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朱厚熜负手在奉天殿内来回踱着步,自语道:“你们分二百万,朕分六十万这算盘可是打得震天响啊!”
“就算只是差了一千两一百两,朕也要查得明明白白,更何况这数目惊人的两百多万,大明整整一年赋税的一半啊!”
“这是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停下脚步,朝着殿外喊道:“麦大伴传朕旨意,召内阁诸位大学士速来奉天殿相商要事!”
麦福听出了朱厚聪语气中隐含的怒意,回了一声之后便行色匆匆地朝文渊阁而去。
几位还在批答奏疏的大学士,刚想停下来喝茶休息片刻,就被一道口谕召到了奉天殿。
“麦公公,陛下召我等不知有何事相询?”王琼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尚书,咱家也不清楚,但能让陛下动怒的绝非小事。”
麦福朝着众人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提醒道。
五人闻言皆是神色一凛,杨廷和的脚步也不由加重了几分。
“参见陛下!”
五人来到奉天殿行礼之后,朱厚熜便开门见山道。
“朕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江南之地盐税贪腐,已然到了要刮骨疗毒的地步!”
“陛下!”杨廷和喊道。
朱厚熜一挥龙袍,目光一一扫视殿内众人。
“二百五十万两的白银,剩下的两百万两去了哪里!”
“啊!”蒋冕下意识地喊出了声,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是知道江南盐税贪腐,可要是能把税收上来,给他们一些蝇头小利也无伤大雅。
但现在,可不是一点小钱那么简单了。
杨廷和当机立断,沉声道:“如此欺上瞒下肆意妄为之举,必须要严查!”
费宏立即附和:“不光要查,还要杀”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辣,一张老脸沟壑纵横。
“只有靠鲜血才能震慑人心,朝廷可不是摆设!”
费宏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地方呆过,很清楚当地官员的心态。
若只是草草了事表面功夫,那绝对没有什么作用。
朱厚熜随即拍板,言道:“那就依诸位阁老的意思,将此事查个彻底!”
他的目光看向依旧怒容满面地蒋冕,“朕意由蒋阁老担任钦差大臣,专司盐税一案。”
蒋冕的脸上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臣遵旨!”
朱厚熜点点头,又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
“南京吏部尚书前些日子以自己年老为由上书致仕,朕看就允了他的要求,体谅他为年轻人让路的苦心,不知杨阁老意下如何?”
朱厚熜虽是发问,言语间却充满着不可辩驳的意味。
杨廷和只得苦笑:“如陛下所言,内阁即刻批复。”
南京的吏部尚书按年龄算还有三四年的任期,此前提出致仕正是为了反对皇帝的易礼。
但眼下江南出了这等大事,南京六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使再怎么说也是监管失当,必须要受到责罚。
杨廷和也就只能同意了这件事。
但谁料朱厚熜又抛出了一句话,让他如鲠在喉,却又不能不往下咽。
第68章 执剑教化
“江南盐税贪腐,由现任巡盐御史王瓒查出,如此功绩不得不赏。”
朱厚熜沉吟了片刻,道:“王瓒本是朝廷礼部侍郎,如今南京吏部尚书致仕就让他顶上这个空缺。”
“借此彰显朝廷用人之心,诸位以为如何?”
“这……”几位阁老皆是面面相觑,若单单只是提拔王瓒他们并无意见。
但一下子连升三级,而且还是吏部尚书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职位,他们不能不慎重。
杨廷和拱手行了一礼面色沉肃,他哑声道:“王瓒有滔天之功不能不赏,但突然委以此重任,确实有失分寸。”
“臣提议,不如先让他担任南京的户部尚书,留待日后再做提拔。”
费宏亦是深以为然跟着点了点头,言辞恳切道:“吏部为百官之长,吏部尚书更是重中之重,陛下还需慎重。”
朱厚熜轻笑了一声,顺势就应下了杨廷和的建议。
这让心事重重的杨廷和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皇帝会为此纠缠不休。
朱厚熜则表示,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尚书的职位,在大义上没有差错。
若是真正动起手来,南京守备司的镇守太监可不是吃素的。
朱厚熜一个眼神示意,麦福立即让几个小长随搬出几把紫檀木椅。
随着朱厚熜落座,内阁的五位阁臣也才缓缓坐了下来。
“此番请诸位前来,除了江南盐税,还有奴儿干都司一事。”
朱厚熜的目光看向在场的几人,准确地说落在了费宏的身上。
费宏负责东北事宜,正是他先前驳回了张用的奏疏。
费宏被朱厚熜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心中也只得感慨少年天子终究有了帝王的气象。
他起身行了一礼道:“自宣德时期开始,我朝对东北的控制便逐渐衰弱,如今奴儿干都司有其名而无其实。”
蒋冕补充了一句:“建州女真虽不足为患,但也令我大明不胜其烦!”
朱厚熜微微颔首沉声道:“朕也知道内阁的难处,各部都在伸手要钱,大明的家难当!”
但很快他神色一正,目光湛湛。
“有些钱是不能省的,省了现在的钱,背的可就是几十年几百年的债!”
几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但杨廷和却是眉头微蹙。
“陛下,话虽如此,但在建州恢复舰队得不偿失!”
他右手轻轻一握紫檀木椅的扶手,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朝在东北的权威消散,其真正的原因却是卫拉特人崛起。”
他从容从紫檀木起身,朝朱厚熜一拱手礼。
“自太宗奉天靖难,我朝对于建州以安抚为主,各部族慕我天朝威仪也纷纷归附。”
只见他右手一挥,语气有些凝重。
“但也先之乱,我朝在女真中扶植起的势力被扫荡一空,各部族所赐的玺书也尽数被也先夺取,想要重新恢复谈何容易。”
“况且东北乃不毛之地,气候苦寒人迹罕至,女真又野蛮而不开化,即使派大军夺取土地又有何用?”
毛纪闻言神色也颇为激动,他的脸上出现了追忆过往的神情。
“如杨阁老所言,如今之女真绝非仰慕天朝,而是心怀不轨之心!”
他的语气略带嘲讽:“昔日威逼大宋的女真,倒在曾经看不起的蒙古人铁蹄之下,大量高层被一扫而空,甚至连女真文字都已经衰落!”
毛纪右手抖得厉害,但语气却无比锐利。
“以女真为族名,写的却是蒙古文”他摇了摇脑袋,长叹道:“历史又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诚如诸位所言,拨钱款给奴儿干都司得不偿失,但朕以为这钱是必须要给的。”
朱厚熜斩钉截铁道:“大明要有居安思危之心,绝不能坐视隐患而不顾。”
他龙袍一挥猛地从座位上起身,眼神中充满杀气:“一手执剑,一手教化,大明的疆土一寸都不能丢!”
“陛下!”
费宏见状老脸一僵,又想祭出缺钱这个大杀器。
但无可奈何,朱厚熜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
朱厚熜饱含深意地说道:“如今财政周转困难,这钱就先从内帤出,等新政见效之后,再从国库将钱给补回来。”
“哈哈哈!”杨廷和一扫之前的凝重,脸上的笑容比三月的春风还要和煦。
“陛下所言真否?”
“天子金口,绝无虚言!”
“好!”杨廷和抚须大声道:“内阁即刻批答。”
他身后的蒋冕和毛记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胜利的意味。
纵观有明一朝,能从皇帝的手里掏钱的人,可不多啊。
王琼总有些无奈地抖了抖肩,他也不知道该对这几个老苦瓜说什么好。
皇帝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特别是这位精明得异常的皇帝。
大家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言谈也就异常顺利。
“要派人到奴儿干都司传播中原文化,既要对抗敌人,也要团结朋友”朱厚熜朗声道。
“马上打天下,但难以守天下,人心终究需要归化!”
“可蛮夷之辈,不堪教化啊!”毛纪皱眉道。
朱厚熜含笑,“天地广阔无边,连沧海都能变桑田,更何况如水的人心!”
他目光幽深地望向远处,感慨道:“若真的有安定的生活,又有谁甘心于战乱。”
王琼重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牙根咬紧了一些。
他见过战争惨烈的,史书上的短短几字,写不尽地狱的酷烈。
在真正的绝境面前,一切道德秩序都岌岌可危,易子而食,人肉烹汤,王琼即使现在回忆起来心情也异常地压抑。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他在心中轻声道。
“终究野兽喂不熟,到时候养虎为患,可就追悔莫及了”费宏针锋相对。
“呵呵呵”朱厚熜在大殿中央走了几步,忽而转身,右手指向奉天殿中央的牌匾。
“只要大明一直强盛,又有何惧之?”
“彼民亦朕民,天下万方之百姓黎民皆可为明人!”
朱厚熜掷地有声,为这次会谈画上了句号。
“谨遵上谕!”
众人齐声起身,行礼之后退出了奉天殿。
第69章 探花郎
朝廷动作很快,江南盐税大案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了次日的《邸报》上。
与之一同登报的,还有朝廷向奴儿干都司拨银重设舰队,并派人前往东北新建学府传播儒学。
刑部的大牢房,张子麒斜倚着斑驳的青灰墙,默默无言地放下了手中的《邸报》。
临近牢房的史澎泽大喊道:“江南盐税,终究是被查出来了!被查出来了!”
“哼,史老头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远处的张延龄怒气冲冲地大吼。
张氏兄弟被关在牢房的这几天,已经深刻地体会了什么叫人间参差。
起初对那碗粗饭爱搭不理,现在连一个米粒,也是小心翼翼的舔进嘴里。
牢房里的日子很难熬,分不清寒暑春夏。
唯一一条能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就是每日送来的《邸报》。
这是朱厚熜特意安排,让这些犯人也知道外面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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