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张让愤怒地走到刘备面前,怒视着他:“你高尚?你了不起?你受过我受过的苦吗?你端过屎尿吗?你在遍地污秽的厕间睡过觉吗?在那里吃过饭吗?你有过吗?”
“对你个人的经历,我表示同情,对你奋斗不息的精神,我表示赞许,对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我无话可说。”
刘备扫了张让一眼,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别以为只有你才是天下间最苦的那个人,天下吃苦受罪一辈子不得翻身的人多了去了,我所见过比你更惨的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
“但是说到底,如果我是你,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改变处境的办法,所以,我并不比你更加高尚,我不指责你。”
“但是此时此刻,我希望你能够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我们是盟友,一起对抗士人的盟友,有了我,你们可以有的放矢,效率更高,没有我,你们就是瞎子,打不到正确的地方,威胁不了士人的根本。”
“同样,对我来说,有了你们,我的办法就能更好的威胁到士人,而没有你们,我纵有通天本领,也使不出几分力气。”
“孰是孰非,张常侍作为一个资深官员,应该是可以分辨清楚的,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才是我们需要把握住的。”
“最后,祝我们合作愉快,张常侍。”
丢下这句话,刘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也不去看张让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他和张让有着差不多糟糕的家境,有着差不多糟糕的童年,有着差不多糟糕的境遇。
但是不得不说,他好歹有个当官的祖父,做小吏的父亲,还有宗族作为最后的依靠,长大以后还得到了拜卢植为老师的机会。
他是个普通人,但是他的这个普通人比起张让那种要进入宫中做宦官的处境,可能要好的太多了。
但凡有点选择,但凡有个上升途径,但凡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稍微温柔一点,下手不要那么狠,给他们一点喘息之机,谁愿意舍弃子孙根进入宫廷为人所轻呢?
错的不是张让。
那么错的是谁呢?
走出皇宫,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刘备的心情无比阴郁。
然而再怎么阴郁的心情也不能阻止他的前进。
因为再不前进,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就真的要走向某种意义上的合流了。
本来郑玄的出现和郑学所受到追捧就已经让这种趋势大为加快,如果再不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分裂他们,一旦乱世开启,不单单是刘备自己没有前途,他所设想的道路也无法走下去了。
战争开启,中央崩盘,依靠皇权威势分裂士人、重创士人力量的最后机会也会丧失,纯粹的乱世降临之后,饱受折磨的世人所追求的将是秩序,而不再是斗争。
这种事情,刘备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不管,坐失良机。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抱上了刘宏的大腿,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去尝试一下。
光和五年八月开始,大汉朝廷内部发生了一些变化。
事情起源自刘宏的骚操作。
二十六个被诬陷的郡守得到了奖励,他们将成为议郎来到中央任职。
然后,他们空缺下来的二十六个郡守的职位就需要另外换人上任了。
直到这个时候,部分后知后觉的士人才意识到皇帝这以退为进的计策是多么的恶心人。
刘宏亲自主持了二十六个郡守的新任人选的选拔,然后选择了二十六名士人。
没有一个是和鸿都门学有关系的,全都是最正统的士人。
然后刘宏让他们交钱。
一人两千万钱,到西园来交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许讲价,童叟无欺。
然后就可以去上任了。
这多恶心?
越是出身高贵的士人越是无法忍受这种明晃晃的侮辱,他们要做官,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圣天子垂拱而治,具体的事情他们来负责就可以。
当官,应该是朝廷给他们钱,什么时候当官还需要花钱了?
这是天大的耻辱啊!
到底是交钱还是不交钱呢?
交钱的话可以当官,但是名声就不好了。
不交钱的话名声保住了,但是权势就没了。
这两难的抉择到底该怎么办?
正当士人们一边纠结一边暗暗痛恨刘宏政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宏忽然又转变了态度,对其中六个郡的郡守放行了,没让他们交钱就给了官员印绶,让他们上任去了。
第八十四章 挑起纷争吧
这一特殊情况让士人们十分惊讶。
他们还以为这是皇帝开始向他们服软了。
然而正当他们以为这是皇帝向他们服软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二十个士人官员依然没有得到皇帝的上任许可,他们依然需要缴纳两千万钱的费用才能上任,并不能免除费用。
士人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开始还搞不清楚那六个人有什么特殊的。
直到有人指出这六个得到“免费当官”许可的士人官员好像都是研习古文经典的家族出身的士人。
大家再一看,嘿,还真是这样,那六个人都是研习古文经出身的。
然后两大派别的士人们的态度就相当微妙了。
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之间的矛盾一直都在,且大家也十分清楚彼此之间的争执是根本性的,是不存在调和可能的。
古文经学派都是些后起之秀,希望得到足够的政治权力,但是今文经学派把持绝大部分的政治权力,并不愿意和后起之秀分享权力。
双方围绕着国家认可这一名分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激烈论战。
西汉末年古文经学派的进攻未能成功。
而到王莽时期,托古改制的王莽为了自身的利益选择为身段更加柔软的古文经学派站台,立《毛诗》《左氏春秋》《周官礼》等学官,将他们抬上高位,与今文经并立,乃是古文经学辉煌时期。
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在新莽时期的斗争并不是终结。
王莽快速覆亡之后,古文经学派的学官当然也随之受到打击,古文经典大量散佚,攀附王莽的古文经师遭到清算。
但是建立东汉的刘秀意识到两个学派之间的斗争可能带来的契机,并且同样不满意今文经学为他的王朝带来的意识形态和理论指导,于是继承了王莽的部分政策。
刘秀力排众议,不顾今文经学派的强烈抗议,又确立《左氏春秋》为正统学术,立学官,与今文经的《公羊春秋》并立。
我不动你的上层理论指导,但是我想对下面一些具体的做事方法做一些改良,你总不能不让我尝试吧?
今文学派面对皇权的威慑不得不妥协。
但同时他们也认为,只要《周官礼》没有被立为正统学术,只要属于今文学派的《仪礼》还是雒阳朝廷的最高指导理论思想,那么无论《左氏春秋》那帮人在底下怎么折腾,今文学派主导朝政的主旋律不会改变。
更何况当时《公羊春秋》也还是正儿八经的官方学术,这一点同样没有改变。
于是古文经学派的势力依旧维持了一定规模,得以站在朝堂上持续和今文经学派展开斗争。
不过正如今文学派当时所判断的,只要《仪礼》作为整个东汉帝国的核心指导思想理论没有受到动摇,《左氏春秋》那帮人再怎么折腾,也是戴着镣铐跳舞的。
那个时候,尚且弱小的古文学派错过了这个窗口期,没能顺利站稳脚跟。
于是到汉章帝时期,在白虎观会议上,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汉章帝决定再度统一学术思想,罢黜左氏春秋学官,使得古文经学派的学子不能继续通过学习左氏春秋而做官。
这一行为大大削弱了古文经学的势力,今文经学一度再次占据上风。
他们觉得他们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
然而今文经学早在西汉后期就逐渐陷入了僵化和烦琐,且又与谶纬结合,流于妄诞,与更加务实、更加愿意迎合统治者的古文经学相比,失之活力和实际意义。
而且今文经学派利用权势大肆打压古文经学派和学派士子的行为也引起大量后起之秀的不满,对他们垄断学术利益和政治利益的行为更加不满,纷纷把古文经学视作他们的救命稻草,死抓不放。
所以古文学派虽然遭到政治打压,却没有消亡,而是愈发坚韧,在民间四面开花。
相较于今文经学派限于血统、门第的传承模式和越发僵化的思维模式,古文经学更加开明,更愿意接纳新鲜血液,传承方面也不那么重视出身。
于是涌现出了马融、许慎、郑玄、贾逵、服虔、卢植等著名的古文经学大师。
他们用古文经学的理论注解儒经,广泛向天下士子乃至于不是士子的地主豪强传播自己的经义,受到追捧,得到了大量士子的认可。
于是在民间,东汉前中期的时候,古文经学已经出现了压倒今文经学的势头,这一趋势在东汉中后期越发明显,而到了末期,直接就是事实了。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郑玄。
郑玄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而遭到禁锢,就回到家中安心著书立说,这一立说可不得了。
他虽然也精通今文经学,但是主要立场还是站在古文经学的立场上注解经书,且广泛传播,没有今文经学限于家族血脉和门第的狭隘传播方式,于是受众非常广泛。
当前这个时间段,郑玄的学术已然大成,他依旧受到禁锢,但是他的学术已经传遍大汉疆域,受到广泛赞同。
明面上,五经十四家法依然是官方许可的学术,死死压制古文经学,但是在民间大环境之中,双方的情况完全相反。
郑玄所注的古文经学费氏《易》流行,而今文经的施、孟、梁邱三家《易》不为人所重视。
郑玄所注解的《古文尚书》流行,而今文经的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尚书》便不受重视。
郑玄注解了古文经的《毛诗》流行,而今文经的齐、鲁、韩三家的《诗》也就不为人重视了。
被排斥在今文经学政治利益体系之外的广大的二三流士人们报复性的追捧郑玄的学术,报复性的追捧郑玄,对他顶礼膜拜,将他抬上高位,称他为【经神】。
于是【郑学】就诞生了。
郑学的诞生,使得今古文之争在形式上走向了终末,民间大环境之中,今文经学已经半主动半被动的遭到古文经学的彻底压制,大量士人都在研习古文经学,唾弃今文经学。
在这种民间环境之下,今文经学各大家族其实已经遭到了较为严重的孤立,颇有一些圈地自萌的感觉,除了在政治上依旧占据绝对主动地位,在舆论场上,已经落于下风,难以振奋。
所以今文经学派的士人家族只能继续死死抱住政治利益不敢松手,越发封闭、僵化,陷入恶性循环。
但是衰败是肉眼可见的,是客观存在不能否认的。
不仅仅是二三流家族的士子,连一些今文经学家族出身的庶子之类的人物也更愿意采取变通的手段为自己谋取利益。
比如袁绍。
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刘宏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今文经学派士人的极大关注和恐慌。
他们很担心这是某种很不好的政策推行之前的前兆。
他们纷纷上表要求皇帝一视同仁,一样任命其余二十名官员赴任太守,不要花钱,不要搞特殊化。
然而刘宏就和没听到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不仅如此,他还做出了让今文经学派士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第八十五章 袁本初显然是个渣男
八月初五,刘宏召集一些常侍、议郎商议国策。
他认为大汉国国势不振,是因为缺少贤良之臣在帝王身边辅助的缘故,而缺少贤良之臣的原因是是因为多年的党锢之策。
他认为党锢之策持续十余年,已经起到了惩戒、警示不臣之辈的作用,目前天下已经没有继续冒犯帝王、犯上作乱之辈了,所以党锢之策继续下去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所以党锢之策似乎已经到了需要解除的时候了。
士人官员对此感到非常的惊喜,但是但是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认为情况并非如此。
他们认为天下间依然还有冒犯帝王、犯上作乱之辈在藐视帝王威严,党锢之策运行十余年,并没有大的问题出现,所以应当维持,直到再也没有敢于冒犯君王威严的人出现,才算是可以。
士人官员为此非常生气,和宦官们展开辩论。
刘宏也认为不可以,对于犯上作乱之人的惩戒已经差不多足够了,继续惩戒下去,危害的是大汉王朝。
张让赵忠等人继续请求不要解除党锢之策,跪在皇帝面前叩首请求。
而与会的议郎们继续和张让赵忠为首的常侍展开激烈辩论,甚至一度有打起来的趋势。
最后刘宏为了【弥合】双方的异见,决定采取折中的做法。
他宣布他将仔细考虑双方共同的意见,在日后作出决定。
八月初七,刘宏做出了决断。
当士人们翘首以盼党锢之策宣布解除的时候,刘宏做出的宣言却和大部分人所想的并不太一样。
首先,他宣布任命中常侍张让兼领尚书令。
继而提拔古文经学大师、尚书卢植为尚书左丞,依旧加侍中衔。
又把外放出任县令的古文经学大师服虔召回朝廷,让他接替卢植的职位,成为尚书台尚书之一,加侍中衔。
接着他又宣布以皇帝的身份征召大儒郑玄入朝担任侍中。
郑玄以下,他又决定征召十三名遭到党锢政策禁锢的古文经学派士人入朝担任议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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