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虽然石墨坩埚炼钢法能够更稳定的炼出钢水,不过其成本太高,产量太少,在电弧炉炼钢法成熟之前,一直都不是主流的炼钢方法,更多的用在试验之途。
可朱樉却不管这些,为了能够将有限的铁矿石尽量变急需的钢,而且还要又快又好,在确定好最佳的配比之后,他又开始向大型化、规模化进军。
在一众顶级工匠的努力下,石墨粘土制成的坩埚不断增大,直至达到目前技术的极限:长宽高各一米左右,最多也就可以融化一吨的钢水。
虽然还可以做得更大,可那样不仅重量大到难以控制,其发生破裂的危险性也呈几何级数地增长。
多次实践后,这样的坩埚已经是最佳的大小了,朱樉不愿在这方面继续浪费时间,转而开始进行相关技术攻尖。
在做大的时候,朱樉也同时做出大量的微型坩埚,专门分发给工匠们进行试验,鼓励他们发挥自己想像力,将各种东西进行混合熔炼,以图得到新的材料。
而在这个过程中,朱樉又一次感受到普及教育的重要性:要积累各种试验的经验结果,总得将整个过程准确地记录下来吧。
要达到这一点,光识字可不行,还要能够转化成有条理且能准确描述的文字,整个墨家和班门都找不出来几个这样的人来。
越是发展,需要解决问题反而越多,这事可就不是一场现场办公所能解决得了的了。朱樉只好将自己任务列表中教育相关事项向前靠了靠,先专注于解决当前的大事,再作筹谋。
在用小型钳锅进行试验时,往往要把铁矿石研磨成粉以促进其加快熔化和充分反应,有了这一发现,朱樉当然也不愿放过。
人力去敲锤研磨不仅效率慢且成本高昂,人手是足了,可也不能这样用。朱樉让鲁颁这个水力专家带队攻关,很快便做出了以水力带动的巨型石碾,分三级对矿石进行破碎研磨。
经过充分破碎之后,无意中又发现了对矿石进行水洗和精选的方法,可以进一步提高冶炼效率,没话说,上马!
大量的废钢朱樉也不愿浪费,用石碾对这些铁锭没有办法,那就开动水力冲压机去砸碎,扔进钢炉里进行二次熔化。
你说要让鼓风机往炉里吹来试试?好!说干就干,试试看有没有效果,咦,果然不错,贝氏炼钢法的专利以后就归墨氏了。
锻打过程太费劲?那可不可以试试加点杠杆齿轮提升一下功效?很好很好,全部换成新的,干脆弄条锻打流水线!
鼓风机的风力太小?鲁颁,来来来,关于更强劲的水力传动鼓风机我有一点构想,哦,一说就明白了,那就交给你去设计了。
……
朱樉专门负责“指手划脚”,具体的事都有鲁墨两家的工匠们去负责解决,可得到的效果却出奇得好。
身为顶尖巨匠,墨子和鲁颁及其骨干弟子都有一种“坏”毛病:追求尽善尽美,不论外观、稳定性都不能有失“名家风范”。
朱樉却不管这些,一切以简单实用为主,手臂粗的铁链、比人还高的巨型齿轮、又丑又笨却挺实用的各类器械……
在朱樉的“督战”下,原本看起来甚至有着艺术美感的工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秉承“傻大黑粗”风格的钢铁巨兽!
听着一众大匠师纷纷抱怨有辱其名,朱樉却是洋洋得意:“这才是工业化应该有的模样嘛,我们就要傻大黑粗,好看有什么用!”
朱樉在原料基地没日没夜地进行产业升级的时候,杨竹却在洛邑街头哭得昏天黑地。
在朱樉和老聃那里分别报了个到之后,杨竹便领着陆续抵达的弟子们开始进行实地考察。别看杨竹学派是以论战成名,可务起实来却是一丝不苟,他们可不是简单的看看就罢了。
每一闾坊、每一工坊无不深入其间。由于朱樉几乎都呆在炼钢坊,杨竹甚至亲自登门向他获取授权,以便查阅相关档案,并有资格向洛邑城的所有人询问各种事宜。
整整一个月下来,杨竹及其弟子马不停蹄,看遍了每一个角落,直接询问了数以万计的洛邑居民.
第817章 难以自胜
花了数日进行汇总分析之后,他带着一众弟子来到了诸子大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杨竹时而摇头叹息,时而仰天长啸,神情激动,逐渐热泪盈眶,不一会儿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一众弟子聚在周围,竟无人劝慰,反而面露喜色。
杨竹似乎天生泪腺发达,不论喜悲皆以流泪渲泄,越是大喜大悲,便越是哭得惊天动地。
弟子们早已习惯了他这一特别“癖好”,见他此时哭天嚎地难以自胜,自然知道他又有了新的感悟,更从其哭嚎程度判断出其已属前所未有的层级。
不知过了多久,放声哭嚎哭渐渐变为小声抽泣,一众弟子赶紧围了上去:按以往的惯例,杨竹要开始“讲课”了。
杨竹接过心都子递过来的方巾,慢慢地擦掉满脸的眼泪鼻涕,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都错了。
我们总觉得每个人的权利都不该受到侵犯,所以大声疾呼,希望可以得到尊重。这根本就错了呀!”
一众弟子对杨竹大哭之后,居然冒出这样的话皆难以理解,陈忠带头问道:“这哪里有错?”
追求个人与个人之间,个人与集体之间权益分明,互不侵犯,这是杨竹学派的核心理念,也是众弟子在屡遭困境之后仍然对杨竹不离不弃的主要原因。
这是他们的理想啊,怎么能够错了呢?莫非作为学派核心的杨竹自己,竟然已经动摇了吗?
杨竹摇了摇头:“方向错了。我们根本就走错了路,看错了方向,始歧愈歧,以至于失之千里。”
见众人皆一脸不解,杨竹解释道:“就譬如有十个人,他们种出的粮食刚好够十个人吃,那么,是不是十个人都能吃饱呢?”
“恐怕……”心都子接过方巾,颇有些不知如何处理,这一次杨竹哭嚎的层级实在太高,整张方巾都完全被浸透了。
丢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皱着眉头道:“恐怕只能有一个人吃饱,其他九个人都得挨饿。”
这正是杨竹学派立派之根源所在:权益分配不均,绝大多数的个人权益都要遭受侵犯。
杨竹继续问:“那如果,这十个人可以种出足够二十人吃的粮食呢?”
孟训阳若有所思,却摇头以对:“恐怕这格局仍然不会有多大变化。”
“那一百人、一千人呢!”
“这怎么可能!”众弟子几乎同时否定了杨竹这个假设。
铁制农具和牛耕逐渐普及之后,相比于之前,元朝时期的农业生产力获得了极大的提高。
实行“精耕细作”的条件下,一个优秀的农夫才能够养活九个人,这还是相对发达一点的U普才能出现的情况,落后一点的国家就可想而知了。
这也是为什么元朝战火连天的背景下,一直难有真正的职业军队出现的主要原因,养不起啊!
至于工商业,对不起,即使在十税一的情况下,徭役又都避开了农时,一户农夫辛勤一年下来,家人能够吃饱穿暖的都要感天谢地了,哪有余力进行其他的消费。
农为国本,即使重商的U国,农夫仍然是绝对的“主流职业”,商业的主要对象群体只是占比极小的贵族阶层。
一个农夫种植所获能养活十人已经算是罕有的情况,要养活百人,那简直就是荒诞无稽之谈。
杨竹固执地坚持:“如果,可能呢?”
“那……”陈忠沉吟道:“情况或许会好一点,但总会有人吃不饱的。”
一行清泪从杨竹眼中溢出:“那就是人之罪了,也恰好是我辈之责。”
举袖拭去泪水,杨竹感慨万分:“权益越少,我们越想去保护,可即使能够保护,又能护得住多少呢?所以我们的方向错了,错在这不公的世道里,去争夺这少得可怜的权益。”
“难道不该争取吗?”陈忠反问,“但有不公,就该起身而争,人人不争,不公愈甚。”
杨竹看着陈忠,笑了笑:“话虽如此,可现实却并非如此。”
陈忠脸色微变,皱眉道:“莫非老师准备向现实低头,屈从不公了吗?”
他之所以投到杨竹门下,正是因其追求个人自由和权利的理念。杨竹学派不比纪律严明的墨家,弟子是来去自由的,其信仰是唯一的凝聚力来源。
一旦杨竹改变这一理念,恐怕这仅剩的几十名弟子也要一哄而散了。
“陈忠啊。”杨竹拍了拍陈忠的肩,语重心长:“吾以往也限于此不能自拔,天下之利只有那么一点,争夺博弈只会越演愈烈,失衡只会愈加严重。
若不换一种思路,我辈将自绝于天下却不能做丝毫改变。”
“换一种思路?”众弟子皆露出思索之色。
“是的。”杨竹点了点头,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若我们不去争这一角之胜,而是数以倍计的扩大提升,那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众人皆若有所思,这确实是一种全新思路,存量博弈只能愈渐激烈,可若是去做增量呢?
心都子叹了口气,面带忧虑:“当然会有所改变,可惜,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改变仍然有限啊。”
“那就让我们去做这件事情吧,也该开战了!”杨竹丢下一句话,向前而行,一步一步,无比坚实。
杨竹刚走出没多远,计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到洛邑一个月了,除了最开始上门拜见了老聃外,杨竹一直都避免与计冉接触,两人到现在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能说上。
计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来得早了点。”
杨竹点了点头,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确实早了点,幸好还不算太晚。”
计冉却似乎已经明白了杨竹这句前后矛盾的话蕴含的意思:“这是我的主意,也不知道错没错。”
“我并不会因此对你网开一面的。”杨竹迎向计冉的目光,极是坚毅:“既然来了,你该知道我会干什么,后悔已经迟了。”
计冉看了看左右,摊着手道:“一个人虽然挺自由,不过有些时候就没那么方便了。”.
第818章 无功而返
杨竹皱着眉头:“那要看你的本事了,我从来不会强迫他们。”
“可能还需要你等一等。”计冉丢下这么句话,飘然而去。
两人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对话,让杨竹学派的一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见杨竹对着计冉的背影长揖及地,不由纷纷上前询问。
杨竹望着计冉离去的方向,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道:“计冉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虽然我并不是很赞同,可仍为之敬佩。
世间的万物,有阴就会有阳,阳有正肯定就有反,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啊!”
这跟没说不是一样吗?心都子不解道:“老师,你不是跟此人势同水火吗?为何此时又对他如此敬重?”
能够让杨竹如此郑重而礼的,至少一众弟子此前还从未见过,偏偏对象还是杨竹宣称“有他无我”的计冉。更何况二人的对话仅有少数弟子摸到些边际,这就让人更生好奇了。
杨竹却并不解释,转身往居所方向而行:“今日且让我们研习一下游说之术吧。”
“打口水仗”是杨竹学派的长项,可游说这方面却有点摆不上台面:杨竹自己就多次亲自游说诸侯贵族,不仅屡屡无功而返,甚至还遭受了不少冷嘲热讽。
孟训阳有些担心,追上去问:“老师,我们这是要向谁游说呢?莫不是要离开洛邑?弟子觉得……”
本来想提醒自己的老师,之前的“战绩”实在太差,没必要再自取其辱,可孟训阳还是没能说出口来,毕竟这实在有伤颜面。
杨竹自嘲地笑了笑:“以前你们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面,我的本事可不止这么一点,非不能,实不愿矣。现在,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暂且不提杨竹又要给弟子们上课了,与此同时,东西周公正在宫门外徘徊不已。
两人派出的太宰被朱樉打发回来后,他们一边按朱樉所说进行摸排登记,一边加紧联系商讨应对之法。
朱樉虽然没有一口回绝,可二人哪会不知道这是其缓兵之计:名单,哪里拿得出什么名单来,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帐啊!
不要说像朱樉那样进行彻底的“人口普查”,将各种情况详细列表登记,就连个确实的数字东西周公其实也拿不出来。
作为奉行《周礼》的“活化石”,东西周公治下仍然以分封制为主:贵族们只要尽到自己的义务,该出兵的时候出兵,该送礼的时候送礼,国君是无权干涉其如何治理封地的。
也就是说,隶属的贵族领地有多少人,有多少地,东西周公顶多只知道个模糊的数字而已。即使是公室的直属领地,也是由公室成员进行层层分包的,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情况。
更不要说两地民众为了逃避赋税和徭役,少报瞒报的情况极为普遍。底层贵族们即使知道,只要过得去,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以免激发矛盾。
十几天忙活下来,得到的名册让东西周公自己都看不下去。眼看被拐走的庶民都在洛邑城里安定下来,朱樉还在拼命修房子,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愿这么坐以待毙,东西周公心一横,一边加强领地的封锁和领民的控制,一边开始着手进行武装对抗。
他们心里也明白,此时的洛邑城已经不是可以任他们宰割的对象,攻打王城不仅会无功而返,更担着巨大的风险。
表面上,他们仍在不断派人前去与国府交涉。
不过朱樉已不在城中,书珂在空梓的“教唆”下,反而倒打一耙,时不时透露出让东西周公核查逃入两地的周人,还要追求其擅封之罪。
论起讲大道理,东西周公哪里是空梓的对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黑的说成白的,明明吃了大亏反而变成理亏的一方,这下子他们可就再也忍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东西周公皆明白不管说理还是动武都讨不了好,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天子身上。朱樉可以不理会他们,但总不能无视天子吧。
两人一合计,便约定在同一日才来向天子“喊冤”。
不过他们来得实在不巧,等他们抵达宫门外时,刚好姬研离开不久,说是要泛舟龙门,倾听两山之间回荡的天籁之音。
自从上一次趁着祭奠先王的机会,在邙山有过一次“空谷琴音”之旅后,姬研便有点不满足于在宫内享受音乐了。
除了太史侗偶尔要发两句牢骚,现在基本没人会“管”他,姬研也开始“野”起来。时不时便带着他的三百乐师出城,平原旷野、河边溪谷、山巅林中,无不成为其演奏的舞台。
每次出去,快则当天即回,慢则三五天,反正行止由心,乐此不疲,呆在宫里的日子反而还要少点。所以一听到洛邑新造出几艘大船之后,又再一次扩大自己的采风范围。
从颜芷那里得知这一情况后,东西周公顿时傻眼:就这么回去,下次再来碰不碰得上还在其次,让朱樉得知后有所准备,自己的冤情恐怕再难得雪。
几经商议,二人最终决定一鼓作气,追上去尽快做个“了断”。
因为姬研行止不定,往往看上哪里就呆在哪里,事前根本没有定数,所以负责众人吃住的颜芷往往会等姬研决定好了之后,再带相关人员赶去。
反正都要去,颜芷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便主动提议领路,与东西周公一同赶往码头。
在与朱樉的斗争中,颜芷无疑处于绝对下风,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他不敢异动。可若东西周公和朱樉斗得两败俱伤呢?
有了这一考虑,颜芷一路对东西周公的遭遇极是同情,时不时还要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谴责两句,很快便与二人打成一片。
一行人抵达码头时,天子的座驾早已不见踪影,仅剩下一艘阔底货船靠在码头边,以作运送补给之用。
问了问码头上的人,得知姬研已经离开近半个时辰,等不及的东西周公也不嫌弃,纷纷登上货船。
颜芷怕水,硬着头皮正要上船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岸边有个熟悉的身影:计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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