思说几句漂亮话,其实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就意味着他得靠着撒谎来达成目的,这就不是他所愿意的事了。
想了想,郑果还是决定坚守本心:“在下从没想过什么与天下相抗,只想把修筑水坝的一切研究透彻,若此生能有幸修成几座,便足慰生平了。所以……所以,我……”
“这不就已经足以改变天下了吗?”
朱樉见到郑果的窘态,不由莞尔一笑:“这可是一项系统工程,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还有更多需要你自己去摸索研究和总结。
没有足够的毅力和恒心,你恐怕无法达成所愿。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郑果却没丝毫畏惧,信誓旦旦地道:“再苦再累,再难再险,此心绝无更改。”
“好。”朱樉点了点头,端正坐姿:“你可以向我行礼了。”
郑果闻言大喜,纳头便拜:“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很快,郑果便知道朱樉一点都没有吓唬他。
车队返回洛邑之后,朱樉径直带着他去了工业研究学院,先是找到鲁颁:“班,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郑果,先交给你带一段时间,但凡水力之学,尽可令其得闻,无需半点藏私。”
鲁颁愣住了,他虽然是朱樉的大弟子,可与其另外两个弟子因为“不搭界”而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同门之谊了。
本来代师授艺在工匠中是极为平常的,可朱樉如此郑重其事,这还是第一次。
水力之学可是他的“专属”,也正是因为他,周地才发展出各种各种成熟的水力传动机械。可遗憾的是,他最出色的三个弟子,对这一门绝学并没有多少兴趣。
泰杉更痴迷于木器和机械结构,埋口在建筑方面已有青出于蓝之势,沟弃则在修桥铺路和材料学上突飞猛进,反而没人愿意传承他晚年最得意的水力之学。
带着一丝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郑果,鲁颁直接提出质疑:“郑果?学匠艺多久了?都会些什么?”
此时的郑果完全就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不要说在工匠界,在水工的圈子里,仍然谈不上什么名气。
鲁颁可是当代工匠的巅峰级人物,能够让他亲自出手指导的人自然也不能是泛泛之辈。
郑果当然听过鲁颁之名,却同样有点搞不懂朱樉对他的安排,两人擅长领域不同,鲁颁再厉害恐怕也教不了什么给他。
心有疑惑,他倒没有丝毫怯意,把脖子一梗:“没有学过什么匠艺,只是见过家父打铁而已。”
鲁颁转向朱樉,毫不客气地回绝道:“不行不行,老师,我才没时间带新人,要不,我随便找个弟子先带带他?不懂匠艺,怎么能够学得懂水力之学。”
郑果也不领情:“老师,为什么要我学匠艺?我要修的是水坝,是拦河大堤,上面架设的机械自然有专人负责,周地不是最提倡专业化分工吗?”
等二人嚷得差不多了,朱樉这才道:“水为什么能驱动机械,其原理为何?只有在这里,你才有可能进行大量实验积累,不弄懂水之理,你的拦河大坝怎么能够拦得住呢?”
“水之理”三个字让郑果和鲁颁都沉默了,不要说郑果,连鲁颁这几年大多也只进行应用层面的研究改进,极少涉及深层的原理探索。
趁着二人有所触动,朱樉却开始“夹带私货”了:“水流的缓急、丰欠、高低,均可以影响到水力的大小,为什么呢?
影响的程度到底又是多少呢?.
第1164章 不负老师之望
水力的大小到底可不可以测量出来?如果我们找到测量的方法,那是不是就可以得出拦河大堤到底要承受多少水力,该如何建才能在受力之下稳固不移呢?”
这下子郑果服气了,向朱樉一揖:“谨受教,弟子一定用心学习研究,不负老师之望。”
鲁颁也急了,拉着朱樉的手:“老师,你可太偏心了,水力之学还有这么多名堂,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朱樉意味深长地道:“这可需要大量时间的研究,是该让更多年青人冒头的时候了。”
成功激起鲁颁对传承危机的思考之后,朱樉又领着郑果开始疯狂地“拜码头”之行。
拜访高式子,让他跟着学习水泥、砖石、钢铁等材料方面的学问,研究不同材料的受力情况;
拜访埋口和沟弃,学习建筑结构学,以设计出最佳的大坝结构;
拜访墨子,学习力学原理,以计算受力程度、应力水平;
拜访泰杉,学习适合野外活动的各种器物制作;
拜访秦桓、许星,了解野外伤害、疾病的临时救治,药物识别应用;
拜访光学研究所,设计更加适用于野外勘测的光学仪器;
拜访勘探研究所,学习矿物识别和地质勘探相关知识;
拜访水楠,查阅五年来的水文记录及周地大小水系分布情况;
拜访方一志,学习各种天相与天气变化的关系,掌握观星辩位的能力;
拜访伯乐,学习马术及马匹的基本常识,特别是野外各种注意事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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