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547章

作者:月麒麟

说着话,朱祁镇的脸色掠过一抹沉重,其中又透着一丝的愧疚,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情真意切。

此情此景,就连一旁的丝竹之声,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朱瞻墡听完之后,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他虽然人在京城,但是,仍然维持着以前的习惯,对于朝中的“琐事”并不上心,所以,他大概只知道东宫出阁的日子已经定了,但是,这其中的曲折,却是不知道的。

此刻听闻下来,也觉得朝廷对朱仪的处置颇有不公,沉吟片刻,朱瞻墡皱眉问道。

“太上皇是说,朱仪到现在,都还没有承袭成国公的爵位?”

总算是问到点上了!

朱祁镇暗暗松了口气,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道。

“土木一役后,朝中对成国公朱勇的功过争论不休,不少大臣觉得,他鹞儿岭一战轻敌冒进,所以才让大军被虏贼所围,因着这一节,朝廷上下,从天子到大臣,都不愿让成国公的爵位传承下去,此事,便就此搁置下来。”

“可到底,此战的真情如何,朕应当是最清楚的,朱勇固然有失,可一片赤诚忠心,不容抹杀,朱仪更是对朕忠心耿耿,早先朕在迤北时,他便为朕回京奔走不止,朕归来后,又竭力争取,让太子早日出阁读书,储本早固,实是一门忠良。”

“可惜,朕退居南宫,早已言明,不能干涉政务,否则的话,朕必定要让朱仪早日承袭成国公的爵位,也算是朕,还成国公的一份情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过来了。

何况,襄王只是对朝局之事缺乏经验,但是,能够在宗室当中获得贤王之名,他在为人处世上,其实并不算特别笨拙。

听了朱祁镇的话,他脸色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方道。

“太上皇所言有理,如此忠良之臣,如今在朝中却是如此境遇,着实不公,可此事毕竟是朝务,臣虽在京中,可毕竟是藩王,若是朱家家事,还可以说上两句,可若是贸然干预政务,恐有不妥。”

“不过,太上皇放心,今日臣既然知道了此事,以后自然会替成国公府的这个孩子出头,不会教他因失了父亲,受朝中文武欺凌。”

应该说,襄王到底还没有被最近一段时间的顺当日子冲昏头脑,自太宗皇帝以来,藩王不涉朝廷政务,虽然没有明诏,但是,已经成为了一条牢不可破的规矩。

这一点,襄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倒不是害怕什么,而是这条规矩,本身也是他自幼接受的教育的一部分。

这和争取大宗正的官职还不相同,毕竟,大宗正本质上还是管理宗务,说白了,就是朱家的家事。

既然是家事,那么,作为先皇兄弟,仁宗子嗣,太宗一脉如今的最长者,襄王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可若是涉及到朝政,他就谨慎的多了。

见此状况,朱祁镇也有些迟疑,想了想,道。

“皇叔顾虑的也对,也罢,此事原也不该麻烦皇叔,不过,朕心中始终对成国公府存着愧意,明日围猎,朕备了副弓甲,皇叔若不嫌麻烦,替朕交给朱仪,也算聊表心意,之后若有机会,皇叔能够帮着他的,也帮上一帮,也算是替朱家,谢谢他们父辈浴血奋战之功。”

这不是什么难事,因此,朱瞻墡只是稍一犹豫,便点了点头,道。

“太上皇放心,臣一定将此事好好办妥。”

第783章 还是得讲理

翌日,艳阳高照。

天色渐明,众人用了早膳,三三两两的走出帐篷,在一起攀谈着,经过了一整晚的休整,大家都养精蓄锐,准备好了要在这场围猎当中大展身手。

“小公爷也来了,不知道这次,成国公府,是不是也打算临阵脱逃啊?”

这次春猎,是年轻人的舞台,因此,摩擦自然是少不了的。

往日里,成国公府虽然与人为善,朱仪的脾气也很不错,但是,勋戚世家之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恩怨的。

当初朱勇还在时,这些人自然是不敢造次,但是,朱勇一死,这些跳梁小丑,就立刻就全冒出来了。

朱仪原本正在跟几个勋贵子弟攀谈,闻听此言,转过身来,看着对面明显来着不善的年轻人,眉头微皱。

柳承庆,安远侯柳溥之子,安远侯世子!

安远侯府,是英国公府的亲信,但是,却和成国公府的关系很差。

这其中的关节十分复杂,牵涉到两个派系的旧怨。

别看如今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结了亲,但是往前倒数十年,从太宗时代起,两座公府作为勋贵当中的顶梁柱,为了争夺权力,几乎一直在明争暗斗。

他们这等量级的争斗,自然不会仅仅牵涉两府,因此,亲近两府的各家勋贵,也不免受到波及。

安远侯府就是其中之一。

初代安远侯柳升,是英国公府张辅的老部下,以骁勇善战闻名,当初,张辅出征交趾,柳升从之为帐下大将,屡立战功,张辅用他,抢了不少原本该是成国公府一系勋贵的差事,因此被朱勇所记恨。

但是,柳升本身战功卓著,谋略也过人,再加上有张辅护着,朱勇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看他耀武扬威。

直到后来,柳升受命再征交趾,因不熟悉地形,轻敌冒进,兵败身死,终于让朱勇找到了机会。

为了收回这些年被柳升抢走的差事,朱勇在朝会上,丝毫不肯容情,直截了当的指出,柳升此次兵败,乃是丧师之辱,并以此为由,死死的卡住了安远侯爵位的承袭。

因为这件事情朱勇占理,且当时宣宗皇帝,也的确对张辅的势力有所忌惮,所以,对安远侯府一事,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起来,当时安远侯府的状况,倒是和如今的成国公府十分相似,爵位未削,但是也不准承袭。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宣德九年,宣宗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他决定将托孤的大事,交到张辅的手里,这才向安远侯府施恩,准柳升之子柳溥承袭爵位,并兼掌神机营,为即将继位的朱祁镇铺路。

安远侯府被压了这么多年,自然怀恨在心。

但是,当时朱勇仍在,柳升活着的时候都不敢直接招惹朱勇,更不要提一个刚刚承袭爵位的柳溥了。

这份旧怨,一直传承到现在,两府之间,几乎是连照面都不打。

原本,成国公府堂堂公爵府邸,也不在意区区安远侯府的记恨。

但是,谁能料到,风水轮流转!

一场鹞儿岭之战,朱勇战死,而且在朝中的风评,和当初的安远侯府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人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当初土木之役的消息传回京师,柳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始对成国公府冷嘲热讽,当然,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以安远侯府为首,拉着好几家勋贵,毫不客气的就开始侵吞起成国公府的庄子田土。

有了柳家带这个头,其他各家跟成国公府也有旧怨的勋贵,也纷纷按捺不住,开始落井下石。

甚至在朝堂之上,也有人明里暗里的使绊子,要不是当时死的人太多,还要保一部分活下来的勋贵,他们把朱勇的罪责往天大了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这也是后来,张輗找朱仪联姻,信心满满的觉得朱仪一定会答应的原因。

以当时成国公府的境况,根本就是自身难保,而除了英国公府之外,根本没人能按得住安远侯府。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为了拉拢成国公府,张輗亲自跑了一趟安远侯府,不仅讨回了成国公府被抢去的庄子田土,还做了个和事佬,让安远侯府不再继续落井下石。

借着这个“契机”,张輗让朱仪看到了和英国公府联姻的好处,于是,自然二人的将朱仪“拉拢”进了太上皇的阵营。

但是,可想而知的是,安远侯府就算是看着英国公府的面子不再明面上继续为难成国公府,可多年的旧怨,却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消弭的。

只不过,如今安远侯柳溥不在京师,出外镇守,安远侯府多蒙英国公府照料,所以,不得不给个面子罢了。

可,这个面子也就是在两府的层面上,互不冲突罢了。

落在小辈人的身上,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柳溥算是如今为数不多的,既有长久传承,又带兵在外镇守,握有实权的勋贵,因此,安远侯府在京中声望地位也很高,基本属于仅次于几大公府的第二梯队。

因此,围在柳承庆身边的勋贵子弟也不少,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顿时捧场的发出一阵笑声。

见此状况,朱仪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一个青年人便忍耐不住,站了出来,反唇相讥道。

“小公爷如何我倒不知,只不过,柳公子你,文不成武不就的,怕是安远侯府传到你手里,声名都要埋没了去!”

出言之人,名为梁传,保定伯梁珤之子,保定伯世子!

如果说,柳家是英国公府的亲信的话,那么梁家,就是成国公府的铁杆。

初代保定伯梁铭,是纯正的燕王府出身,而且,往细了分的话,梁铭实际上是属于太子府的人马。

当初靖难之时,梁铭就跟着还是燕王世子的仁宗皇帝死守北平,其后,在朱勇的帐下效命,屡立战功,被仁宗皇帝赐封为保定伯。

而梁家和柳家的恩怨,说穿了,其实还是当年那件事。

柳升的崛起,抢走了不少成国公府一系人马的差事和功劳,其中最重要的,也是让朱勇最后下狠心要对付柳家的那件事,就是柳升最后征交趾的那一战。

那一次,原本宣宗皇帝是属意梁铭挂帅出征,但是后来,在张辅的力请之下,被柳升横插一杠,拿去了总兵官的位置,而梁铭,只能充作副总兵官,辅佐柳升出征。

可正是这一战,柳升决策失误,大军战败,梁铭在军中病故,两家的主事人都没能回来。

多年以来,梁家一直觉得,是柳升当初抢了总兵官的职位,才导致梁铭郁郁生病,而柳升独断专行,更是最终害死了梁铭。

如果说,安远侯府因为袭爵的事,对成国公府耿耿于怀的话,那么保定伯府,也同样因为当年的事,对安远侯府难以释怀。

因此,柳承庆虽然挑衅的是朱仪,但是,梁传的反应,却比朱仪还要激烈。

“哼,那也比梁公子好,病病歪歪的,就这副样子还来春猎,怕不是连弯弓搭箭,都做不到吧?”

两家恩怨多年,自然言辞之间也各不相让。

梁传嘲讽柳承庆文采平庸,纨绔好色,柳承庆就说梁传身子病弱,不配勋贵之名。

两个人说话之间,都朝对方的心窝子里扎,是丝毫的顾忌都没有。

而且,就即便是这样,还是因为,此处乃是南苑重地,春猎仪典,朝廷的文武百官,宗亲子弟,四夷诸使都在。

要是换了私下里,他们对骂起来,可比眼下难听多了。

眼瞧着二人说着话,火气渐渐起了,说不准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一旁的朱仪终于是开口阻止,道。

“柳公子,此次围猎,乃是国家仪典,并非个人争胜,所以,你想要激我出风头,大可不必,若是柳公子有意为安远侯府博一个头彩,那朱某拭目以待便是。”

“哼,你们两个倒真是一丘之貉,话说的道貌岸然,可说到底,还是个遇事只会缩着的软蛋罢了,小公爷……我呸!”

柳承庆算是标准的纨绔子弟,见对面一唱一和的,当下也顾不得场合,开口便骂了出来。

看到对方如此嚣张,朱仪顿时便是脸色一沉。

实话说,他其实今天并不想和柳承庆起冲突,春猎仪典,是他复爵计划当中的重要一环,如今一切的安排都已经妥当,就差正式开始了。

可偏偏柳承庆跳了出来,平时也就算了,这种场合,他若是和柳承庆厮打起来,必然会引起群臣的弹劾,引发不可估量的影响。

所以,他本想退让一步,息事宁人,可谁料到,这柳承庆不依不饶的,话赶话将他架在了这。

这么多人瞧着,他若是再没个反应,那今天成国公府的面子,可真的是要丢尽了。

短暂的犹豫了片刻,朱仪心中有了决断。

以柳承庆的性格,就算他继续委曲求全,对方也不会就此罢手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至于后果……

朱仪心中叹了口气,只能希望天子他老人家说话算话了。

轻轻吐了口气,朱仪拧着眉头,脸色沉了下来,面朝着柳承庆,开口道。

“柳公子,春猎场上,朱某不想和你冲突,你现在退去,朱某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着话,朱仪捏了捏拳头,一阵骨骼脆响,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柳承庆顿时神色一滞。

他挑衅归挑衅,可是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在年轻一辈的勋贵子弟当中,朱仪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不仅书读得好,而且武艺也是非凡。

相较之下,他这个安远侯世子,虽然也马马虎虎,但是真要动起手来,一定是挨打的份。

往日里他们碰面,倒是打过几次架,但是,那都是私下里,身边都跟着家丁护卫,真打起来,柳公子第一时间脚底抹油。

可如今,这是在南苑里头,别说是他们身边没跟着几个下人,就算是有,只怕也不敢动手。

毕竟,他们这些勋贵子弟,有祖辈荫庇,打了最多挨顿骂,但是,这帮护卫下人,要是敢在这种场合造次,怕是要掉脑袋的。

没人帮忙的情况下,柳公子觉得,自己像是来单方面挨打的……

该死,这可是南苑,朱仪这个混小子,竟然还真的想动手,他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柳承庆心中骂了一句,因为两家的旧怨,他们自小就看不惯对方,基本上见面就吵,吵急了就打,所以,他自然能看得出来,朱仪没在开玩笑,自己再纠缠下去,对方是真的会动手的。

可是,这这么多人看着,让柳公子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

于是,一时之间,柳承庆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朱仪三两句话逼到了墙角。

就在柳公子纠结于面子还是挨打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公爷……”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来人一袭蟒袍,乘着肩舆,含笑朝这边而来。

“见过襄王爷!”

众人纷纷行礼,倒是冲淡了在场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