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对董伦来说,迟到事小,对亲母礼数不周事大。如果不加以改正,日后只会更甚。
朱允熥吃痛,眉毛皱起,嘴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董师,学生知错了。”
说完,朱允熥面向门外的常氏,深深的行礼,“母亲请回,儿当谨聆师傅教诲。”
门外的常茂瞧见,大声骂着,“老匹夫,伤了三爷,老子让你有家回不得。”
董伦转身拂袖,“杂人园外嘈杂,有辱圣人之训。堂鉴何在,逐出去!”
直到外头安静下来,董伦才在前带路,“殿下,求学该是本心。若是有违殿下之意,臣当禀明皇上,替殿下另择良师。”
朱允熥摇摇头,“董师,学生今日知错了。”
“错在何处。”
“先是对母亲无礼,又与宫人嬉闹,没有一个皇孙的样子。圣人云,文质彬彬,方为君子。”朱允熥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董伦满意的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殿下能听进他人劝谏,臣今日这戒尺,就没白打。”
园子里只有两张桌子,右边坐着朱允炆,左边的桌子便是留给朱允熥的。
“入座吧,殿下。”董伦指了指座位。
王八荣把书搬到桌子上,又被董伦给撵了出去。
朱允熥坐在座上,手心的火辣,让他有些静不下心来。想到自己上辈子,在刘三吾堂上,十分顽皮。
打自己手心,那是断然不肯的。
揉一揉手,这辈子,可再也混不得了。
第十六章 嫡庶之别
奉天殿后,有一处院子。
与别的地方景致不同,这里的院子,只有一个凉亭,别无他物。
朱元璋独自坐在这凉亭里,显得心事重重。
每到这个时候,两边的宫女太监们,就会很识趣的退到很远的地方。离朱元璋最近的黄狗儿,也在十步开外。
桌子上的那一壶花茶,从早上放到了中午。
“皇爷。”黄狗儿轻轻叫了一声。
朱元璋在想事情的时候,很烦躁别人说话,打乱他的思绪。当黄狗儿说话时,朱元璋一下子来了脾气,“干啥!”
“董伦到了。”
朱元璋一愣,喃喃自语,“董伦来了,看来那边下课了。传吧,让他进来。”
黄狗儿跑出去通报,留下朱元璋一人,自言自语,“咱小时候,可爱玩。给刘地主放牛时,咱也能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上几笔。再打后,没了爹娘,咱也就没了家...”
不一会儿,董伦双手捧着戒尺,大步走进来。
“臣。董伦参见陛下!”
董伦年愈半百了,走起路来,慢得很。跪下行礼时,更是慢慢悠悠。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咱这儿也没个地方给你坐...”四下看看,朱元璋也起身,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吹一吹上面的灰,再手拍一拍,“来,坐这儿吧。”
董伦答应一声,先于朱元璋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朱元璋愣了一下,笑骂道,“嘿,你还真不跟咱客气。合着,咱这吹,是替你吹的。”
嘴上骂一句,朱元璋眼睛却瞪着。
黄狗儿小跑过来,趴在地上,给朱元璋吹去台阶上的灰。
“喝水不,那儿有花茶。”
董伦丝毫的不客气,站起来端起茶杯,猛的灌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喘匀气。
“臣特来归还陛下的戒尺。”董伦手捧戒尺。
朱元璋收下,随口问道,“又还给咱干啥,你留着呗。咱问你,今早用到了没。”
“用到了。”
边上的黄狗儿顿时心揪在了一起,哭丧着脸。
“你打谁了!”朱元璋瞪大眼睛。
董伦不紧不慢,“臣用陛下给臣的这把戒尺,逐走了开国公,再又打了三殿下。”
朱元璋怒道,“你他娘的真打啊,咱给你这戒尺,就是让你吓吓他。咱的孙子,咱都舍不得打,你凭啥打。”
“凭臣是皇后娘娘请来的两位殿下的师傅。三殿下有违圣人训,臣必须打。”董伦丝毫不惧,挺起胸脯,“臣若是不打,枉费娘娘于臣大恩。”
朱元璋沉吟片刻,“你是元臣?”
“臣原是旧元礼部侍郎,后入江西为官,主持过至正十年的江西乡试。十五年,臣辞官归乡。”董伦看一眼朱元璋,微微一顿,继续说道。
“洪武元年,诚意伯举荐臣入国子监。臣本欲进京,却又得知,韩国公有意整顿元臣。臣因此,空仕至今。”
朱元璋听着点头,“你是在,怪咱。”
“臣不敢。”
朱元璋挥挥手手,两边的宫女太监退的更远,黄狗儿也站到了门口。
看着眼前的董伦,朱元璋沉声道,“太子倒是很器重你,他不止一次在咱面前提过你。咱觉着,太子看中的人,定然是不差的。”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臣心中有愧。”
“你是该有愧!”朱元璋突然的提高音量,“咱这大明朝,你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董伦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下,“臣死罪!”
“咱杀不得你,皇后请你,太子看重你,咱孙子也倚重你。你说你是死罪,咱该不该杀你。”朱元璋露出诡异的笑,“咱要想杀你,你可活不到现在。”
“罢了,起来吧,甭跪着了。教咱孙子,你就好好的教。当打,也打得。”朱元璋面色有些沉重。
董伦起身,重新坐下。
朱元璋的手,放在董伦的肩上,声音很小,“只是,咱这两个孙子,也得分出个主次来。孙子有两个,咱屁股底下的位置,可只有一个。”
直到这个时候,董伦才算明白,朱元璋把他叫来的目的是什么。
教书,都是一样的教。
但是,普通皇子、皇孙和储君,又会有很大不同。一个教的是忠义孝悌,一个教的是王道霸业。
“臣敢问陛下,谁主谁次。”问话时,董伦手心,渗出汗水。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跳的很快。急于知道答案,隐隐约约之中,又不敢知道。
“咱不知道。”朱元璋摇摇头,有些茫然,“自从咱大孙没了之后,咱这心里头,没着没落的。名分倒是不急,但咱得在临死前,教点东西出去。”
“咱不怕死,就怕咱死了,子孙不肖。所以,咱得在临死前,让咱看到,大明朝未来的皇帝。让咱心里有个底,那是咱教出来的。”
董伦耳朵听着,心里盘算着。储君之位,在朱元璋的心里,怕是已经有了人选。
一个贤而长却非嫡,一个嫡而正却非长。
“炆儿如何?”
“二殿下聪敏好学,多礼而寡欲。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仁厚之心,世人皆知。”
“熥儿呢?”
提到朱允熥,董伦想起了马皇后请他那一日。
朱允熥站在豫园门口,对他礼遇有加。而今早,虽然迟到,又礼数不周。却能听进去话,知错能改。
想了想,董伦只说了一个字,“善。”
朱元璋微微皱眉,他没想到,董伦对朱允熥的评价,会是一个“善”字。
这可不是善良,而是“好”。一个“好”,就能囊括太多。更重要的是,这个“好”字,可以给朱元璋留下巨大的遐想空间。
这时,董伦突然跪在朱元璋的面前,“臣以为,三殿下,可为主,二殿下可为次。”
朱元璋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为何,给咱个理由。”
“三殿下为皇太子嫡子,母为皇太子妃。虽未长,却嫡而正。二殿下虽长,却非正室所出,而非嫡子。为大明万世计,陛下当早作决断。”董伦偷偷瞄了一眼。见朱元璋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道。
“嫡庶有别,古已有之。周公制礼,有章可循。”
朱元璋瞧着董伦,突然笑了,“以贤治国,岂不更好。”
董伦摇头,“在臣看来,两位殿下皆可称之为贤,二殿下明礼,三殿下纯孝。嫡庶已有断定,贤良却是模棱两可。”
第十七章 京师大营
下学之后,朱允熥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再也没有了束缚。
他和朱允炆不同,朱允炆即便是下学之后,也要找上几本书来看,亦或者是去奉天殿给朱元璋捏腰捶腿。
而朱允熥,则是跟在蓝玉后头,跑一趟军营。
在刚出生时,朱元璋给蓝玉下旨,让蓝玉教朱允熥兵法,或是习武。一则是强身健体,二则是去边疆做个塞王,不通兵法可不成。
“三爷,那儿便是大明朝的京师大营。”蓝玉伸手去指,那边的几座庄包。
军营门口,一根高高的台柱上,飘着一根红色长绳。出街三里,肃清街道。每隔百步,都有侍卫把守。
“他们,都是当年跟着您外公,杀进元大都的弟兄。在战场上,您外公一声令下。砍起鞑子来,丝毫不惧!”蓝玉的脸上,满满的骄傲。
朱允熥看的入神,喃喃开口,“外公他,真是大明朝第一猛将。”
大营门口,一个糙汉子坐在干草堆上。脖子上挂着一个酒葫芦,面前的木板摆着切好的驴肉。
“曹疯子,你看看谁来了。”
景川侯曹震抬起头,微微一愣,继而惊喜道,“三爷,您咋来了!”
曹震从地上跳起来,两只手在衣服上上下下蹭一蹭,咧嘴笑道,“三爷,您吃驴肉不。臣刚从营里切来的,又嫩又香。”
还不等回复,曹震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下一块羊皮,用酒冲洗一下,放上驴肉。
“三爷,您吃。”
蓝玉骂了一句,“三爷哪能吃这些腌臜东西。”
朱允熥从马上跳下来,拿起一块驴肉放进嘴里,“孤认得你,你是景川侯。父亲说过,当年是你,冒死把皇祖母救出来。背上还因此,中了三箭,血流不止。”
一番话,让曹震糊了眼睛,“三爷,太子爷他还记得这事儿!”
“当然记得,不止是父亲,皇爷爷也记得,孤也记得。你背上的伤口,都是你的功勋。”
天热,曹震赤裸着上身。
朱允熥绕到身后,看到曹震后背上,两处凹陷下去的伤口,还有一处乌黑。
再转身,深吸一口气。
两辈子,这是朱允熥第一次进军营。空气之中,弥漫着马粪的味道。还有看不见的,闻不到的,大明军人的血气!
不远处的台子上,一群军士围着,耍起了把式。
“三爷,您这边来。”蓝玉指了指中帐。
“今儿是老傅当差,他许是在中帐里偷摸着喝酒呢。三爷您待会瞧见了,可得在皇爷面前,告他一状。”
中帐掀起一角,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傅友德的身影。
曹震走在前头,大摇大摆,“老傅,出来了。三爷来了,快出来给三爷请安。”
里头,傅友德探出一个脑袋,见着朱允熥,连忙单膝跪下,“臣见过三爷。”又怒道,“曹疯子,三爷来了,你咋不早说。”
朱允熥扶起傅友德,“老将军快请起,当年过黄河,追王保保,又平定云南。就连皇爷爷都夸赞您,老将军是大明朝的柱石。”
傅友德感激涕零,“臣不敢当。”
墙上挂着地图,黄河以北,每一城,每一处坳口,都被标记的十分清楚。
目光上移,停在了北平。
北平处于漠北与辽东之间,如今的北元残部,正联合女真,几次犯边。北平在两者交界,首当其冲。非万夫不当之勇,守不得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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