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是,老爷。”
……
朱厚熜坐在乾清宫内的紫檀木椅上,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明太祖实录》。
他一边读着,一边瞧向了桌案上的大明宝钞。
一两的大明宝钞,印着的正是朱元璋的头像。
这是一张端庄的圆脸俊像,开国之君的威严显露无遗。
“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朱厚熜轻声道。
他亲自在太庙看过朱元璋的长相,确实是一个英武的老人,绝非民间所流传的猪腰鞋拔脸。
更何况孝宗,还有兴王,大明历代的帝王长得都不差,很显然老朱的基因很优秀。
朱厚熜靠在木椅上,将《明太祖实录》卷在手中轻轻地敲着。
“吴元年十二月戊申”朱厚熜自语道。
就是从这一天起,关于洪武皇帝的相貌记载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微微侧身,朝着一旁的麦福问道:“朕听闻铁观道人曾经给太祖相过面,麦大伴可知此事否?”
麦福摇了摇头轻笑,“民间有此流传,但臣也不知真假。”
他缓声道:“龙瞳凤目,天地相朝,五岳俱附,日月丽天,辅骨插鬓,声音洪亮,贵不可言。”
“哈哈哈”朱厚熜忍不住笑出了声,麦福也跟着笑了起来。
“何谓天地相朝?不就是鞋拔子脸吗!”
他猛地站起身,将《明太祖实录》重重拍在桌上。
“帝王相就能称帝王?太祖以卑贱之身成千秋伟业,又何须后人牵强附会!”
他目光微凝望向窗外,感慨道:“金陵虽为古都,但若无孝陵,何谈帝王卧地。”
朱厚熜郑重地拿起一两的大明天宝,正色道:“朕要以此画正视听,黑白之间绝不能混淆,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事实!”
他吩咐麦福道:“太宗皇帝曾留下密旨,放任民间流传太祖帝王相的图纸,让百姓都以为朱皇帝是和刘邦一样的奇人!”
“朕却以为不妥,洪武皇帝建元之功足以彪炳史册,这道旨该废了!”
少年的声音回响在乾清宫内,他要一点一点地改变,大明所留存的积弊。
“谨遵上谕!”麦福应道。
就在此时,黄锦带着一盒东西走进了乾清宫。
他先是对着朱厚熜一礼,然后双手将黄花梨盒子递了过来。
“主上,这是臣近几日在京城收集的钱币。”
“哦”朱厚熜顺手接过木盒将铜扣打开,目光一扫过里面的钱币。
他拿起里面的一枚方孔铜钱细细端详,过了良久,长叹道:“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
黄锦也言道:“唐朝已经过去多年,但这开元通宝却依旧流通,实在令人感慨呀!”
朱厚熜点了点头,用手拨弄着盒子里的铜钱。
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他眼前。
元丰、元佑,天圣、熙宁。
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这盒子中除了大明的铜钱以外,就属宋朝的最多。
他将盒子放在桌案上,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大明天宝。
心中不经思索,这天宝又能用多久?
一个王朝的统治寿命结束,但属于它的经济惯性却依然存在,这货币就是最好的见证。
他神色变得坚定,朗声道:“大明不绝,天宝永存!”
第65章 私铸
朱厚熜顺手将几枚铜钱放在手中掂了掂,铜钱重量上的轻微差异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催动神思之力朝铜钱而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怒之色。
随即他又快速拿起了盒中的几枚银锭,走到窗户旁在光下细细打量。
明朝时银两作为货币被逐渐普及,伪造的手段也日趋高明。
其中最主要的手法是将铜铁锡等金属混杂到银锭中,或者将白铜熔化成银锭的样子,再用水银擦洗。
朱厚熜注目凝视银锭上的蜂窝,看到那星星点点的口子表层光洁且口小里大,他微微点了点头。
真的银锭在冷却的过程中,会出现大量气体被挤压形成的蜂窝,蜂窝中有时会形成银滴珠。
他又拿起了几枚稍大的,在光下蜂窝处隐隐闪烁着黄光。
“猖狂,实在猖狂!”朱厚熜重重地将银锭拍在桌上。
这几枚十两,二十两的银子,都是伪造的!
这银锭就像是被虫群啃咬的尸体,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洞口看着瘆人。
朱厚熜可以理解民间有私铸的钱币流通,但黄锦区区一盒子的货币就有近乎一半都是伪造的,这就不能不让他深思。
天子所在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江南、广东,是不是某些人要把整个朝廷都给坑空了。
“陛下!”
黄锦和麦福急忙喊道,二者皆有些担忧地看向朱厚熜。
但后者却只是将手一摆,冷声道:“无妨”
他转身看向黄锦道:“黄大伴,这银子都是从京城各地收起来的?”
“东市西市,还有各大商铺,臣都走了一遍”黄锦沉声道。
他轻轻瞥了一眼桌上银子散落的黄色细粉,眉头微皱怒声道:“天子脚下竟有这等肆意妄为之举,私铸的银子堂而皇之地流通。”
他单膝跪地高声道:“请主上下旨,让东厂彻查此事,臣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朱厚熜望着窗外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货币私铸积弊已久,想要彻底根除非一时一刻之功,还要真正下大气力整顿!”
“但,终归要杀鸡儆猴,让有些人把心给收住,知道什么事情不能插手!”朱厚熜眉毛一挑冷声道。
白银能够在京城流通,且是如此大的范围,背后若没有身居高位之人插手,他是不相信的。
“着朕旨意命大理寺彻查此事,朕要把京城的钱币弄个明白!”
“这批私铸的银子从哪里来,都有哪些人插手了,让东厂暗中探查。”
“是!”麦福躬身缓缓退了出去,他的脸上带着惊人的寒意。
这银子是他收集来上呈给皇上的,虽然其中有了掺假不是他的过错,但黄锦却很恼怒有人欺骗了他。
更恼怒自己的过失,让主上生了气。
朱厚熜望着桌上的银子和天宝出神,他越发意识到易钞的重要性与紧迫性。
抽椅坐下,他又投入到了繁忙的政务之中。
……
京城某一处恢宏的宅子,陆炳背着手一脸惊讶地跟在蓝道行的身后。
朱厚熜让陆炳随蓝道行一起去取证据。
陆炳根在朱厚熜身边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但正是因为有眼力,才察觉出这宅子的不凡。
花草林木,竹石楼阁,无一不透露出典雅的贵气。
这是在不超过规章的前提下,民间能够做到的极致。
甚至有些稀罕的东西,陆炳也是第一次见。
路过大堂时,陆炳往里面瞟了一眼。
在大紫檀雕鹤案上,设着三尺来高的青绿色古铜鼎,古铜鼎的后方紧贴着一张松鹤大画。
他停下脚步又看了几眼,画的两侧是金蜼彝和玻璃醢。
“滴答滴答”水滴落下的声音。
陆炳侧过身朝东边看去,那里放着一件大型的铜漏壶钟。
他不禁想起先前调查的信息,这蓝家不仅是江南豪富,祖上也是声名显赫出过几任尚书。
看着桌上的摆件,陆炳点了点头,“鼎、彝、醢,是夏商周三代祭祀的礼器,非一般的人家可用”他在心中暗想。
这蓝道行在京城居住的宅院就有如此布置,看来蓝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他步入书房,很自然地坐在了一张楠木椅上,眼睛下意识地朝四处打量,探查着周围的动静。
看到墙边随意摆放着的一幅画卷,他一时起了兴趣,在征求蓝道行的意见之后。
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不要激动。
左手拿着画轴,右手缓缓将画卷铺展,看着那俊美的簪花仕女,他感慨道:“唐朝的《仕女图》?”
蓝道行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轻笑道:“这是我16岁生日的时候,姑母送的礼物,也算是长辈的一番心意推辞不得!”
“唉!”陆炳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刚准备离开目光又不经意地扫到桌子上。
这是一张占据了书房大半空间的木桌,陆炳想到了乾清宫里比它稍大一些的那张桌子,下意识地逐渐一点往后退。
“陆千户,怎么了?”
“没事,没事!”
陆炳的手缓缓地摸在黄花梨桌上,感受着指尖温润的质感。
他已经知道了蓝家的豪富。
这摸的哪里是张桌子,分明就是银子!
他忍不住轻叹道:“感觉最近牙口不好……”
“哎”蓝道行有些好奇的转过了身,他能够感觉到陆炳身上的强大气息。
这位皇帝身边的陆千户,至少也是一位宗师。
到了这样的武功境界,牙齿还会不好?
“哈哈哈”陆炳指着蓝道行有些纯真的脸大笑,故作矜持地说了一句。
“想吃点软的!”
“啊?”
很快蓝道行也笑出了声,他听出了陆炳话中的意思。
他一挥道袍轻笑道:“只要陆千户来,我家的大门就开着,饭一定管饱!”
他郑重地补充了一句:“不仅管饱也管好!”
“嘿嘿嘿”
“这多不好意思”陆炳看向蓝道行的眼中已然多出了几分亲切。
他在想他们这关系算不算朋友,如果算的话,借朋友的一点小钱还还账,应该不成问题吧。
第66章 平天之剑
时间一晃就到八月,天气十分闷热整个紫禁城就像被罩在蒸笼里。
乾清宫里的冰盆已经换了好几次冰,勉强让空气变得稍微湿润。
朱厚熜着一身月白道袍,玉簪直直地擦过发髻,他站立在黄花梨桌前,缓缓将手中的朱笔搁下。
看到朱厚熜停笔,麦福轻声走了过来言道:“主上,王尚书求见。”
“宣”
朱厚熜坐在西殿首位紫檀雕龙椅上,王阳明坐在他的右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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