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反正就是,天子太专断了,惹得群臣不满,但是,明着劝谏的路子被天子封死了,暗里劝谏又没有用,所以,群臣就只能消极怠工,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如果说,换了其他年景,也无非就是政务耽搁一下,处理的慢几日罢了,可是如今大灾之年,天子正需要朝臣们尽心竭力的办事,这种时候,群臣却憋着劲儿和天子生事,这对于天子来说,只怕也是头疼的很。
所以很多时候,其实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说,想要让别人听你的,并不难,但真的想要别人尽心竭力的配合,却难比登天。
不过……
“这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张二爷仍旧有些不明白。
见此状况,朱仪又道。
“所以,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天子在找群臣间的平衡,其实说白了,如今朝中的这帮大臣,不满的是天子的乾纲独断,所以,他们想要的,实际上不过是天子的让步,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倒是并不一定。”
“而要说天子和群臣之间,最激烈的争端,自然是莫过于东宫之位了,二爷试想一下,如果说,何文渊的事情被散布出去,群臣激愤,将其弹劾,而最终,天子迫于压力,却没有护住他,那么,朝臣们心底里的这股气儿,是不是也就平了呢?”
这番话,给张輗听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之后,他总算是捋顺了这中间的关系,这才缓缓道。
“不错,这的确像是天子的一贯作风……”
见此状况,朱仪脸上又浮起一丝笑意,道。
“所以说,过几日朝上,你我需得……”
…………
不得不说,近来朝堂上的风波,越发的波云诡谲了。
先是朝廷中枢的一系列变动,随后,又是江西的灾情,近几日,竟然还传出来了,有大臣进谏,鼓动天子废黜太子的消息。
这如何能行?
早朝上,朱仪一身国公冠服,赶着早朝的末尾,稳步上前,开口奏道。
“臣奏陛下,近来京中街头巷尾,有消息流传,称朝中有大臣以密奏蛊惑陛下,阴图废黜太子殿下,已闹得沸沸扬扬。”
“此等大灾之际,朝野上下本就人心不稳,流民四起,此时传出这等流言,臣恐是有宵小之辈趁机作祟,败坏陛下声誉,故而,臣奏请陛下,命大理寺彻查此事,将幕后宵小彻底绳之以法。”
所以说,朱公爷一向在朝上,说话都是十分谨慎的。
他刚开始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质问天子,但是,却不曾想,这位年轻的成国公话锋一转,却将此事说成是有心人散布的流言。
言下之意,皇帝肯定没有这个意思,朝中肯定也没有这种佞臣,幕后之人用心险恶,所以必须彻查。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底下不少大臣心中暗暗思索着,这成国公这么一说,便算是将天子逼到了墙角。
如果说,天子不答应查,那么,便相当于放任流言传播,而且,有心虚的嫌疑,可如果说要查的话……
朱公爷说的没错,最近这些日子,京中的确流言四起,但是,老大人们都是在朝多年之人,自然能分辨的出,哪些流言是胡说八道,哪些,可能是确有其事。
这桩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上奏的是谁,什么时候上奏的,甚至连上奏的内容,都被流传了出来,而且,不是好几个不同的版本,而是所有人听到的流言,都大同小异。
这种情况,通常来说,背后肯定有人运作,可就算是运作,那也得有些依据才是,所以朝臣们心里很清楚,十有八九,这个消息有大半都是实话,如此一来的话……
“陛下,臣觉得成国公所言有理,如今江西,徐,淮大灾,不少流民正向京师聚集而来,当此之时,此等流言如若放任不理,百姓势必会心生不安,若是再起民变,便是大事。”
“故而,理当彻查!”
说话之人,乃给事中林聪,紧跟在他后头,又有不少御史,同样跟风请奏。
虽然说,科道改革之后,底下普通的科道官,不准随意谏奏和他们执掌无关的事由,但是,早朝上这种普通议事的场合,相对来说,还是管辖比较松的。???.BiQuPai.
其他的大臣,虽然没有出面,但是,不少人的目光,已经纷纷望向了一旁正在低头擦冷汗的吏部侍郎何文渊大人。
与此同时,天子见此状况,也皱了皱眉,道。
“如今朝廷重务,在于赈灾,这等事情朕觉得,倒是可以稍放一放……”
话到此处,天子的口气顿了顿,明显是在等一个人来附和他,但是底下群臣面面相觑,却皆是有几分犹疑,就连一贯对天子亦步亦趋的吏部王天官,也并没有站出来。
别的事情还好,可这次出事的,却是他的吏部,别看王天官平时好像是冲动莽撞,但是,什么时候可以莽撞,什么时候不能莽撞,他还是一向有分寸的。
这种情况下,不仅没有人附和,相反的,还有人直接站了出来,道。
“禀陛下,臣以为,方才诸位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彻查此事,亦是在安抚民心,平定灾情,所谓赈灾,并不仅仅是救济百姓而已,更重要的,还是要维持民心稳定……”
众人定睛望去,却见站在殿中侃侃而谈的,竟然是一个青袍官员,有眼力好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位,是太子府的右春坊大学士,徐有贞!
“请陛下明鉴,太子乃是东宫国本,事关社稷,如今有宵小之辈,借太子生事,这既是在动摇国本,亦是在败坏陛下的名声,挑拨天家关系,如此用心险恶之辈,岂可轻纵?”
“臣知陛下心系万民,但正因如此,才更该下令彻查,以安社稷民心!”
这一番话,说的正义凛然,大公无私,听得在场不少大臣,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看来这位徐学士,还真是一个一心为国的忠臣啊!
不过,这番话说下来,天子的脸色却并没有变得好看起来,而是道。
“诸卿之意,朕已知晓,今日早朝便到此处,散朝吧。”
说罢,天子未待众臣行礼,便起身离开,留下一帮大臣大眼瞪小眼。
眼瞧着天子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殿中安静了一瞬,随即,立刻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议论之声。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殿中还有大臣觉得,这流言是无稽之谈的话,那么此刻天子的态度,其实已经昭示了一切。
要知道,这份密奏到底有没有,内容是什么,天子应该是最清楚的,如果说真的没有的话,那么,天子又岂会如此遮遮掩掩?
如今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份密奏不仅存在,而且,只怕流言的内容,也大概率都是真的!
一时之间,老大人们也顾不得礼仪,嘈杂的议论声,几乎要把文华殿的顶给掀了。
当然,如果仅仅是如此的话,那么,最多也就是朝会失仪罢了,老大人们议论一阵,还是要该干嘛干嘛去。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天子离开之后,原本站在殿中的成国公朱仪不仅没有退下,反而是转了个身,径直朝着文臣这边走了过来,至于他的目标……
有眼尖的大臣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果不其然,正是想要溜走的何文渊!
“何大人,伱打算去哪啊?”
朱仪明显是早有准备,正正好好的挡在何文渊的去路前,冷笑一声,开口问道。
经过了刚才的事,何文渊此刻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在看着他,当下,他只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因此,面对着拦在面前的朱仪,他脚步不停,想要绕过去,同时嘴里道。
“国公爷恕罪,吏部还有公务要处置,恕本官先行告辞了。”
然而,他绕过了朱仪,却没想到,后头还有人在等着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东宫的徐有贞,正在前头等着他,道。
“却不知有什么公务如此着急?难不成,何大人是心虚了不成?”
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顿时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关注。
随即,殿中缓缓安静下来,何文渊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如此一来,他想走,都没法走了!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态度的眼光,何文渊把心一横,却是继续往前闯,道。
“徐学士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然而,徐有贞却并没有要想让的意思,何文渊往左绕,他便挡在左边,往右绕,他便挡在右边,摆明了就是要将他死死的拦在此处。
几次都不能成功,何文渊也有些着急,额角冒出一丝冷汗,厉声道。
“徐有贞,此处乃是文华殿,本官乃朝廷三品大员,你罔顾礼仪,将本官拦在此处,难不成是要造反吗?”
“我看,想要造反的是何大人吧!”
面对色厉内荏的何文渊,徐有贞同样没有弱了气势,直接反唇相讥,道。
“近来京中流言,都说那份密奏,乃是何大人所上,如今,朝堂之上,群臣面前,何大人对此竟无半点解释?我倒要问问,何大人敢不敢说,自己没有上过这份奏疏?”
这话一出,何文渊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与此同时,徐有贞的神色也变得严厉起来,喝道。
“何文渊,你挑拨天家,妄进谗言,蛊惑陛下,动摇国本,此辈祸国之人,竟还有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第1125章 战斗力过强
文华殿上,群臣面前。
徐大人疾言厉色,义正言辞,对着何文渊厉声呵斥,一时之间,不知道在多少人心中树立起了高大的形象。
这副场景,谁人看了不得称徐大人一声好胆量!
与之相对的,则是作为视线中心的另一位主角,何文渊,此刻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简直就和戏本子里被戳中痛处的大反派一模一样。
于是,群臣顿时议论纷纷,原本天子刚刚奇怪的举动,就已经让殿中诸臣心生疑窦,如今,何文渊一个堂堂的三品大员,吏部侍郎,面对区区一个五品的右春坊大学士,却如此气短,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在心虚。
殿中的情势愈演愈烈,东宫一脉的官员,今天摆明了,就是不想放过何文渊,紧跟着徐有贞之后,右庶子倪谦也站出来,道。
“东宫储本,攸关社稷安定,近来京中流言,多传乃是何大人鼓动陛下,有废立之心,如今群臣俱在,何大人若是未曾上奏,何不趁此机会,将事情分说清楚,既是还何大人自己一个清白,也是澄清流言,安顺舆情!”
倪谦同为东宫属官,职位还没有徐有贞高,但是,他是治学大家,在士林当中,一向颇有清望,自入东宫之后,也一向恪尽职守,此刻他一出面,不少东宫的其他属官,也纷纷站了出来,嚷嚷着要让何文渊给个说法。
如此群情鼎沸,何文渊被逼的无路可退,脸色难看之极。
要知道,这里可是文华殿,群臣皆在,他无论说些什么,转瞬之间,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这帮东宫的人,这算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了,如果说他承认,那么,便算是彻底将东宫储位的矛盾掀开到了明面上,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是若是否认,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如今朝中流言纷纷,可见背后一定有人推动,万一要是被人查出了实证,那么,他今日的否认,便会成为他欺世盗名的证据,同样是难以翻身。
既然如此……
何文渊咬了咬牙,抬头望着在场群臣,道。
“不错,本官的确曾经上奏陛下,请易太子!”
一言既出,群臣皆惊。
殿中顿时变得一片死寂,谁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这位何大人,竟然真的敢承认下来。
而对于何文渊来说,京中的流言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他又岂会不知,既然知道了,又岂会对如今的场面没有任何的准备?
即便是如今的这个场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但是,事已至此,他早就已经没了退路。
朝堂之上,士林当中,有些时候,首尾不一,比行差踏错还要严重,后者还可以说是政见不同,各奉其道,但是前者,却无疑是要被唾弃的。
所以,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对于何文渊来说,其实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说到底,何大人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既然下了决定,那么,自然就不会退缩。
面对着众人各样的目光,何文渊沉声开口,道。
“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太上皇任意妄为,宠信权宦,以致土木之祸,神器有倾覆之危,陛下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堪称再造华夏,其功可比光武。”
“然而,宫中圣母不顾社稷,一意先立太子,此正道乎?太子殿下乃太上皇之子,若太上皇在位,自当居于东宫,然则,太上皇既已禅位,法统便在当今陛下,伦序传承自当有移,此非正理焉?”
“自古以来,何曾听闻禅位之人,能替在位之君复立储贰,不论礼法还是情理,太上皇之子,皆无仍居东宫之理,本官上本谏言,有何不妥?”
“嗡”的一声,随着何文渊的话音落下,殿中各种各样的议论,简直要冲破屋顶。
有人怒声喝骂,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赞叹于何文渊竟敢如此大胆,还有人神色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总之,他这一番话,算是彻底点燃了整个朝堂上的气氛。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何大人,说话竟然如此尖锐!
要知道,他的这番话,可不仅仅是要废立太子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提出了一个观点。
那就是,太上皇既已退位,便失去了法统,既然法统已经转移,那么,东宫储本自当更动,这个观点并不能算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却是朝中诸臣,一直都默契的避而不谈的事。
可如今,就怎么被何文渊,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便相当于,强迫所有人,都直面这个问题。
社稷江山的法统,如今到底在谁?
如果说太上皇之子仍居东宫,那皇帝又算什么,如果说,皇帝是正统的话,那么,太上皇之子凭什么成为储君!
这个问题,稍有不慎,对于说话的人来说,就是万丈深渊,但是,何文渊此刻算是豁出去了,挺直腰背,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道。
“诸位大人,你们既然要在这殿上分说清楚,那便请各位大人同本官论辩一番,若是有人觉得本官所言有哪处不妥,便请说出来,本官相信,朝野上下自有公论。”
“如若是本官错了,自当上禀陛下,自请降罪!”
殿中缓缓安静了下来,逐渐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殿中的不少东宫属官,也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
不得不说,何大人此刻的气势,的确是很唬人。
还是那句话,这般场合,发生的所有事情,转瞬之间,都会传遍整个京城。
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何文渊竟然敢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他到底是孤注一掷,还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