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但是,他心里明白,越是徐有贞这种耽于宦途的人,越是会计较这些事情。
若是不能及时解开这个疙瘩,只怕日后会有祸事。
因此,刚一离开英国公府,朱鉴便主动提起了此事。
徐有贞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
“不敢欺瞒明公,学生心中确实有所不忿……”
略停了停,徐有贞的脸上又闪过一抹自嘲,道。
“不过,小公爷说的也对,学生只恨自己位卑力薄,难堪大用,如他所说那般,若学生有俞次辅,萧学士那般身份地位,能为太子殿下出力,又何至于此?”
果然,这心里还是不舒服。
朱鉴眼神闪动,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这个徐有贞,有野心,有能力,但是,却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
对付这种人,就得把一切摊开了说,不能藏着掖着。
于是,朱鉴继续问道。
“那元玉可怨老夫,刚刚没有替元玉讨回公道?”
这……
徐有贞微微一愣,赶忙拱了拱手,诚惶诚恐道。
“明公此言何意?学生断断不敢有此想法!”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朱鉴暗暗在吐槽了一句,面上却叹了口气,道。
“你为老夫出头,但是老夫却未为你出头,你有怨气,也是正常的,但是你需明白,就像老夫来时对你所说的一般,这些勋贵与你我不同,在他们面前,老夫的份量,比你也重不了多少,不然的话,他们何敢如此裹挟?”
消除怨气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和对方都摆在受害者的角度,最好,同仇敌忾的还是同一个人。
如此一来,便可以让对方尽情的宣泄心中的不满。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徐有贞的脸色也有些愤愤不平,道。
“明公所言甚是,此辈勋臣,果真是无礼无义,只知为自己牟利之辈!”
这就对了嘛,说出来才好!
看着徐有贞生气的样子,朱鉴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该进行下一步了,于是,接着道。
“如今局势,我等尚需忍耐,不能和彼辈发生冲突,所以,当时老夫不便出言,但是,元玉放心,你既入老夫门下,老夫自然会替你应付这些事情。”
“些许言语之争,都是小节,你可知道,刚刚老夫为何要拒绝小公爷,引章纶,吴复入东宫?”
当然是因为你这个老东西胆小怕事!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面上徐有贞还是一副疑惑的样子,老老实实道。
“学生不知,请明公指教。”
“因为你!”
朱鉴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道。
“老夫焉能不知,他二人进到东宫中,对老夫更是有用,换其他人进东宫,我等尚需竭力拉拢,但是他二人,本就是老夫的心腹,自然更能忠心东宫。”
“可是,吴复还好些,可章纶早年便是翰林编修,资历比你更深,若他到了左春坊,即便官职比你要低,可你这个大学士,又该如何继续当下去呢?”
你这个老东西有这么好心?
徐有贞心中冷笑一声,但是面上却一副惊讶的样子,想了想,他忽然反应过来,道。
“所以,明公让小公爷举荐那位,也是因为……”
朱鉴点了点头。温和一笑,望着徐有贞的目光,总算是多了几分放心。
“你明白就好!”
第815章 太子出阁
翌日,旭日初升,天光浩渺。
此番虽然是太子出阁仪,但是实质上,其实是一次向天下人宣示东宫储君身份的仪典。
尤其是在当初事急从权,皇太子册封仪典未行的情况下,这次太子出阁一应的安排,都是依照册封仪典为蓝本的。
实话说,最开始礼部递上仪注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觉得是否有些过分大操大办了。
毕竟,虽然朝野上下都希望有这么一次盛大的仪典,来昭告天下储君邸定,但是,毕竟如今天家的情况特殊,不少大臣都觉得,从天子的角度来说,太子出阁,应该是越低调越好的。
但是,胡老大人说没事,也便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论对天子的了解,底下的这些官员,和胡老大人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们在担心仪典过分盛大,惹得天子不悦,可事实证明,仪注真的递上去了,天子不仅没有觉得太过盛大,反而觉得有些不够盛大。
大明如今册封太子的仪典,一共有两套定制。
一套是开国时定下的,主要是在洪武年间用过,其盛大浩繁,难以言述,处处彰显太子之尊贵,储君之威仪。
天子御奉天殿授皇太子册宝,文武百官,使臣,僧道,耆老俱立奉天门外,车輅,宝马,宝象,虎豹,鼓乐,仪卫,甲士,各有其位,礼法森严,气度堂堂。
彼时中书省尚未废除,其制之下,天子宣诏,皇太子受封,丞相跪奉玉圭,金册,金宝,皇太子执圭正位,受百官朝贺迎奉,可谓繁盛之极。
这套规制,堪称是举朝上下,最宏大之盛事,其浩繁程度,甚至要高过登基大典。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册封太子比登基大典更重要,最大的原因是,举凡登基大典,更多的是在先皇驾崩之后不久举行。
为表孝道,虽重要繁复,却不可过分盛大,其次便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驾崩,新皇未立,朝局不免动荡,这种状况下,登基大典更多像是仪程,自然不会准备的过分浩繁。
可册封太子,乃是纯粹的大喜之事,而且,基本上都是天子登基数年,稳定局势之后,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因此,盛大繁复,也就可以理解。
这套典制,从洪武沿用到永乐,虽然后来中书省被废,但是,历代皇太子及皇太孙册封,仍旧是照此办理,不过因中书省之废,稍加变通而已。
而迄今为止,历代皇太子中,唯一没有用这套典制册封的,就是太上皇。
这也是第二套典制的由来。
太祖皇帝所制定的这套册封仪,固然可以最大程度上的彰显皇太子的地位之尊崇,储君权威之盛大。
但是,只一个缺点,就是需要皇太子配合的地方很多。
按理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有引导官带着,皇太子所要做的,无非是按照典制行礼,执圭受贺罢了。
可就是这一环,在当时却成了难事。
那时先皇登基不久,喜得长子,兴冲冲的想要册封为皇太子,但是,当时的太上皇,才刚满一岁,名字刚上玉碟,路都走不稳当,还习惯半爬半走,偏当时先皇又催的急,可给礼部的老大人们给为难坏了。
如此庄重盛大的仪典,总不能作为主角的皇太子,站着站着就趴下了吧。
于是,这个时候,刚刚升任礼部尚书不久的胡老大人,就站了出来,向先皇建议,可以重新制定一个册封仪。
虽然当时有很多人觉得这么做有违旧制,但是,胡老大人向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在得到了先皇的准许之后,大刀阔斧的对皇太子册封仪进行了修整。
其中,最主要的变化,就是将皇太子至殿上受册宝,改为了命使持节至文华殿授册宝。
如此一来,皇太子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规规矩矩的坐在文华殿的座上就可以了。
剩下的事,自有其他的大臣包办负责。
有了这次成功的先例,这一次的出阁仪典,礼部也是照此办理,但是,到了天子那,他老人家却觉得这么做不妥当。
要知道,这套新的仪典,是为了适应当初的特殊形式,所做的简化版。
虽然简单易行,但是却不够盛大,难以彰显储君社稷之本的地位。
当初册封的时候,皇太子实在太小,路都走不稳当,所以只能如此‘委屈’。
但是,如今的这位皇太子,就算仔仔细细的算,也有三岁半了,不仅能走路,而且知礼仪,能读书,完全可以按照旧制举行仪典。
为了这件事情,礼部又重新商讨了许久,最后,还是胡大宗伯再次拍了板,拉着户部的沈尚书进宫了一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胡大宗伯说太子尚幼,且毕竟是出阁,不是册封,不宜过分浩大,沈大尚书在一旁可怜兮兮哭穷打滚(划掉),最终,才劝得天子改了主意。
但是,二者最终也各自做了妥协,太子毕竟不算小了,不可能真的像之前一样,完全坐着不动。
何况,这中间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太上皇的位次。
无论是册封还是出阁,受诏只是其中一环,并不是结束。
按照流程,在受诏之后,皇太子需朝谢圣母皇太后,中宫皇后,生母皇妃,毕后出殿,再受诸王,文武朝贺,受诸王及文武百官册表笺,方算是礼成。
这就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今的宫中,有两位皇太后,两位皇后,还有一位太上皇。
从皇位继承这一脉来算,皇太子受诏之后,朝谢景阳宫太后,中宫皇后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若从血脉传承来算,朝谢慈宁宫太后,太上皇,端静皇后及生母皇妃,也是不能省的。
要知道,文华殿在皇城东南,慈宁宫在皇城西南,坤宁宫在皇城正北,景阳宫在皇城西北。
而且,最要命的是,朝贺可不是按照地理位置,哪个方便先去哪,而是要按照尊卑顺序来的。
所以,即便不提受诏的流程,单单看朝谢的流程,真的按照典制操办的话,那流程就是这样的。
皇太子先在皇城东南的文华殿受诏,然后,到皇城西南的慈宁宫朝谢圣母皇太后,再往皇城西北的景阳宫朝谢皇太后。
绕完这一圈,马不停蹄的就要往南宫去,先往重华殿朝谢太上皇,再往延春宫朝谢端静皇后。
这些完了之后,再转回皇城,往坤宁宫朝谢中宫皇后,然后再绕回南宫,朝谢生母皇妃。
更不要提,朝谢之后,还要转回文华殿,受诸宗室,文武百官朝贺。
这么一通走下来,别说一天了,两天都未必能折腾的完。
这一环,当初在先皇之时,因为皇太子实在太小,直接就下诏免贺了。
但是,以如今天子想要大操大办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省掉的。
所以,商量到了最后,考虑到时间问题,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考虑到,太子殿下虽然三岁半,但也只有三岁半,这么一通流程走下来,怕是要当场换太子的现实状况。
作为礼部的一把手,向来以平衡各方出名的胡大宗伯再出新招,将两种不同的仪典融合了起来。
既然皇太子的年纪,已经足可以支撑不太繁复的仪典,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如此减省,毕竟,每一项的仪程,都是在奠定皇太子的地位和身份。
但是相对的,因为毕竟是出阁读书,不算是正式的册封,而且,时间,精力方方面面的原因,也不必如此隆重。
既然流程不能省,太子殿下又跑不动,那么不如,干脆就把一些环节合并起来。
所以最后,礼部干脆将出阁仪放在了奉天殿,节省时间起见,也不用让皇太子来回折腾,索性在出阁之日,将两宫皇太后,太上皇,两宫皇后,都通通请到内殿,一并朝贺。
虽然说从礼制上来说,让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后来迁就皇太子有些不妥,但是胜在省心省力,也算是临机权变之法。
最重要的是,既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全礼,也能顺顺利利的把仪典操办下来。
于是,各方欢喜,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这天一大早,文武百官,勋贵外戚,四夷诸使,各方耆老,依次列班,等在宫门外头。
和平素不同的是,这种仪典之上,一众大臣穿着的不是寻常熟悉的补服,而是最正式的朝服。
上身赤色罗衣,内着青领缘白纱中单,下身青缘赤罗裳,腰间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束革带,佩大绶,头戴梁冠,手执笏板。
诸臣肃然而立,待得时辰一到,钟声沉沉,宫门大开,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有爵位的勋贵外戚,在引导官的指引下,自左右而入,过内金水桥,来到奉天殿外。
此刻,奉天殿前的丹墀上,黄罗伞盖下,是宽大的御座,两侧分别是诏案,宝案,册宝亭,香亭,周围是身着盔甲的禁军将士,身着曳撒的锦衣卫依次排开。
与此同时,三品以下的文武大臣,四夷诸使,各方耆老,仪卫甲士,则重新列队,在左顺门外候旨。
前后相接,与宫门之内的大臣队伍相互呼应,浩荡无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慷慨的洒在每个人的身上,伴随着庄重的大乐,丹墀之上,礼部精心挑选出来的,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声音洪亮的执事官高声道。
“请陞殿!”
于是,奉天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自殿内传出一道道宛如回声般的洪亮声音。
“请陞座!”
奉天殿左右侧门中,以尚宝司捧印官,司礼监随侍太监,仪卫官,导驾官等一系列侍从组成的队伍鱼贯而出,簇拥着皇帝缓缓而出,来到御座上坐下。
这种盛大的仪典,不仅是针对群臣的,对于皇帝也是一样。
宫门未开之时,便有御用监宦官启请皇帝御谨身殿,更换通天冠服。
御座上的皇帝,头戴金博山通天冠,附玉蝉十二,玉簪导之,内着白纱深衣,外罩绛纱袍、皂色方心曲领,上绣龙形暗纹,腰悬玉佩,束玉革带,饰以白色假带,庄重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