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头上顶着一张棉布帕子,身下坐着,身后靠着的都是木板,居然还很契合身体的形状,顾秉谦对这个浴池非常的喜欢,无他,因为池子够大,可以任意舒展身体.
第395章 一相情愿
“哈哈,益庵公愈发老而弥坚了!”见顾秉谦不接话头,张瑞图也不在意。
“芥子,你可比我在内阁多熬了三年有余,大明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本以为顾秉谦根本不想接这话题,不想却又被他给拉了回来。
“积重难返啊!魏阉虽说手段激烈了些,但岁入好歹被他给生生拉了回来,虽然是饮鸩止渴,可也好过如今。”
曾经都是大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要么不开口,要是敷衍反而是看不起人,加上两人都已经被削籍,在私密的场所说话自然是没什么好顾忌的。
“没有钱粮说什么都是空话,今上一举扳倒魏阉,朝野上下无不称颂,接下来可有筹措钱粮的好法子?
没有,一条都没有,除了加派,可钱粮岂能只靠加派?如今山陕流贼遍地,还不都是加派逼出来的。”
作为曾经的首辅,自然有资格对朝政发表看法,老头子悠悠的说到。
“益庵公可有法子提振大明的岁入?”
“没有。”面对张瑞图的发问,顾秉谦几次张嘴但最终还是这两个字。
“不是没有,是不敢做或者做不下去吧?”
张瑞图笑了笑继续追问顾秉谦。
“咦,芥子,难道你就敢做不成?”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事大家都是无须明说的。
大明要提振岁入,办法有的是,什么严格约束优免,什么官绅一体纳粮,什么加收商税,什么征收矿税、盐税等等等等,有一条算一条。
只要一条能实施下去,岁入就能大有改观,但凡能施行两条,国家就再不用为钱粮发愁。
可这样的措施大臣们难道不懂?可是没谁敢提,不要说实施了,就连提出来都能立即变成千夫所指,成为士绅们的头号大敌!
张居正当年权势滔天,他推行考成法倒还罢了,可只清丈田亩一条,就把天下的缙绅全给得罪了,得势时不可一世,可死后都还被挖出来鞭尸。
不过短短十年时间,张居正就让太仓有了可供未来十年支用钱粮,可这样有大功于社稷的功臣不仅被鞭尸,连子孙都没有好下场。
能做到大臣的有几个傻子?一个都没有!见到这样的事情,还有谁肯为国家出力?
就连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皇家奴才,虽然自己也大肆贪墨,可到底让国家太仓不至于紧迫,甚至死后贪墨的钱财也都尽数被抄夺,可到头来却被定了逆案。
大明近百余年来,为国家提振岁入做法最有成效的两人,没有一个得到了好下场。
今上一副立志中兴的派头,可提振岁入的法子一条没有,还整天做出励精图治的模样,没有钱粮,就算把自己熬死了又有什么用?
万历朝靠着张居正打下的底子强撑了四十八年,天启朝眼见撑不住,魏忠贤跳了出来,法子虽然酷烈,可朝廷收支却基本稳住了,现今呢?连加派都收不上来。
“益庵公,小琉球做到了官绅一体纳粮。”大明的问题,做到阁臣的就没有一个不知道,而且解决办法也都是现成的,可谁也不敢用。
冒着自己的身家性命给皇帝卖命,得罪人的事情自己全做了,但回头就被皇帝给卖掉,大家不如收收常例,置田办产,岂不逍遥自在?
“什么,这如何可能,缙绅们不闹腾吗?”本来边聊边各自想着心事,热腾腾的水池里不禁让人有些昏沉,可张瑞图这一句猛的就把顾秉谦给惊醒了。
“他们地多,百姓有种不完的田亩,在小琉球你要买万顷田地都可以,但是撂荒三年,他们的朝廷就要收回。”
“那从大明招人啊,给些安家银子,流民们不是都要给你立牌位。”
“益庵公,他们地多!多到来了的一家就能分到十亩,哦,对了,他们的十亩当得大明的十六亩,还给赊牛。”
这下顾秉谦总算明白了,可随即又糊涂了,一个岛屿罢了,再大能有多大?大明号称疆域万里,可田亩都还是不够用。
“可一个大岛能安置多少流民,大明子民兆万,只要有心,不用两年也就把地占完,那以后呢?”
“以前咱们全然不知,这次我被许始材拉着去了小琉球的国都,才知道……才知道……”
张瑞图边回忆边说,可连说了两个“才知道”也没想好怎么说。
“芥子,不要含糊。”听到要紧处没了下文,老头子着急了。
“吕宋、爪哇、暹罗、洞乌,这些咱们听说过的地方都被他们给占了,还有几处我没听说过的地方,益庵公,坤舆万国全图咱们都是看过的,要他们说的属实,大明南面的土地差不多被他们占尽。
许始材当时跟我说起时,我是万万不肯相信的,可他拿出了一张舆图与我指点,那舆图……那舆图精妙异常,要不是益庵公到来,现在余应该同许始材游历去了。”
“这……这暹罗、洞乌皆是我大明藩属,他们怎么如何?”
嘴里翻腾了两句,顾秉谦也说不下去了,不要说这些南方蛮夷之国了,大明现在就连最亲近的朝鲜也保不住。
暹罗、洞乌自嘉靖末年就已经不朝贡了,说是藩属之国不过大明一相情愿罢了。
“益庵公,他们所占的土地大半都是一年三熟的水田,前几日余正跟着许始材到处验看收成,他们精耕的一亩熟田,大半收成超过六石。”
“什么,一亩六石?”
这下可真的把老头子惊住了,不由就直起了身体。
大明北方种麦南方水稻,丰年小麦能收一石六升就很客观了,南方水稻两季能收三、四石,这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丰年,官员是要报祥瑞的。
“六石都是少的,多的八石都有的是,不过他们的一亩相当我大明的一亩六分,这样算来其实和我大明江南也差不多。”
这些年受气温影响,台湾也只能种植两季水稻,而暹罗、洞乌、孟加拉等地还处于免税期,这些张瑞图都还没来得及告诉顾秉谦就已经把他惊住.
第396章 被削籍罢斥
“他们现今田亩多少,税赋几何?”作为曾经的大明首辅,顾秉谦光是听到这样的亩产就已经被震撼的无以为继,当年他也是为钱粮操碎了心的。
“土地一万万亩,一亩一石五升。”张瑞图笑眯眯的说到。
“粮税一石五升……胡闹,这群草莽武夫简直胡闹,两成重税,这是两成重税,我大明加派这许多次也不过九厘,还不到一成税,他们怎么敢如此胡闹?”
“益庵公莫急,他们没有徭役,也不下摊派。”
张瑞图想必听许心素介绍时也经历过这样的震惊,他话还没说完,就让八十老汉顾秉谦猛的从池子里站了起来,随即晃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老汉已经八十,赶忙起身一把扶住老头子,心里暗暗后悔,老头子要是在他家出点什么事可真是不好交代。
老年人到底耐不得久泡,张瑞图看到老头子身体通红,伸手就从池边的架子上拉过两张大棉巾,先给顾秉谦披上,然后自己也裹了一张,扶着老头慢慢走出了池子。
两人都没说话,各自走到屏风后面擦干身体,然后披着绸质的便袍又到软榻上半躺着。
“芥子,他们没有徭役,筑城、修路要怎么办?还有,你知道他们去岁的岁入吗?”顾秉谦手里拿着一块点心,却没有往嘴里送。
“益庵公,据说他们旧年岁入总计折银两千一百万两,而且他们的城池根本就不造围墙,修路是由官府出银,做活的百姓不仅管饭,还有工食银。”
本来在热水池子里泡了一阵,上来就应该吃些东西,用些茶水,张瑞图原本以为顾秉谦要等用完茶点才会继续交谈,他一块绿豆糕还在嘴里嚼着,连忙急吞两口茶水。
“据许始材说,今岁小琉球国的岁入能够超过六千万两。”
张瑞图今年六十,两个拇指大小的绿豆糕正好一口一个,但绿豆糕性凉,顾秉谦捏着一块同样大小的桂花糕本来在小口小口的嚼着。
听到这一句一愣,虽然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被糕点碎屑呛住了。
谈论这样的话题,实在是不方便让仆妇在一边伺候,张瑞图赶紧起身给老头子顺背、喝茶,顾秉谦呛的眼泪鼻涕齐出,好一阵才平复了下来。
“芥子,这话……咳咳……能信吗?”剧烈咳嗽之后顾秉谦嗓子都嘶哑了。
“益庵公,莫急,你且歇息一阵。”张瑞图还在给老头子顺背。
“咳……如何能不急?身侧居然出了这样一样个庞然大物,要知道大明岁入最多时也不过两千四百万两有奇,这可……”
顾秉谦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位卑不敢忘忧国,益庵公果然我辈楷模。”张瑞图含笑退开两步,向老先生长揖一礼。
顾秉谦不动声色的起身先回了半礼,招呼张瑞图坐下,才悠悠的问了一句:“他们,可有……图谋?”
“余和他们交往甚浅,还未能探明实情,不过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却令人称奇,叫做:华夏联盟。”
“哦,居然还认作华夏苗裔,不错,不错,不过芥子,就算他们田土无算,可人口几何,何以能有两千余万两的岁入?”
张瑞图对自己被罢斥削职是耿耿于怀的,他自认入仕以来一向兢兢业业,也从未做过贪渎之事,魏阉当权,那也是皇帝的意志,朝堂上排除异己,千年以降都是如此。
可即使魏阉当政,他也以极力保护同僚为己任,为此也屡上题本给天启帝,很多被魏阉欲除之而后快的大臣也因为他而保全了性命。
新皇登极,魏阉倒台,他也自觉的向皇帝请辞,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大臣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可这厢一边屡次挽留,下一刻突然就被削籍罢斥。
要不是家人也随了福建缙绅一般把大半银钱存进了银行,此刻那还能有这样的豪宅,怕是只能回二十七都的祖宅里真正的耕读去了。
见到顾秉谦的瞬间,张瑞图就知道老头子也起了心思,和老头不一样,他这十几天来的见闻实在令人惊奇,大多事物可以说闻所未闻,一路上不知道惊诧过多少次?
泉州的情况本来就已经够让他惊诧了,官府居然都已经不理事了,城门倒是还有人驻守,但已经完全不是他所熟知的大明兵卒,并且也没有了入城税。
而且据说整个闽粤的城池此时几乎都没有了宵禁,当他回乡头一次夜晚出游时甚至感觉不真实,虽然京师的夜禁也已近乎名存实亡,但那是对官绅勋戚们来说的,百姓还是要各所坊们,严禁夜出。
可泉州百姓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夜晚宵禁这回事似得,夜里各处灯红酒绿,夜晚出游的行人比白日里还要繁多。
酒肆青楼灯火通明,各处铺子也都人流如织,仅仅一晚就让他觉得泉州好像已经不是大明的地界。
可行走在这样的夜景中,却又让他感到说不出来的舒适,街上百姓嬉笑采买,孩子们在大人的呼喝里笑叫这穿行,酒肆里随处可见各色汉子呼喊着吃喝。
这样的城池里仿佛处处漫溢着一种生机,不象京师那般纸醉金迷,这里就是只在街市上走走,看着各色人等的笑骂,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几分。
在泉州没住几天,许心素就来相请,作为晋江人,李旦、颜思齐、许心素这三个名字是绕不过去的。
本乡本土的,这样三位海上大豪一向都是闲谈的话题,而漳泉两地几乎所有的士绅也几乎都要依靠他们发些小财,就算不能出海,仅仅供应物产,坐在家中就把买卖给完成了。
至于朝廷说的什么海贼、海寇,漳泉人一向是不太在意的,好好的发财路数,谁理得什么寇不寇的,而且因为李旦等人的存在,漳泉反倒是大明海疆最平静的地方。
等跟着许心素去到苔湾以后,张瑞图就彻底打开了兴致,在内阁多年,大明内外的事情无有不知,除了各处官场争斗,最操心的就是钱粮问题.
第397章 急不可耐
九边发不出饷银都还不算什么,连在京官员的薪饷都要靠四处腾挪,而且还常常拖欠,以至于每年京查,大批京官借贷也要想法子打点,以求得个外放的路子。
京师不比地方,低品官员们只能靠薪俸度日,可一旦到了地方,薪俸就完全不用在意了,随便哪里动些手脚就是银钱。
大明北地大旱,鞑掳肆虐,大明如此糜烂,最最紧切事情就是钱粮,当张瑞图第一次从许心素口中听说华夏联盟岁入两千余万时就急不可耐了,有这些银钱,再来两家建奴大明也是不怕的。
可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又越发感觉到华夏联盟不是大明能学的,至于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华夏联盟报效朝廷的话,他提也没提。
大明腐儒不少,可但凡能在官场站稳根脚的一个腐儒也没有,不要说岁入两千余万的华夏联盟了,就那几十万人的建奴都不肯议款。
朝中大臣们大半是倾向和建奴议款的,原因是什么谁都知道,没有钱粮怎么打仗?
可皇帝不同意,没有皇帝的意思,那个官员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做这样的事情?前一个这样的做的已经被凌迟弃市,百姓还争抢着要“寝其皮食其肉”。
“咳……”
见张瑞图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顾秉谦故意清了一下嗓子。
“啊,益庵公,余失礼了,他们……据说现在有六百余万丁口,据说旧年粮税折银三百五十余万两,其他商税、矿税、盐税等等课得一千八百万两。
益庵公来泉州的路上沿途可见到北地来的商船?我在他们都城可是看到了不少红毛夷,据说都是架船从极西之地赶来采买的。”
大明的读书人讲究不入鲍肆不近商事,虽然两家都做着和海贸相关的买卖,可他们一向都只管收入,其他全都不理。
“居然能收如此多的商税?”几次下来,老头子总算不那么吃惊了。
“益庵公,还不止,据许始材说他们今岁的岁入要超过六千万两银子。”
“六千万两,六千万两,要是咱们当年有这么些钱粮……芥子,你觉得如何?”
顾秉谦先是怔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张瑞图。
“呃,不瞒益庵公,余当时也想过这个问题,开始时觉得,当年咱们要是有这么多钱粮,三年必可平鞑掳,可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也许要五年,今天嘛,我还是觉得一分把握也没有。”
“哦?”顾秉谦先是一愣,因为张瑞图前面的话正是刚才他想的,可等把话听完,瞬间也明白了张瑞图的所指。
“是啊,是啊,钱粮少,克扣也不能做的太过,可钱粮一多,反而不知道克扣要变成什么样了?”
作为大明前首辅,能不知道克扣的坏处吗?但克扣既不是顾秉谦发明的,他也没有勇气去禁绝克扣,因为这样做等于和天下文武都翻脸了。
虽然张太岳被挖坟鞭尸,但后世的文官还是敬佩他的,以他那样聪明绝顶又手段高明的人物多半是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当然可能没想到会那么惨烈。
可他还是还是直奔革新而去。
前面听张瑞图说这个华夏联盟的情况时,他一度冒出了试图劝降这股实力的念头,可随即就被打消。
他顾秉谦可不是腐儒,也做了近两年的大明首辅,这股势力如果归降朝廷,怎么安置?
这样一块大肥肉,各路人马必定想尽办法也要上来咬一口,可反过来说,能做出这番局面的人物岂会束手等别人上来分食血肉?
大明上下又岂会看着这样的肥肉克制住自己?不可能的,那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把这伙人重新逼反。
只是听了张瑞图的言语他就知道,所谓华夏联盟的这的些人不准备继续藏着了,可奇怪就奇怪在这些年来朝堂里居然都没听说过这事。
这样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凡是稍微了解这个华夏联盟的人都在这里得到了好处,而且还很可观。
可大明天下的好处都被皇家、勋戚、缙绅们占完了,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门路呢?
“海贸,益庵公可知,此次我在小琉球见到了多少红夷巨舰?只是我看见的就不下三百余艘,可不知还有多少没看见的?而从大明各地过去的船只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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