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庐煮酒
乾清宫外台阶上的麦福,瞧了一眼远处的陆炳,就借着月光继续看手中的书。
遇见朱厚熜之前,他从不相信有天才之说,他认为天才只不过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做了恰到好处的事罢了。
可见到朱厚熜之后,他才明白,有些人是不能以常理去揣度的。
朱厚熜从来没练过武功,却能够指点他大宗师的武功,甚至隐隐约约让他触碰到了那层壁垒。
麦福是不信道的,可遇见朱厚熜之后,他就看起了道书,在书里,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天地,也明白了朱厚熜心境的恐怖。
第27章 桂萼亦未寝
玉兔西坠,大多数人梦中,张璁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提俸之事,事关重大,牵扯众多,绝非一时一刻之功。
张璁越想心中越乱,越觉得之前考虑欠妥,还是有些草率。
想到最后,他干脆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推开窗户向外看去。
月色皎皎,仿若白天一般。
“咚”
“咚”
“咚”
恰在此时,打更人从他院落旁经过,木柄清脆的敲击竹筒,让他仅存的一丝睡意也全然消散。
张璁仔细听了听,打更人连敲三下。
“原来已是三更天了!”
他干脆披起厚衣服,点燃油灯就翻找起资料,在昏黄的灯火下奋笔疾书。
可他的大脑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这提俸的钱该从哪里来?
突然他一哆嗦,想到了隔壁新来的桂萼。
桂萼是武康县令,因为政绩出色,来京接受吏部考评。
因为朱厚熜的缘故,志趣相投的二人,自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想到此处,张璁全然不顾夜色已深,面露欣喜之色,穿好衣服就径直奔桂萼的小院去。
桂萼连日来旅途劳动,刚来到京城安顿好,头碰到床就一下子不想起来。
“砰砰砰”
迷迷糊糊间,桂萼听到有人在敲门,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瞧了一眼。
他的房间朝东面西,月亮此时已经升到了屋后。
桂萼开门一看,庭院之中明晃晃,就好似清晨一般,他还以为是自己睡过头,已经到早上。
人未见,声先至。
“子实兄,我来看你了。”
桂萼摇摇头,让脑袋变得清醒,披上床边的衣服就去开门。
“哐当”
大门缓缓打开,一张笑脸就迫不及待地探了进来。
“子实兄,我是张璁啊!”
桂萼衣冠整齐,张璁还以为他也睡不着觉,顿时扰人清梦的忧虑也一下子消散。
孰不知桂萼实在太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睡了过去。
话音刚落,张璁就一步跨进院子,和桂萼搭着肩走进小屋。
张璁说明来意,一同探讨学问。
此时,桂萼大脑还有些不灵光,他动作笨拙的点起了灯?
两人借着油灯,开始交谈。
不知不觉四更天,清脆的打更声,立刻让桂萼变得清醒。
他才恍然大悟,现在还是深夜啊!
桂萼的嘴角抽了几下,脸上满是无奈。
他又瞧了一眼,满脸激动的张璁,也只能是失声一笑。
张璁听到他的动静,还以为他有了解决的办法,立刻凑了过来。
“有办法了?我就知道你行!”
桂萼清了清喉咙,随即开口言道:“这办法嘛,不是没有,那就是晚提俸。”
“什么?提俸怎么能晚,子实,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张璁在他跟前来回踱步,眉头锁得紧紧的。
桂萼赶忙打断他,温声道:“是晚些发俸银,而非晚些提俸!”
“哦”
桂萼也并非一无所知,来京之前,锦衣卫就已经给他带了一道密旨。
这个想法,还是他思虑良久之后得到的。
张璁立马坐定,言辞恳切道:“愿闻其详!”
桂萼喝了口清茶,舌头却哆嗦了一下,茶放久已经凉了,可茶水已经到咽喉,他也不能吐出去,只能一股脑地让它顺着喉咙往下钻。
他心中暗暗发苦,可能明天要在茅房空耗时光。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慌不忙,言道:“提俸一事,你我都知背后大有文章,是陛下和朝臣的博弈!”
张璁立马接话:“是极,陛下初登大宝,而内阁又掌权已久,矛盾早就存在,可难就难在这钱该从哪里找?”
桂萼哈哈一笑:“秉用,你能想到,诸位阁老又怎么会想不到?”
“我大明近况,你也不是不知,一下子要提俸,这钱只能从百姓和商人那里拿。”
桂萼的脸色变得莫名,他冷声道:“那动谁呢?”
张璁也是心头一紧,某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桂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商人抱团,势力强大,几乎左右朝堂大局,百姓如水,朝堂诸公又有几人在乎?”
他紧接着长叹一声:“杨阁老忧虑之事便在此处,如果连内阁都不在乎百姓,那大明就该亡了。”
张璁点点头,表示赞同。
桂萼紧接着解释:“而我提议晚一些提,分批次提,按轻重缓急而非粗枝大叶,这样朝廷的财政不至立刻亏空。”
“妙极!”
张璁拍手赞叹,如此一来,众人就再也没有反驳的借口了。
桂萼这么一启发,他心里也好像被明灯照亮了,脑子里突然多了许多想法。
他急匆匆地辞别桂萼,就回到院子里开始整理思绪,写成奏本。
桂萼看着张璁的背影,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个办法固然能解一时之急,可根本的矛盾还是没有改变。
桂萼挥了挥手中的书卷,喃喃自语道:“除非,除非在税法上动文章!”
想到此处,桂萼隐隐约约有些心惊,提俸的背后,远远不止皇权与朝臣对抗这么简单,里头隐藏着惊心动魄大手笔。
原本桂萼也没能想到此处,只是刚刚和张璁交谈,萌生了一些想法,才一下子领悟到陛下的深意。
剑指祖制!
太宗,仁宗,孝宗,诸位先帝都没能做成的事,桂萼从直觉上判断,就要在当今陛下的手中完成。
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方式,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
帝王深不可测,桂萼的心却一下子定下来,心中的热血再一次燃起,他也想为大明做些什么。
沉吟片刻,他书案的纸上,出现了几个浓重的墨字,借着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出。
“鞭法……税制……”的字样。
此夜,难眠的又何止几人。
王琼拿着油灯,来来回回抚摸着墙上的地图,目光定定地看在了大明的边界上。
他喃喃道:“九边!”
文官的俸禄低,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上头有人压着的时候还好些,一旦没有了监管,人心就会变得膨胀。
王琼有些担忧,尽管此时九边依旧“稳固”,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可他不敢赌,不敢赌人心。
皇帝想要提俸,在他看来,显得极其地必要。
不光是清贫的文官,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们,更迫切地需要一根拴住心的绳子。
他望着地图出神,直至灯油耗尽,才猛地一拍桌子。
对着地图大吼一声:“提俸,谁能说不提俸?”
王琼微微眯眼,心想看来必须要行动了,不能眼看事态恶化。
第28章 内书堂
朱厚熜步入神思之境,顿时感觉心力更胜往昔。
平日需要一个时辰才能批完的奏章,如今仅仅只是两炷香的功夫就被批答完。
不仅精神超凡脱俗,朱厚熜还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脱胎换骨一般,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脚步也越发轻盈。
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天地的脉动,自然的气息。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朱厚熜有了新的想法。
之前困扰他的一些迷雾也在踏入神思境之后,顷刻消失。
借提俸,掌皇权,易祖制。
这是结果,但也是开始。
之前朱厚熜还在忧心,火烧得太大,会不会引火自焚。
一下子让朝臣将压力指向内阁,一旦内阁权威不在,而他又尚未完全掌权。
权力的真空期,会不会让一些狼子野心之人窥伺到机会,借机发难。
甚至有可能,让百官从此没了束缚,那他掌权目的就达不到了。
朱厚熜瞧了一眼桌子上散乱的纸条,这是从文渊阁流传到皇宫外的。
每一张纸条,都牵扯了朝廷的官员,每一张纸条的背后,都藏着深深的利益链。
朱厚熜目光一转,现在还不是时候,随即轻轻一挥袖子,纸条仿佛由无形的手操纵自动摞成一堆。
“主上,奉召回京中官的名单皆在此处,请主上御览。”
麦福恭敬地双手捧着一卷黄纸,将其传到朱厚熜的面前。
朱厚熜接过黄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黄纸上朱红的名字格外显眼,粗略一看,竟有数百人之多。
出于稳固的考虑,朱厚熜并没有立即召回镇守九边军镇中的太监,只是将在各处行省巡查的太监召回。
朱厚熜心中神思回转,宦官是皇帝天然的助手,可却不能够时时按照皇帝的心意去办。
武宗在世时,为了能够掌控权力,特意设置内行厂,这是有别于锦衣卫和东厂的机构。
究其原因,一厂一卫已经不听指挥了!
或者说,厂卫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和朝臣互相交融。
朱厚熜的印象还很深刻,昔年八虎权势熏天,内阁当即联合司礼监王越,打算一同除去八虎。
尽管计划不成,内阁辞职,王越被贬南京,可是内外联合的架势却让他的堂哥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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