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看到眼前惊魂未定的清，朱樉仍然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敬天法祖为夏国传统，人们向来遵循死者为大，虽然也有趁着国丧期间发动战争的行为，但如此恶劣的行径还是极为罕见的。
虽然对老周王没什么好感，但这样的遭遇还是令朱樉感到同情的。
“人没事就好。”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了一番后，朱樉稍稍松了口气。这段时间清一直在王宫值守，少有相聚，但朱樉一直将四人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自然关心其安危。
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失声问道：“两个老师没事吧？”方一志目前是周王室唯一的巫祝，这样的大事必然少不了他参与；老聃**通今，想必也会在送葬队伍中。
清摇了摇头：“苌大夫是我护着逃出来的，在城外的时候才分的手，只是受了点惊吓，应该无恙。
那些盗贼似乎也在被人追赶，极是匆忙，只顾着抢掠财物，倒是没怎么伤人。室老根本没有出城，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朱樉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不由好奇道：“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
历史上，盗墓本就被视为极损阴德之事，像这种公然在下葬时暴力抢劫的更是闻所未闻，所抢的对象还是周天子。
“听人说是盗跖。”清似乎对这两个字极为忌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出来。
“盗跖？”对这个名字朱樉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应该不是名人吧？安顿好清之后，朱樉准备亲自回城一趟，一来看望二位老师，二来探听一下情况。
这个突发事件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有着极大影响，周室虽然落魄，可也享受了数百年的和平。
特别是越来越穷困之后，连盗贼也不屑于光顾，所以他的新村计划里，并没有多少防备袭击的设置。
如果周地并不像他想象那般和平，那他便需大幅修改已经快要完成的设计，转而将保障安全列为第一位。
通知各村注意警惕之后，朱樉便带上高式子进城拜访了方一志和老聃，二人均安然无恙，但朱樉为从二人那里得到的消息犯难了。
这个他没有任何印象的盗跖，在这个时代不仅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寇流贼，反而是个凶名远播的大盗。
历史记载中，盗跖简直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食人恶魔，杀人吃肉，挖坟掘墓，夺财掠人，甚至连一些诸侯也要被其欺负。
偏偏他干尽了坏事，手握重兵的诸侯们却奈何不了，终其一生竟得以寿终正寝。
对于历史，朱樉了解的并不多，而且经过他这快一年的经历，他也明白，很多历史记载和实际往往有着很大的差异，甚至绝然不同。
幸好他守着一个被称为活体图书馆的老聃，总算拿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资料。
荀子说其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甚至有传言说其是黄帝时期的大盗，庄子里又有孔子欲劝说盗跖的故事。
甚至到汉代仍有其传闻，似乎这个盗跖活了几百上千年一般，传言往往都是不实的，可却又并非毫无根据的。
在老聃的版本里，盗跖并不是一个人，当然也不是能活上千岁的妖怪，而是一个组织头目的称号。
盗跖也是如此，只要是这只盗贼组织的头目，便都可称为盗跖。
当然，也不是所有盗贼头目都能称盗跖，说起这一股盗贼，还确实有些年头了，真的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
黄帝时期发生了诸多大事，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与蚩尤的大战，正是这场大战奠定了夏国文明的基石，炎黄子孙更是由此而来。
不过这场战争并不像史书记载那般短暂，而是绵延上百年，经过数代“黄帝”“炎帝”和“蚩尤”的无数场战斗才尘埃落定。
黄帝部落和炎帝部落也在这长年的战争中融为一体，成就了其后一个伟大的民族：华族，华夷之辩就是因此而来。
直到其后强盛一时的汉帝国兴起后，华族又被称汉族，但华人的称谓仍然一直沿用不衰。
相比于代表先进与文明的华族，由九黎为主的蚩尤部落在战败后便只能向四方迁移，由此而孕育出诸多夷族。
这些夷族其后经过与华族数千年的战争、融合，艰难地存活了下来，随后也一并成为夏国民族的成员。
在这一场漫长而复杂的历史变迁中，盗跖却是个另类。
在与炎黄大战时，有不少蚩尤部落的战士战败被俘，有一些受到了优待最终融入了炎黄部落。
可炎黄部落这边的诸多首领并不是个个都能善待俘虏的，特别是那些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部落，对于俘虏的处置就粗暴得多，而那些桀骜不逊的俘虏，更受到了残酷的折磨和虐待。
忍无可忍之下，一些俘虏暴动了，这些人既然桀骜不逊，就多是些勇猛强悍的战士，在很短的时间内便造成了不小的动乱，并发展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可这个时候，战争早已结束，蚩尤诸部大多远迁到了千里之外。这些人既无法返回自己的部落，又要面对炎黄部落的围剿，便干脆推举最强悍的人为首领，自成一派。
他们的人数虽少，却个个精于厮杀，每当诸部派出联军时，他们便躲入山林荒泽，大军一撤，便出四出抢掠杀戮。
如此一来，诸部虽然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竟拿他们无可奈何。
其后这支队伍历经夏、商、周三代，躲过了无数次剿杀，不仅没有消亡，反而靠着抢掠妇女繁衍生息并吸纳不容于各国的逃犯凶徒，发展得越来越壮大起来。
他们居无定所，转战于大河南北，长期的战斗让他们积累了极为丰富的经验，成为大小诸侯极为头疼的力量，其首领更被称为桀跖。
渼州虽然被中原诸国称为蛮夷，可到底还是货真价实的黄帝后裔，这支队伍却是真正的蚩尤后裔，自然成了天下公敌.
第547章 茫然无措
为了逃避各国的追杀，盗跖集团向来善于隐匿行踪，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能够繁衍千年而不灭，定会有多处秘密据点来安置老弱妇孺。
一直以来各国也在暗中探查，却都没有多少收获，即使偶尔能寻到一处，也非根本所在。
虽然华族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荒野变成了良田和城郭，但此时的中原仍有大片没有开发的土地，绵延无边的原始森林更比比皆是。
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剿灭一支机动灵活又善战无比的队伍，实在是太困难了。
有气无力地骑在马背上踏上返村之途，朱樉有些茫然无措。
这样一股不讲任何规则且残暴无比的武装力量居然就隐在身侧，实在让他感觉太糟糕了。破败的洛邑城还用不着他操心，但他该如何保障互助会社那一千多人的安全呢？
没有安全，就算他能让村民们富足起来，也不过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嗯，一只异常肥美的羔羊。
“高式子，你觉得盗跖会来攻打我们的村子么？”朱樉无力地发问，望着远处的天空长声叹息。
高式子当然能体会朱樉的心情，事实上村子的每一步成长都在他的见证下发生的，他对村子的感情也并不比朱樉少多少。
他很想安慰朱樉，可墨家不仅与诸强作对，与盗跖这类的力量也有过不少斗争，对于他们的情况有着更为真切的体会。
想了想，高式子还是据实以告：“以往的时候，盗跖总是在秋收后才会出现，今年却早了一些。
我刚才问过一些逃回来的人，盗跖是从邙山方向出现的，离去的方向却是岳山（嵩山），看样子他们会经过东周公的封地，进入岳山躲避，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他们在进行剿杀。
能够逼得他们在秋收前显露行迹，这股剿杀的力量绝对可观，如果他们紧追不放的话，盗跖应该不会再返回以穷困著名的周地。”
“那以后怎么办？”朱樉颇有些愁怅，盗跖都纵横天下上千年了，这一次恐怕也能安然逃脱。若是他们逃回来，又不小心路过自己的村子，那结果朱樉简直想都不敢想。
高式子又哪里有什么好办法，他的剑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一个人去把盗跖给灭，就算集合墨家全部力量，相比之下也只能说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想来想去，他只好道：“若是墨家总院在此，盗跖绝不敢犯。”
朱樉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向高式子一揖：“那就赶快请墨子大师把墨家总院搬过来啊，我仰慕他老人家太久了，正好可以朝夕请益。”
高式子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了，别说墨子不可能将墨家总院设在周地，就算真要搬过来，又将如何安置呢？
齐地的墨家总院隐于重重大山之中，怎么也不可能与村子比邻而居。
只是看到朱樉急切的样子，他也不好断然拒绝，有些迟疑地道：“找机会再向矩子建言吧，那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的。”
“**军，**军追击了！”朱樉正想再接再励让高式子尽力劝说墨子，道旁却传来一阵惊呼声，闻声望去，一个男子正一路飞奔，一路传递着这个消息。
盗跖虽然只是袭击了老周王出殡的队伍并未一路抢掠，却足以给享受多年和平的周人带来无比的惊恐了。
是以当亚加达军队出现在王畿附近时，众人竟然满心欢喜，大家都心知肚明，以洛邑的那点军力，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了盗跖。
朱樉心中一动，也不再急着回村了，问清**军所在的方位后，便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他早该想到，驻守孟津的**守军不过百余人，能够对盗跖构成威胁的也就只有自己回来时碰上的那只**军了。
更何况这只**军的统帅是于芫，自己正好可以前去打探点详细情报，否则盗跖这个阴影势必成为自己的梦魇。
**军大多是步卒，再加上要防范盗跖可能的反扑，不仅哨骑四布，而且本阵仍然保持着战斗队形，所以行进速度并不快，朱樉和高式子一路疾行，不久便在洛邑北郊赶上其后队。
由于不知道于芫是否真如自己的猜想那样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朱樉也不敢随意冲撞军阵，在向游走在外围的哨兵表明身份并欲求见于芫后，他和高式子便放慢速度，跟在后面等待结果。
**军的后队不过三五百人，即使加上一里开外的主力军阵，也只在两千人左右，这让朱樉颇为担心。
据说盗跖的人数高达九千人，虽说这多半是虚指，但这些人全都是嗜血凶悍的战士，凭这点人数，于芫真的能够打得过他们吗？
向高式子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后，后者却并不认同。
墨家曾经参与过多次防御战，作为核心弟子之一，高式子更参与了大部分的战斗，自然也算得上是个知兵之人。
为了解除朱樉的心结，他指着前方的**军道：“一支军队的战力强弱无非四个因素：武备、战技、军心、统帅。
**军虽全部装备的铁制兵器，但制式统一，品种齐全，结阵而战并无劣势。”
“等等。”高式子刚说出一点，朱樉便华急忙打断：“铁制兵器难道比青铜武器差吗？”在他的印象里，铁器和青铜分别是两个时代的代表，铁器怎么也要比青铜优胜才对呀。
“青铜？”高式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朱樉所指的应该是“金”，铜和锡混合后，确实有着一种青色的光泽。
由于朱樉时不时会吐出一些与现实不同的词汇。
高式子也懒得指正他的错误，解释道：“最优质的兵器还是以金为主，以铁为恶金，无论是锋利还是刚锐都远不及矣，只不是胜在数量众多且易得。”
朱樉这才想起，春秋战国时期正是夏国文明青铜冶炼水平的顶锋时代，各种铜锡合金的比例、性质都已经在累世积累的经验下摸得一清二楚。
虽然铁的冶炼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最初的时候却很少有人用来铸造兵器，谁要是拿着铁剑上战场，那可是穷酸的表现，会招来他人耻笑.
第548章 身份的象征
不过铜的产量到底远不如铁，而且用途也极为广泛，不论是用来彰显功绩和身份的巨鼎，还是生活中的酒器、食器、水器、乐器、铜镜及杂器等物，都需要用到铜。
而在厚葬之风盛行的时代，陪葬的青铜器数量、规格更是贵族身份的象征。
虽然铜的开采技术不断进步，开采量也越来越大，却仍然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也正是因为这种稀缺性，才会使其成为各国通行的货币。
铜越来越珍贵，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参战的人数越来越多，要想装备几万甚至几十万手持青铜武器的部队未免就太过奢侈了。
即使像魏齐这样的富庶强国也不可能给所有士兵使用青铜武器，更不要说亚加达这样刚刚进行变法的穷国了。
如此，也就促使冶铁技术不断发展，一直到炼钢技术的成熟，青铜器主宰的时代才终告结束，但铜的辉煌却仍然继续延续了数千年。
嗯，钢，这种材料到底是怎么炼成的呢？看来自己得好好想想，一旦把互助会社的冶铁作坊升级为炼钢厂，绝对会是一个巨大的财源。
高式子却不知道朱樉在那里想入非非，继续自己的讲解：“观其军阵，行走有序而阵形不乱，士气高昂却无骄横之气，假以时日，必成一支强军。
敢以两千人对阵盗跖，追击而不忘形，游哨四布，其统帅也非泛泛之辈。亚加达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以前可从未听闻。”
“那当然。”朱樉正在苦思炼钢之法，随口便答道：“你也不看看领兵的是谁，那可是我师兄于芫。”
虽然道家七子并没有被老聃承认，可朱樉却不管这些，领略过于芫的风采后，他已打定主意日后一一拜访，这些便宜师兄他可是认定了。
高式子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芫的印象并不好：“此人在亚加达大兴杀戮，已经引得矩子遣人调查了。身为道家七子之一，心性竟然如此残暴，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听到这话，朱樉顿时从遐想中惊醒，连忙劝道：“你们可别乱来啊，我师兄与残暴根本沾不上半点边。”
他知道墨家有“诛暴政”的习惯，虽然历史记录里并没有留下他们诛过哪些暴政暴君的痕迹，甚至所有关于墨家的记录都很少很少，似乎有人刻意抹去了他们一般。
但见过高式子轻松战胜毛穗之后，朱樉对于古武技已大大改观，高式子还只是排第三，如果墨家三大剑手齐出，以有心算无备，谁敢说能绝对逃过他们的刺杀。
“这个我可决定不了。”高式子摇了摇头：“你要真在意此人，亲自去劝说矩子吧。”
看朱樉真有急了，他又安慰道：“你也别太急，这几年矩子颇有些心灰意冷，不问世事的趋势，自鲁宋被灭后，再没有下过矩子令，恐怕也不会管这等闲事。”
“不行。”朱樉并不放心，态度坚决：“等空闲下来，你还是要带我去见见墨子大师才行。嗯，什么时候才有空闲呢，还有好多事要做……”
朱樉正在那里掰着手指计算自己什么时候能抽身，禀报的哨兵已然返回。果不出朱樉所料，**军统帅果然是于芫，刚好就在后队之中，一听朱樉来访，立即让人前来邀。
行出几步，朱樉勒住马儿，迟疑了一下才道：“有师兄在，我的安全不会有问题，不如你先回村子，免得让他们担心。”
如此拙劣的演技怎么可能瞒得过高式子，立即泛着白眼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喜欢杀人，没有矩子令，我的剑不会染血。村子里你就别操心了，随便找个人传递一下消息就行了，我说过这段时间你最好别离开我的视线，说到自然要做到。”
虽然知道高式子是个守信之人，朱樉却仍有些不放心：“那我们可说好了，你要是……那我可……”
本想说点狠话，想了好一会儿，朱樉却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来威胁高式子，只好无奈作罢。
二人追上**军后队的时候，于芫正坐在战车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竹简。听到朱樉的声音才放下竹简，伸手招呼道：“来来来，和我同乘。”
朱樉犹不放心的回头看了高式子一眼，直到后者无奈摇头叹气，简单做了一番介绍之后，才放心地下马上了于芫的战车。
这还是朱樉第一次看到用于战阵拼杀的战车，顿时好奇不已地左顾右盼。
相比于之前乘坐的马车，战车不仅没了挡风遮阳的厢篷，整个车身也宽了不少，车轮更高过朱樉胸口。整个车体大部份为木质结构，只在一些重要部位代以青铜。
战车其实只是一个大的称呼，其实还分为攻车、守车，攻车冲阵，守车运载辎重、结阵防御，整个后队有二十辆战车，唯有于芫这一辆是攻车。
知道朱樉没什么阅历，于芫倒也不打扰，由他看个够，自己则摊开竹简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朱樉总算收回心思，转向于芫道：“申兄果然好学，行军之中也不忘看书。”
“看完了？没看完的话，一会儿扎营的时候我安排几个人逐一给你讲讲。”于芫把手中的竹简递给朱樉，伸了伸腰：“没办法，以前对兵书没什么兴趣，临阵恶补一下。”
朱樉接过接一看，果然是《六韬》中的《豹韬》卷，主要论述在各种特殊的地形作战中的战术及其他应注意的问题。
“不会吧。”在朱樉眼里，于芫这简直是在羞辱他的智商：“听说这些人是从邙山里被赶出来的，你现在才看兵书，前面莫非不是你指挥的？”
于芫神情轻松：“半个月前发现他们的行踪，想着反正没什么事了，在渑池找人借了部兵书，消磨一下时间。十天，三战，小胜，可恨竟被他们逃出来了。”
“你……”朱樉为之气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盗跖啊，在于芫嘴里简直就成了一群不堪一击的小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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