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67章

作者:高月

……

千石客船顺着运河北上,夜里也没有停泊,八名船夫分成两班,一班睡觉,一班夜里摇船。

陈庆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黑黝黝的民宅,万籁俱寂,只听见划桨的水声。

距离临安已经有几十里了,陈庆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这次遭遇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对陈庆却影响巨大,他切身地感受到了南宋朝廷的软弱和对金国的畏惧,以及朝臣们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出卖抗金将领。

更让陈庆感到寒心的是天子赵构的虚伪,他真是关心太后吗?其实不然,他很清楚自己是换不回太后,赵构真正关心的是停战、议和,用出卖自己来献媚金国。

他是在利用自己这件事向完颜昌表态,只要金国肯议和,一切都可以商量。

好在赵构毕竟是君主,他不敢做得过份,在数十万百姓高声反对,在朝廷百官迅速改变立场后,他也不得不让步妥协了。

陈庆望着手中银牌,这是一面类似于后世的奖章或者锦旗,月光下,银牌上的‘忠君爱国’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这是他战胜完颜活女、将神宗金佛献给天子的表彰,可惜一面是忠君爱国,一面是把他交给金国换取太后,这件事放在一起实在太荒谬,太讽刺了。

陈庆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随手将银牌扔进了水里,‘忠君爱国’四个大字也一起被河水淹没。

客船有两间船舱,一间是主人舱,一间是随从舱,呼延府的三个家丁就住在随从舱内。

这三个家丁的武艺确实不错,名字也有趣,分别叫做呼延甲、呼延乙和呼延丁,宋朝严禁蓄奴,但豪门大户都各有变通之道,比如丫鬟到十八岁后必须要回家嫁人,这是宋朝律法规定。

为了对抗这条规定,主母就认丫鬟为干女儿,身份从丫鬟变成义女,那就不受法律的限制了,但义女在家中做的还是丫鬟的活计。

三名呼延家将也是一样,他明明是主人从小养大的家奴,但到了十八岁后,就和主人签订一份外聘契约,他们变成了府宅外聘的武士,是拿工资挣钱的正当行业。

陈庆回到船舱,老大呼延甲在门口抱拳道:“陈将军早点休息吧!夜里我们守夜,不会有问题。”

陈庆微微笑道:“西岸有一支骑马的队伍一直跟随着我们,你们发现了吗?”

呼延甲一惊,“卑职没有发现!”

“他们在后面跟随着我们,距离船只约五百步远,人数在二三十人左右,另外这艘船挂的灯笼也有点奇怪,与众不同,问问他们是什么原因,明天一早告诉我。”

“小人遵令!”

呼延甲下去了,陈庆哼了一声,他就知道赵构不会轻易就这么放过自己,是想让金兵在半路取自己的首级吗?

……

次日天刚亮,陈庆刚从船舱内走出来,呼延甲上前抱拳低声道:“小人去问过船老大了,他说他们是官船,灯笼就是特殊的官船灯笼,和民船不同,民船夜里遇到这种官船灯笼,必须要靠边躲闪。”

停一下,呼延甲又道:“要不小人让他把灯笼换成普通民船灯笼!”

“不用管他们,由他们去。”

陈庆心知肚明,岸上的人之所以能一直跟随自己,就是因为这几盏特殊灯笼的缘故。

“一定有人会在半路上对将军下手,我们不如走陆路吧!”呼延甲十分担心。

陈庆摆了摆手,“暂时不要着急,对方想下手也没有那么快,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何方鬼怪?”

……

客船到了苏州段后,运河内的船只愈加密集,夜航船也不太方便了,过了两更时分,船只便靠岸休息,到五更时再继续出发。

这天晚上,客船到了常州地界,和平常一样,两更后,船夫们都入睡了。

约四更左右,呼延乙被一泡尿憋醒,起身去船舷边方便。

他抖了抖,转身准备回舱时,却意外发现一个灰色的身影沿着床板快步向岸上走去,看身影好像是今晚当值的船夫。

呼延乙本能地摸一下身后,刀挂在屁股上,他心生警惕,眼看对方身影即将消失,他来不及叫醒同伴,纵身追了上去。

这一带的岸上都是树林,树林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呼延乙在树林中疾奔,地上树枝被踩得咔嚓!咔嚓!的声响,不多时,他听见了左边传来有人说话声,他蹑手蹑脚向西面走去,拨开一片树枝,他看见了一群人。

刚才的船夫在对这群人说着什么,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瘦高、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就在这时,呼延乙忽然感到左肩一阵剧痛,他一扭头,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左肩。

呼延乙大骇,一个前滚翻,拔刀在手,这才发现身后有五名骑士,手提长矛弓箭,已经将他包抄。

他们虽然穿着汉人武士服,但相貌凶悍,眉眼之间分明就是女真人。

呼延乙心知不妙,他急向左狂奔,向最左面的女真骑兵扑去,女真骑兵一催战马,手提长矛冲了上前,狠狠一矛向他刺来。

呼延乙躲过这一矛,一刀劈在马腿上,战马前蹄高高扬起,稀溜溜爆叫。

就在这时,两支箭‘嗖’地射来,呼延乙躲过一支箭,另一支箭正中他的后心,呼延乙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单膝跪倒,一阵狂风从他身边掠过,寒光一闪,呼延乙的人头飞出一丈远。

……

第一百零六章 猎杀

呼延甲霍地坐起身,黑暗中,他摸了摸身边,呼延乙的位子是空的。

他一脚将呼延丁蹬醒,“老二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好像……去上茅厕……”呼延丁迷迷糊糊道。

“不好!”

呼延甲拔出刀向外冲去,他就是被一声老二惨叫惊醒。

呼延丁也不敢睡了,拔刀跟随冲出去。

只见甲板上,陈庆手执方天画戟,目光注视着岸边树林。

“将军,你也听到惨叫声了?”

陈庆点点头,“不光有惨叫声,还有战马嘶鸣和宿鸟惊飞,呼延乙呢?”

陈庆发现少了一人。

他夜里去上茅厕,就没有回来。

陈庆目光一凝,纵身一跃跳上船板,向树林内奔去,远远喊道:“留一人看船!”

“老三,你留下看船!”

呼延甲交代一声,跟着陈庆奔了出去。

奔出一百多步,陈庆手一止,呼延甲连忙停住脚步。

“这里曾有厮杀,地上有血!”

陈庆一指地上的马蹄印,呼延甲这才看到地上血迹斑斑,马蹄印十分杂乱。

“有战马狂奔,这里有一滩血,应该是有人被杀!”

陈庆经验丰富,地上这滩血是从脖腔里喷出来的,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女真人的杀人手法。

“老二……”呼延甲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看好四周!”

陈庆吩咐一声,他顺着地上拖行的血迹找去。

呼延甲巡视四周一圈,没有动静,他见陈庆在不远处站住了,连忙跑了上去。

一根粗壮的枯树干下面,陈庆用戟尖拨开一堆树叶,露出一具无头尸体,那衣着服饰,分明就是呼延乙。

“二弟!”

呼延甲扑上去,抚尸失声恸哭。

陈庆目光冷峻地望着尸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他们先动手了,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

……

陈庆没有惊动船夫,只是说呼延乙回去送信了。

船夫也少了一人,但船老大也并不在意,他下令开船。

走了大约三里水路,船老大这才找到陈庆,他跪下抱拳道:“将军,我们只是普通船夫,绝没有恶意,少掉那名船夫原本不是和我们一起的,是上面临时安插进来,我们不敢多问,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陈庆看了他半晌,又问道:“挂官船灯笼也是他的安排?”

“这倒不是,这是规矩,我们拿的是官府的钱,运送的客人是官员,应该挂官船灯笼!”

“应该?意思是说也可以不挂?”

“确实也可以不挂,但挂官船灯笼或者插上官旗,航船时前方都会避让,对我们航船好处很大,所以能挂的话,当然要挂,也不怕路上盘查。”

“除了失踪那名船夫,其他船夫呢?”

“将军,其他船夫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兄弟,保证没有官府的人。”

陈庆注视他的目光,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吧!我再信你这一次,等会儿你稍微靠岸,我要上岸,然后你们继续慢慢走,我自然会赶上你们。”

船老大连连点头,他胆怯问道:“将军,是不是呼延二爷死了?”

“所以你最好说实话,若我发现你说谎,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船老大打了个寒颤,“小人不敢,句句是实话。”

陈庆让他准备靠岸,他背上一壶箭,又背上装定远弓的弓袋,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插入皮靴,手提方天画戟走出船舱。

呼延甲上前低声道:“将军,我和你一起去!”

陈庆摇摇头,“你会拖累我!”

呼延甲顿时脸胀得通红,“我绝不会拖累将军。”

陈庆微微笑道:“我不是小看你,你们的武艺只适合近身搏斗,但对方至少有十几名最精锐的女真骑兵,你的武艺发挥不了作用,我尽量把你兄弟的首级带回来。”

呼延甲心中黯然,他知道陈庆说是实话,老二的武艺不亚于自己,结果两三个照面就被敌军斩杀了,自己去了也是拖累。

“好吧!将军小心。”

船只慢慢靠上一艘停泊的货船,陈庆一纵身跳了上去,他提着方天画戟,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呼延甲心中叹了口气,陈庆的方天画戟他试过,五十余斤,拿起都费力,更不用说当兵器,哎!自己应该练一练战场上的武艺了。

……

陈庆蹲在一棵大树上,下面是一条小路,沿着河边而行的必经之路,对方都是骑马,走树林内很不方便,必然是沿着这条路行走。

此时才刚到五更时分,天还没有亮,不过天气清朗,月色清明,星光璀璨,将大地撒上一层银色。

陈庆手执弓箭,凝视着南方,这时,前方出现两队小黑点,一前一后,相距数十步,两队人估计有三十人左右,都骑着马。

陈庆冷哼了一声,前面一队必然是女真骑兵,他们不屑于和汉人走在一起。

前面一队骑兵速度很快,控马娴熟,为首之人是一名女真百夫长,叫做那忽颜,是完颜昌的护卫副将,奉命跟踪陈庆,随时掌握他的行踪。

但之前几名女真骑兵斩杀了陈庆的一名手下,这就意味着他们暴露了,那忽颜又气又恼,将几名骑兵狠狠臭骂一顿。

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加倍小心,防止陈庆骑马逃走。

那忽颜骑马已经渐渐靠近陈庆所在的大树,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嗖地射来,箭速太快,那忽颜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一声正中眉头,箭矢射穿了他的头颅,那忽颜闷叫一声,‘咕咚!’落马。

战马顿时受惊,加速狂奔,陈庆就在等这匹战马,他将长戟向地上一扔,长戟插进土中。

就在战马刚经过树下,陈庆一跃跳下,正好骑在马上,一把抓住了缰绳,战马前蹄扬起,稀溜溜一声暴叫。

后面的十名女真骑兵大呼小叫,杀气腾腾冲了上来,陈庆抓起方天画戟,拨飞几支迎面射来的狼牙箭,一纵战马向女真士兵冲去。

战马狂奔,人如鬼影,从女真人群中穿过,三颗人头飞起,女真骑兵的眼睛都红了,从四面包抄,陈庆左劈右刺,如猛虎入羊群,势不可挡,瞬间又将四名女真骑兵挑落下马,补刺一戟毙命。

剩下三人见他太强悍,吓得调头就跑,陈庆一眼看见其中一人马颈下挂着一颗人头,他取出弓箭,挂上长戟,用双腿控马,在疾奔中张弓搭箭,三支箭连珠射去,三名女真骑兵皆后颈中箭,翻身落马。

不到一盏茶时间,十一名强悍的女真骑兵都被陈庆斩杀殆尽,不远处观战的王薄等人哪里见过这种血腥杀戮,吓得他们双股战栗,尿都快失禁了。

陈庆提戟,冷冷向王薄望去,王薄仿佛被死神凝望,吓得他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其余手下也纷纷调转马头,跟随他逃跑。

不多时,二十几名武士逃得无影无踪。

这时,从树林中奔出一人,却是呼延丁,陈庆一怔,“你怎么来了?”

呼延丁笑嘻嘻道:“你只是不准大哥来,但没有不准我来,总要人帮将军打扫战场吧!”

陈庆没好气道:“其他别管,把马匹归拢就行了,你兄长的首级好像在一匹战马的脖颈上。”

呼延丁一惊,向几匹战马奔去,不多时,便听到了呼延丁的痛哭声。

陈庆摇了摇头,他经历的死亡太多,心中对生死不再起任何波澜。

第一百零七章 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