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575章

作者:高月

“这个刘禄有什么特征吗?”

“他鼻子左侧有个很大的黑痣,三十余岁,身材中等,一看就能认出来了。”

种桓缓缓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

天还没有亮,从左家巷出来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中等,鼻子旁有颗很大的黑痣,骑着骡子快速向北而去,此人叫做刘禄,是常熟县神骏庄园的大管事。

不用说,刘禄自然也是刘家的家养仆,而且是两代家养仆,他父亲就是家养仆,他自己从小就在刘家长大,深得主家信任,五年前被任命为庄园管事。

刘禄每隔十天左右,就要回家一趟,探望妻儿和老母,他儿子要读书,妻子也不愿搬去偏僻的庄园,更喜欢热闹的城市,只能辛苦刘禄来回奔跑。

出了平门,刘禄沿着一条官道向北而去,一辆骡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天不亮出发,一直到天黑才能抵达庄园。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这时,后面的骡车忽然加速,向刘禄追来,迎面出现一名骑马的男子,马匹和骡子交错而过,马匹上的男子一跃而起,将刘禄掀翻在地。

刘禄大惊,刚要翻身爬起,一把锋利的匕首顶住了他的脖子,男子恶狠狠道:“动一下,割断你的喉咙!”

这时,骡车在身边停下,跳下两名大汉,将刘禄捆绑起来,嘴堵住,头上罩了一个黑布袋,将他扔进了骡车内。

刘禄惊骇之极,他以为自己遭遇了土匪,要被谋财害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头套被扯掉,刘禄眼前一亮,他慢慢转过身,发现自己在一间空屋里,面前站着几名彪形大汉,在彪形大汉中间是一名皮肤黝黑的书生。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刘禄惊恐问道。

“这是你的牌子?”书生手中拿着一块铁牌。

刘禄点了点头,那是他的家族身份牌,男子看了看又问道:“上面刻着零七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身份编号,我在家养仆中排名第七。”

“帐房小刘贵排第几?”种桓又追问道。

“他排第五!”

“京兆的大刘贵呢?”

刘禄心中愈加困惑了,但他不敢隐瞒,只得老实交代道:“他排第三!”

“好吧!你的主人刘真是什么人?”种桓回到主题中。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

旁边梅午手中翻出一把匕首,顶住他的耳朵冷冷道:“你只管老老实实回答,多问一句,我割掉你一只耳朵!”

他稍稍用力,一缕鲜血从刘禄耳边流下,吓得他大喊:“别割!别割!我说就是了。”

“说吧!”

“我主人叫做刘真,原来是汴梁的第一大粮商,卖了几十年粮食,攒下很多财富。”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种桓蹲下来,冷笑道:“刘真全家十一口,在靖康元年就全部被杀了,死在船上,他家的十几船财产也被抢走,你家主人应该就是杀刘真的强盗,你们是他的手续爱帮凶,我说得没错吧!”

刘禄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忽然被揭开了,他低下头,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说吧!老老实实交代,我饶你一命。”

“你们是……朝廷派来的?”

种桓取出令牌在他面前一晃,“我们是西军内卫,追查一桩交易,你说吧!不要让我动手。”

“西军?”

刘禄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咬牙道:“我家老爷和西军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在多管闲事!”

梅午手一挥,刘禄顿时半个耳朵消失,鲜血迸出,满脸是血。

刘禄痛得尖叫起来,“我说!我说!别割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

种桓恶狠狠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再敢啰嗦,先割你耳朵,再割你的鼻子!”

刘禄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道:“我家主人真名叫刘献臣,是太尉刘美的后人,封爵汝南郡公。”

“刘美?”

种桓想了想道:“可是明肃皇后的兄长?”

明肃皇后就是宋真宗的皇后刘娥,长期以太后身份执政,她的兄长刘美,其实就是她的前夫,也因为她飞黄腾达,成为宋仁宗时代的著名外戚。

原来是刘美的后人,那就是大宋外戚了。

“刘真一家是你们杀的?”

“刘真罪有应得,他和我们一样,也是老爷的养家仆,一直替刘家打理粮食生意,老爷待他不薄,但他却背叛老爷,企图私吞老爷十万贯粮钱,他不死谁死?”

种桓顿时明白了,汴梁的第一大粮商原来是外戚刘家,那个刘真不过是刘家的一名大管事而已。

那么在京兆开办太白酒楼,又投资十二万贯买茶馆的人,竟然是外戚刘家,但他们不想让京兆知道真实身份,这才遮遮掩掩。

种桓当然也理解,刘家是大宋外戚,假如被天子知道他们暗中投资京兆,肯定要被天子收拾,所以才隐瞒身份。

“那为什么要假冒刘真的身份?”

刘禄哭丧着脸道:“老爷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听父亲说,当时很多人都指责皇帝被掳走,朝廷灭亡,都是外戚祸国造成的,我家老爷害怕被追究责任,便隐瞒了身份,据我所知,很多外戚都更名换姓。”

种桓点点头,吩咐道:“给他包扎伤口!”

两名士兵给刘禄上药包扎伤口,这时,蒋叔在一旁问道:“外戚不都被金国掳走了吗?”

“被掳走是一批,当时徽宗皇帝南巡,大部分外戚都跟着南下,金兵第一次北撤后,皇帝返回京城,外戚都想留条后路,便留一部分家人在江南,我家老爷兄弟三人,两个兄长回了京城,老爷就留在江南,并将大量财富转移到江南,后来,老爷的两个兄长和家人都被掳走,刘家就在平江府扎根了。”

这才合情合理,不是什么粮商刘真,而是外戚刘献臣,种桓又问道:“有多少外戚在京兆投资买地?”

“这种事情我一个小管事,不可能知道。”

倒也是,种桓便不再问他了,下令将他释放,刘禄从民房出来,发现自己竟然就在庄园的西面不远处。

他惶惶然逃回了庄园,又派庄丁赶回吴县向老爷报信,而这时,种桓率众撤离了平江府,和刘家接触不是他的任务,他相信刘家会派人去京兆露面。

……

刘府不在城内,而是在县城西南的上方山脚下,是一座占地约五十亩的巨宅,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四周都是湖泊小河,需要坐船才能抵达这座大宅。

刘府的主人叫做刘献臣,在朝廷挂了一个蔡州团练使的虚职,同时封爵汝南郡公,他们家族原本有六十余人,但主干都被金兵掳走,留在江南这一支只剩下十余人。

但刘家的大部分财富都及时转移到了江南,以保证了刘家得以继续兴旺。

刘献臣年约六十岁,他有四个儿子,七个孙子和五个孙女,甚至还有两个重孙,算得上儿孙满堂。

刘献臣坐在大堂上,目光凝重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刘禄,刘禄居然被人割掉了半个耳朵。

“你确定对方是西军内卫?”刘献臣问道。

刘禄一脸悲戚,战战兢兢道:“他们自己说的,我还看到了他们的银牌。”

“银牌?”

刘献臣追问道:“什么样的银牌?”

“外型有点像鹰头。”

刘献臣点点头,那就对了,确实是内卫鹰牌,刘献臣也意识到,一定是自己花了十二万贯购买易安茶馆,引起了陈庆的注意,才派人来平江府调查自己的底细。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我就说了老爷交代的那些!”

刘献臣一拍桌子道:“还敢对我说谎,要不要我把另外一只耳朵也割了?”

“老爷饶命,实在是他们太凶狠了,小人捱不住他们的威逼,只得告诉了他们。”

“你说了什么?”

“说了老爷真正的身份。”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又追问是不是老爷当年杀了刘真?”

刘献臣眉头一皱,对方怎么会知道刘真之事?

长子刘渭对父亲道:“父亲,对方可能去汴梁调查了,刘真之事汴梁很多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刘献臣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么回答?”

“我告诉他们,刘真也是刘家的家养仆,忘恩负义,背叛主人,企图侵吞粮钱,死有余辜。”

“他们又怎么说?”

“他们就没有说什么了,为首的年轻人让手下给我止血包扎伤口,然后就把我放了。”

“别的没有了?”

“没有了,就问了这么多?”

刘献臣又反复追问,确认没有了,这才让刘禄退下。

长子刘渭沉吟片刻道:“孩儿觉得,西军只是来深入调查那笔买卖的背景而已,主要是涉及王妃,他们有点不放心,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刘献臣点点头,“我还真小看他们了,内卫居然把我的老底都挖出来了。”

“父亲,孩儿建议秘密去一趟京兆,他们既然知道了,不去不好。”

刘献臣叹口气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得看会主是什么态度?给我准备船,我去拜访会主。”

……

结社在宋朝是非常普遍的事情,这和宋朝历代天子对社团的宽容有关,所以朝廷中党同伐异,大臣们政见不同,治国理念不同,便结成各个政治集团,在朝廷中斗争激烈,互相攻讦,新党、旧党反复登场,宋朝一百多年,基本上就是在各党派的内斗中度过。

在靖康初年,就有大批外戚权贵逃到江南,当汴梁沦陷,二帝被掳,宋朝灭亡的消息传来后,这些江南的外戚权贵为了自保,便自发地组成了一个政治集团,叫做宋遗会,表示他们是宋朝的遗民,由二十几个家族组成。

随后康王赵构在应天府登基,新朝廷建立,宋遗会又改名为宋兴会。

天子赵构当然也知道宋兴会的存在,只是他从没有干涉,只要对自己的统治有利,他基本上就不闻不问。

宋兴会的宗旨是以振兴宋朝的已任,但实际上,它们更偏重于商业赚钱,比如宋朝最大的柜坊宝记柜坊,就是宋兴会组建的,石家是第一大股东,第二大股东是向家,第三大股东便是刘家。

宋兴会是在平江府成立,但二十几个成员家族却分布江南各地,平江府最多,其次是临安,再其次是建康。

半个时辰后,刘献臣坐船来到木渎镇的一座大宅前,这里便是会主的府宅,没有大招牌,只有一块小牌子,刻着‘高府’二字,很低调。

“啊!刘郡公来了。”管家满脸堆笑迎出来。

“你在老爷在吗?”

“在!刘郡公请进。”

刘献臣点点头,快步走进府宅之中。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会主

刘献臣被请到贵客堂稍坐,这时,一名拄着龙头拐杖的驼背老者被一名中年男子搀扶进来,若是汴梁百姓见到此人,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太尉高俅。

高俅在靖康元年逃到江南,没有跟随先帝徽宗回汴梁,他唯恐被童贯所害,便在建康府诈死,找了一个身材模样像自己的死囚,给他一大笔钱安顿家小,死囚服毒自尽,躺在高俅的灵棚之中,高俅暗中又派长子高尧康回汴梁报丧。

几乎整个朝野百官都以为高俅死了,高俅自己却悄悄躲到了江南小镇隐居,更名为高乾,北宋灭亡后,已经没有人关心高俅了,他的兄弟高杰也逃来苏州。

宋遗会成立,高俅才重新露面,被推举为会主,除了几个核心的会员外,知道高俅还活着的人并不多,天子赵构算一个。

不过,高俅的风云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年近七旬、驼背瘦小的老人,手中无权无势,没有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而且因为年纪的缘故,高俅在五年前就已经卸任会主之职,目前只是荣誉会主,宋兴会的真正会主是生活在临安的太子少保、会稽郡公石广平,也就是宝记柜坊的第一大股东。

高俅走进贵客堂笑呵呵道:“刘公快一年没有来老夫的陋宅了吧!”

刘献臣起身行一礼笑道:“有时候太近了,反而懒得跑了。”

“这话倒也对,人一懒散,就算是镇上也懒得去了。”

高俅坐下,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高俅的长子高尧康坐在一旁,他可不是调戏林冲妻子的高衙内,他性格温和、精明稳重,是高俅最器重的儿子,也是目前高氏家族实际主事人,高家价值数十万贯的财富都掌握在他手中。

倒是高俅的三子高尧年年轻时顽劣浪荡,经常带着一伙无赖在汴梁街头寻衅滋事、调戏民女,他才是高衙内的原型,不过他最后没有能逃出汴梁,和二叔高伸一起被金兵押送去了辽东为奴。

刘献臣喝了口茶,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高俅,最后苦笑道:“我着实没有想到内卫竟然来平江府调查,把我的老底查了个底朝天,那笔十二万贯投资现在看起来没有问题,可一时间久了,陈庆一定会发现里面的猫腻,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担心。”

高俅淡淡道:“我早就警告过石广平,不要和朝廷走得太近,咱们是大宋的富贵闲人,就要做闲人该做的事情,赚赚钱,玩玩石,斗斗茶,就是不能卷入朝廷和川陕的内斗中去,可石广平被权欲蒙住了心,哎!我劝他多次,他就不听,我也没办法了。”

“问题是现在我该怎么办?”

刘献臣苦恼道:“十二万贯中只有三万贯是我投的,倒有四万贯是石广平所投,还有五万贯是其他家族所投,石广平却让我来主导,一旦被陈庆发现端倪,我刘家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